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嫣一颗心只记挂着要尽早寻得神医,竟未发觉自己已只身进入密林。林中多是些不知名的古树,生得茂盛参天伞盖成荫,越往深处那种白色花朵越是多见。
她俯身摘下一朵,放在鼻端嗅嗅,又掐下一瓣来用指肚揉烂,探出舌尖轻沾汁液,真的是曼佗罗?记得《黄帝内经》有载:人难忍艾火炙痛,服食白曼陀罗花即昏不知痛,亦不伤人。《神农本草经》中亦述:采白曼佗罗花、火麻子花,阴干等分为末,热酒调服三钱,少顷昏昏如醉。割腐肉灸火以封,宜先服此,则不觉其苦也。
拈花在手,想起昨夜那中年汉子曾说,华神医来邙山是为采药草配制麻沸散。这麻沸散的具体配方和药性虽不得而知,但神医为孕妇开刀前曾叫她服用此药,必是有麻醉功效的,只怕这白曼佗罗花便是其中一味。想到这里,不由加快脚步循花而行,只盼能及早觅得神医踪迹。
探询间腹中叽咕之声传来,韩嫣方省起已在山中寻觅半日,这时才发现徐防不在身侧。四下里呼唤几声不见回应,只惊起树上鸟雀扑飞。
这片林子极深,浓荫蔽日难辨西东,她也拿不准究竟往哪边才是下山方向。孤身一人迷失在深山密林中,不免心下惴惴,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正踯躅间,遥闻一阵箫声隐隐传来,时而轻快飞扬如鸟跃花开,时而低徊婉转似情人呢喃,飘渺的箫声悠远动听,当真有绕梁三日之感。韩嫣登时心中大定,若能循这箫声找见人,探问山路却也不难。
且听且走拨叶穿林,终于,盘旋的箫声已近在耳畔。只是,眼下情势倒比方才在林中更见危急。
这里是山巅一块空旷平坦之地,一只石龟居中而卧,龟甲上方覆着一体雕成的石碑,碑面镌刻隶书“观阳台”三字,朱漆描摹,笔势雄阔严整。行人可沿西面阶梯登临至此,东北两面皆是悬崖断壁,各以一道小臂粗细的锁链横拦危处,而南向便是韩嫣堪堪踏出的荫郁密林。
此刻,数柄雪亮的钢刀正架在颈上,八个身着劲装之人将她团团围住。另有十多条面目阴森的大汉,双手抱臂,直挺挺地立在两侧。这些人浑身透着嗜血的阴冷气息,叫人看了心里直发毛。一紫衫男子侧身伫立在三丈开外的东面崖边,衣袖随着山风摆动,低眉抚箫嘬唇而啸,虽然看不清他眉目,可山风拂过袍袖翻飞,那种风姿却是说不出的潇洒飘逸。
一曲终结,玉箫离唇缓缓转身,男子将目光投向韩嫣。那八人手执钢刀分明在等他号令,可他偏偏不置一词,只默然相望。
韩嫣竭力保持着自若的神情,抬手推开项上钢刀,从容举步直面行去。
他手上把玩着玉箫,细细打量眼前来人。只见这白衣少女妍容鸦发肤光胜雪,青丝莞莞只以一支雕花木簪挽住,简淡梳妆未施粉黛,却更显雅致脱俗。行来飘飘若仙,步态袅袅依依,至一株火树下悄然站定,刹那间尽夺满树红叶之艳。
韩嫣晶莹的眸子丝毫不回避他的注视,盈盈福身轻启朱唇:“小女子误入密林,幸得先生箫声指引方得脱身,在此谢过。”
她嗓音甜俏,紫衫男子听罢不由自主停了手上动作,“姑娘怎会误入密林?”一错眼望见她握在手上的花枝,“为了摘这些花么?”
韩嫣不语,只回以淡淡一笑。
男子向下面垂手侧立之人使了个眼色,立时有两人抽身离去。他正准备开口再问,却忽听见咕噜噜之声传来,原来是韩嫣空空的肚腹在抗议了,引得他哑然失笑。
韩嫣自知失礼于人,羞涩地低垂螓首,晶莹粉腻的颊上泛起一层淡淡红晕。
男子轻击两掌,立时有人上前,在他身前地面铺开一方白绢。莲汤肉片、笋干鸭胗、牡丹燕菜、盐水鸭、水八仙、炒年糕……一道道精美的小菜摆放其上。
“姑娘在山中逡巡半日,想必此刻也已饥渴,不知是否愿陪同本……陪在下一同用膳,欣赏这崖下美景呢?”紫衫男子说着已是席地而坐,自食盒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玉壶,刹时酒香四溢沁人心脾。
“多谢先生。如此珍馐佳酿,小女子有口福了。”韩嫣欣然应允,毫不做作。
二人对坐轻尝慢饮,此刻韩嫣方看清他样貌。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身材健硕气宇轩昂,脸庞棱角分明,眉英目亮鼻直口俊,真也是位英俊少年郎。她自问从未见过此人,但不知何故,瞧着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男子自斟自饮一杯,放下酒盅,探手拔下崖边一根青草,搓弄着笑道:“观阳台下繁花似海绚烂旖旎,凡人无缘得见。姑娘既有此机缘,当纵情观赏。”说着话将手中青草抛落崖下,语气虽然未变,脸上却骤现厉色,“须知此处乃是皇家禁地,姑娘虽有幸登临,却无命下山。”
韩嫣听了面色不改,夹起半片鸭胗送入口中,樱唇就杯轻啜琼浆。她的脸颊五官线条柔和,桃腮如凝脂美玉一般,明眸善睐,黛眉与扇形的睫毛画出优美的曲线。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腮边跃起两抹桃红,更衬得肤白胜雪唇若寇丹。
盈然起身贴近崖边锁链向下望去,湛蓝的天幕背景下,崖壁上繁花朵朵喷薄怒放,花瓣簇簇如瀑飞泻,飘飘洒洒极尽娇娆。山顶处流云消逝,可清幽花香仿佛化作各色云雾回旋缭绕,感觉整个人似也如花一般迎风舞动。
徐防迎娶韩嫣之时,在尚书府后园遍植品种各异美艳非凡之花,可那些人工栽植的绝色极品与这崖下无名野花相较,却独少了汲天地之灵气而挥洒的勃勃生机和自在逍遥。
韩嫣深吸口气,只觉山顶清风潮湿微甜直入心肺,熨帖着五脏六腑的每一处,遂情不自禁地将双手覆上锁链倾身倚去。
“当心——”人影疾跃,壮实的臂膀揽上香肩,只稍一用力,韩嫣便被带离崖边,落入一具宽阔厚实的胸膛。缓过神来,发现自己正以极暧昧的姿势斜靠在紫衫男子怀中,不远处那些大汉和持刀人见状,齐刷刷扭过头去,装模作样地欣赏起乌龟驮石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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