一行人聚在屋子中间,李平柏的脸色和缓下来。正如不平法师说的那样,有些事情他要自己面对,这样才没有后悔。
可是李平柏内心深处有点迷茫,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他问了一句:“如果他们都活着,会怎么样?”
那石看着李平柏,心里有些钝钝的痛。
一个声音突然在他的脑子里回想起来,“他是你快乐的源泉,也是你悲伤的源泉。世间所有爱你之人,会同你一起守护他;世间一切恨你之人,会因你让他万劫不复。”是那个手执判官笔的男子留下的忠告。
那石想到这里,原本要说的那些安慰的话语,一瞬间堵在了胸腔里,一句也说不出来。突然间他很想问自己,每日自己和李平柏在一起,究竟是害了他,还是爱着他。
李平柏看着那石纠结的表情,无措地将目光转向不平法师。
不平法师将武元厚安顿好,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了一句:
“平公子,这些魂俑若是活着,该到哪里去?他们住到什么地方?魂俑是不老不死的,他们该怎么办呢?”
李平柏听着不平法师的话,瞠目结舌,无数的想法在脑海中跑动着。他安慰自己,也许魂俑们,他的这些亲人可以去世外桃源,他想。可是乱世之中桃园在哪里呢。他又否定了自己的看法。他接着又想,或许可以重新活一次,可是活多久算活一次呢?他又找不到答案。他的脑子里乱哄哄的。无数的想法和建议在尖叫,但是很快这些主意就安静下来。他看着不平法师,眼睛发潮。
不平法师心里想,这个李平柏怎么就这么爱哭呢。
他叹了一口气,又问:“他们是魂俑,生前他们也许不想死,现在死了之后,他们还想活着吗?”
李平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慢慢的凉了下去,一个想法,或者说是一个结果,在他的心里成了型。
不平法师看着李平柏由热切到冷静的面容,问了那石一句:“这些魂俑若是醒来,会干什么。”
那石说:“他们不用吃东西,不用喝水,甚至不知道羞耻,但是会做饲主让他们做的事情。”
“可是罗云成为什么不这样,他就像个人一样。”李平柏追问了一句。
“看样子,你都知道了。以前我也不明白,但是今天我看到坛子里的武云真,我明白了,饲主可以指挥魂俑。可是饲主却无法切断魂俑身体里的眷恋。魂俑是傀儡不假,可他终究储存着亡魂的。亡魂也是记忆啊,有灵魂就有记忆,有记忆就有感情。”
“除了饲主的意志,他们是活着的尸体,储存着的是死去的记忆。他们会努力的把生活变成曾经生活过的那样,他们会爱上曾经爱过的人,会恨曾经恨过的人。”
那石的话语是一块冰冷的石头砸的李平柏和晕头转向。
武元厚听了,想起方才坛子里的魂俑一声声的“爹爹。”心里涌过巨大的幸福和恐惧。他勉强的站了起来,说:“不要再说这些了,把这些魂俑都毁了吧。不要放再长线钓大鱼了,有些事情等不起,也害怕等。”
不平法师看着武元厚由衷的感到一种苦痛,眼前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侯爷,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噤如寒蝉的普通人,他已经放弃一切了,只想着结束呢。可是有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呢。他又开始思考。
不平法师思量片刻问到:“这里有武云真可以理解,因为他是转世之灯,如果牧人无法带走他的亡魂,那么四十九盏就聚不齐。这个主意很高明。这里出现那些恶人,也可以明白,因为恶人才会带来乱世,他们也会是南宫家族最好的兵器;但是这里出现李平柏的家人就显得很奇怪了。”
那石恍然大悟一般,他定住一具魂俑,揭下一张引魂幡。不平法师走了过来,取出卦盘卜算起来。
李平柏在这个空档里,打量起这些魂俑来,他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往事如烟般的浮现在眼前。
黄昏时候外婆的肉粥,母亲喊自己回家是悠长的呼喊,爷爷老旧的书籍,舅舅给自己做的风筝,表妹养的兔子,堂弟的小黄狗,隔壁邻居家冬天做的糖葫芦,庄子里袅袅的炊烟。幸福、思念、感伤、快乐、嫉妒、离别、相逢、团聚这些词语慢慢地在他的心里发酵,思乡怀人的情感让他感到短暂的幸福,原来在这这世界上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他们都在呢。
他缓慢的走到墙边,拎起靠着墙的斧头,坚决的向着一具魂俑砍去。魂俑纹丝不动。巨大的声音让那石和不平法师回转身,看着几近疯狂的李平柏挥动着斧头一次次的砍向魂俑。那石想要阻止他,不平法师却拦住了他,说了一句:“把东西给他,有些事从他开始,就要从他结束。总得有个了结。”
那石怔在原地,看着李平柏朝着自己走过来,:“告诉我,怎么做才能送他们走?”
那石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装着黄泉之水的坛子,李平柏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径直朝着坛子走了过去。
李平柏用斧子沾了黄泉之水,目色发狂,眼中含泪,手起斧落,魂俑的头落在地上。他的速度越来越快,一个时辰过后,房间里到处都是魂俑破碎的身体。
李平柏空落落的,他愣在那里,手里拎着一柄斧子。他觉得心里像熬着一副药,翻滚这一股不可名状的苦味。眼里的泪水已经哭干,现在是每个毛孔都在无声的哭泣。一种缥缈的幻灭姓的悲哀,在很短的一瞬间抓住了那石和不平法师的心灵。
一阵风穿过密道进了屋子,引魂幡纷纷掉落下来,积成一堆烂纸,滋生着毁灭的气息。
微风中,李平柏乌黑的的长发被拂起,有一种令人怜惜的美丽。
他突然对着那石笑了,那是一种明亮的笑容,像一只玉镯,没有瑕疵。
那石看着他,心里有疼痛的感觉。在某一刹那很想突然将他拉起,告诉他,这些都是自己造成的,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走,自己会带他离开这里,不再回头,哪怕万劫不复。
屋子里很安静,不平法师拍了拍李平柏的背,轻轻的说了一句:“还是告诉你吧,方才我们查看了引魂幡上的物件,这些是罗云成做的,他想给你一个家。”
李平柏听了,竟然笑了,一种受了伤的兽类才会有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就像一支向日葵突然发现自己在冬天里开花,是不合时宜的,有些美好的东西从他身上消失了。他变得有点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