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七坐在玉阶上,眼神柔和,怎么说呢?就跟一汪春水轻轻的柔柔的,带着细碎的春光,低头看的时候还能依稀看到灯火阑珊的城都,清秀的白衣卿相,没有任何多余的首饰,一只玉簪,慢慢暗下的眼神也别无其他。
过了许久,禁殿的钟声按时响起,长阶之上孤身一人,寂寥的影子耷拉在脚旁,人依旧没有来到,顾七伸手瘦削的手掌骨节分明,手指微微颤抖几颗星点飘散的抚摸顾七的指尖,似乎是固执的安慰,零碎的暖意触之指尖,顾七淡笑安然勾起笑容,眼神淡淡的明知早有预料却跟个白痴一样不肯认下。
虽是春日,但夜里的风依然有些凉意,顾七看着山下的灯火从通明到迟暮亦或是到最后的稀稀拉拉,人影崇崇提着盏花灯走过幽壑小路,眼神已有淡然,从开头到结尾笑容一直没有褪下,眼睛慢慢垂下略微有些睁不开。
一滴,两滴,米粒大小差不多打湿了膝上的一角衣衫,一只手轻轻抚上顾七的脸不可忽视的小心翼翼,慢慢拂去了眼角的泪水,顾七怔然眼眶涩红,呆愣看着眼前的手掌黯淡的眼神囫囵动了动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地慢慢抬起头,泪珠挂在长睫上,酸涩惊呆。
燕无双半蹲着一双深邃沉默凝视着顾七,手背的青筋紧绷,停顿一会儿轻轻拂去眼角的泪珠,禁殿钟声隔了不知道多久又一次响起,燕无双有些清冷的嗓音沉沉起来“阡哥儿。”不知道是感冒了还是什么声音沙沙的粗糙的好像在磨刀石上磨过一样。
两人对视,眼神中的真假又有谁会知道,可怜顾七眼瞳涩红,真要梨花带雨一般扑哧掉个豆大的泪珠,迟了一会儿,微开口难以压抑其中的哽塞“师兄。”
脸上冰冷的触觉挥之不去,也因在脸上,肌肤相触的感觉更能让人清晰的观察人一些细微想要隐藏的情绪,譬如之前长阶之上一瞬的淡漠,亦如现在脸上百分之一秒都没有的颤抖,钟声响彻云霄,那声儿说出的师兄大抵他没听见也不必听见。
顾七抽泣了一声,声音哑了哑扬起笑乖顺道:“哥哥。”
燕无双靠上顾七的额头,咛喃歉意:“阡哥儿。”
总是如此,顾七微垂下睫,半晌,蹭上燕无双的下巴,不容拒绝的对视,两人就这样沉默了许久,直到顾七慢条斯理地笑着说:“哥哥还陪我逛一圈儿吗?”
燕无双收回原本想要吐出的话,垂眸顿了会儿,牵过顾七的手眼神错开顾七看向山下的几点亮意淡淡道:“还剩一点时间,对吗?”
顾七握紧燕无双的手,略紧了紧,慢慢道:“自是有一会儿的。”
草市的热闹早已过了时候,喧闹声就跟晨时的黎明陷落在尘埃里,燕无双四处打量了一会儿,心里暗暗记下顾七喜欢的物件儿,打算一会儿偷偷买来哄哄。
宽大的掌心握住顾七的手,有时这的确是一个能让人安心的依靠,燕无双买了盏花灯可巧是乖致的兔子灯,顾七纤细的手腕带着细链莲珠微微垂下的花玉衬着花灯,有些莫名的灵动。
“阡哥儿现在少有郁气,哥哥甚少见,今个儿仔细瞧了瞧,长开了不少。”燕无双从容自若的笑说,约摸想到了儿时的幼稚,擦了擦鼻尖诙谐一笑。
“是这样的说,儿时到如今数不清有多少个日月,你待小七都是极好的。”顾七昂头看燕无双,只稍稍看到一侧的脸,棱角分明,成熟稳重。
“阡哥儿,我亦是这么说便是不会存了反悔的心思,若草芥为常,狼虎骤变,缠绵一时的戏耍于头于尾皆不过一场笑话,阡哥儿明白这个道理,怎说?”燕无双突然矮下身子,直视顾七,过了许多年,话里话外间的别意已到了临门一脚的关头。
顾七平淡如水的回视,眼神一扫而过,深邃的望不尽深渊,在似乎有些变化的气氛中,忽而开口问道:“求得问心无愧,会有错吗?”
[你若说错,又错在何处呢?]铜镜闪烁着人影落下淡淡的眉目,拭发描眉,镜中倒映着另一个身影坐于塌前,不曾变动的凝视着梳妆台前的人儿。她轻描淡写拿起眉黛勾线,薄唇微抿,不作对那人问话的思考淡道。
[……]他双手合拢,眼神没有移动。
[你做事狠绝,是为一错。是非不分,是为一错。毫无怜悯,也算一错。若如此,那么,陛下,诸位英魂生前,您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宣告您将代表妖界为之惩戒,一切所为何不干脆放在台面上从未伪善谄媚,也可算无错之举。]她画好眉,清冷的眸子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左右移动了脸,略觉可观,抿着唇纸添上了娇艳的红色,慢条斯理地言说。
[……不问为何?]他突然开口。
[陛下之事,妾身没有心思。]她眼微垂掩去眼底的神色,自若起身,屈下膝弯头乖顺的虚枕于他的腿侧,指尖在她的发间穿梭,她含目不予一置。
[你与她们不……]
[陛下的心乱了。]她云淡风轻地揭穿这句话,一身从容不迫仿佛从头到尾便把这当成一趟无聊透顶的杂戏。她柔媚扬起上身低至他耳旁,平淡如水地说道[我等待着,陛下从一开始就定下的惩戒。]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一声连着一声,波光粼粼倒映着天际缤纷的烟火,一切趣意盎然。
“无双,燕无双,哥哥,师兄,我啊”顾七垂着眼睛复而半眯着,赴命一言“心悦你,喜欢你,极喜欢,很是喜欢,最是喜欢,是从挣扎之时不曾变过的心魔。”
顾七抬头正对上燕无双的视线,今夜无数次的对视皆是没有这一眼的复杂晦涩。
“阡哥儿说什么?”燕无双半掩着眼眼里深沉,聚着一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最后只憋出了这么一句。
“我说心悦你,想要一生的那种。”顾七不愿岔开话题,从容对上视线更是走进一步,不容无视。
两人的气势各自为阵却又怪异的相互融合,两人脸靠得极近,之间徐徐燃起一盏天灯慢慢浮上天,燕无双动了动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抬眸看了一眼顾七,顾七一眼看穿抬脚啄了一口燕无双的唇瓣,稀碎软意触之刹过。
便是如此硬生生赶走了燕无双想要说的话,天灯一盏盏燃起,照亮了整个阴暗的黑夜,燕无双竟是呆愣对上顾七的视线,半晌,莫名抬起手掌抚上顾七的脸,数千天灯惊醒了夜里沉睡的人们,距离这一场宏观的场景算算也过了上万年,灵力聚着的灵火长时间内不灭,刺激的气氛顺势而生。
“我不会爱你,从现在到最后,永不。”燕无双最后冷冷留下这句,不加迟疑的转身走开,连带着错开了顾七眼底一瞬的茫然失措。
明月清风,皎珠宋池,长席掩身,顾七追过抱住燕无双的腰身“我说的就是如此,心悦你,喜欢你,极喜欢,很是喜欢,最是喜欢,是从挣扎之时不曾变过的心魔。”
“不懂时不喜你与仙子们靠得近,如今懂了,亦是不愿你眼中真落了那家仙子,我知这样不好,背着你藏了好些龟甲,诅咒你娶不上媳妇,诅咒你没有哪位仙子喜欢,诅咒你日日夜夜都一个人也好,我也知道我自身姿色浅薄就是哪位仙子都是比不上的,咒着你,又想着你。”
“我算过了,哥哥修为高深,至少也能活个上百年,若我天资不足,我便日日寻些保颜丹,到了晚年咽气的时候再独自找个地方撒手人寰。若我天资尚可,我便一直伴着你,能在你心上留下一处是一处,极大几率您是不会忘了我的。”
燕无双简直都要被气笑了,人生百年算什么,他早已活上八百年,只不过常年披着少年身姿,区区算得了什么,也只有这个小傻子会觉得区区几百年能让自己记住他,燕无双冷漠解开顾七的手,只说道:“我于你,已是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