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嫣听了他这话,不由得蹙起眉头,“嫣儿也曾听闻近年来暴雨肆虐,信阳、彬州等地水患频发,却不知竟已严重到这般地步。”
徐防又重重叹口气道:“且不说眼下库府尚未拨放赈济银两,纵使赈灾款项能得拨付下去,河南等地连年多灾多难,百姓大多手无余粮,赈济也只解得他们一时温饱,却非长久之计啊。”
“不止如此,”韩嫣摩挲着盛酒的瓷盅,面上神色郑重,“大水过后必有瘟疫,百姓们哪禁得起这般折腾,若圣上能酌情减免些钱粮,让百姓有个盼头,得以修养生息,方是利国利民之计啊。”言毕瞧见徐防怔忪望着自己,迟疑道:“谒卿怎么这样看着我?莫非嫣儿说错了什么?”
此刻,徐防脸上满是兴奋之色。他从未想到韩嫣对政事亦有如此见地,更与自己所虑不谋而合,心中不免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只觉与之结为夫妻实是天赐良缘。
“奴婢觉得小姐说得一点儿没错,”见尚书大人半晌不语,倩雪忍不住在一旁插言道:“河南水患都闹了多少日子了?打咱们初入京时便已听说,这都一个多月了,朝廷还没想出法子来呢。若真饿死了人,岂不是要逼得百姓造反吗?”
徐防捏起酒盅一口干下,望着一旁潺潺流过的溪水,无奈地摇摇头,“减免赋税之事昨日我已向圣上提过,可恨张酺从中做梗,进谗说我言过其实,一场水患绝不至哀鸿千里,只消大水退却便也无事了。又说减免之举有损国本,此例一开,他日各地官员争相效仿,借口灾荒请求减免,国库必将入不敷出。”
他越说越气,自己提壶又斟满酒盅一饮而尽,“遭灾之地何止信阳、彬州?南阳、泌阳、淄阳乃至河南全境,如今皆是嗷嗷待哺的灾民。虽然尚未发生易子而食的惨闻,但许多百姓早已三餐难继。圣上自幼居于宫中,哪里识得民间疾苦?而张酺这班贼子只记挂着要与我唱对台,谗言惑主,根本不顾百姓死活。”
时过正午日高燥热,树上不住传来“知了——知了——”的蝉鸣声,韩嫣听了心下一动,轻轻往徐防面前的空酒盅内又斟满清酒,缓声言道:“我瞧着当今万岁,却也并非不务政事之君,恐如谒卿所言,因之长年居于深宫,是以不识民间疾苦。既然直谏不得,不如委婉以求,只消圣上金口一开,那便谁也阻拦不得了!”
“嫣儿有何良策?不妨说来听听?”徐防听她之言似已有所计较,立时提起了兴致。
韩嫣举盅就唇轻抿一口,却又摇了摇头,“可惜嫣儿没有适宜的时机面见圣上,否则说不准这法子倒真能管用。”
老实憨厚的姚天宝干活时一个顶仨,吃起饭来却也是食量惊人。他一个人蹲在溪边,压根不关心尚书大人和夫人聊的什么国之大政,只一味地闷头大吃特吃,不一时包袱里那些干粮,什么馒头、饼子、酥烙便被他消灭得差不多了。
倩雪见小姐与大人谈得十分投契,识趣地躲到姚天宝这边来。
“哎呀,你怎么……都给吃了呀?人家忙活了半天,还一口没吃呢!”望见地上空空如也的包袱皮,倩雪委屈地扁着嘴,眼见着便要落下泪来。
“俺哪能都吃了呀,你看!”傻小子变戏法般捧出个油纸包来,“你爱吃的酥烙,俺就吃了一块尝尝味道,剩下的都给你留着呢!”
倩雪这才破涕为笑,接到手中白了他一眼,“算你有良心,喏——”说着从怀中掏出个小一号的酒壶来,“特意给你带的。”见姚天宝傻呆呆地望着自己却不伸手,顿时红了脸,将酒壶往地上一撂,“看什么呢?傻样儿!”
溪边二人气氛旖旎,尚书夫妇却是话题沉重。
“目前当务之急,便是先要凑足赈灾银两。如今丁鸿代掌大司农,虽说圣上已明发诏令拨银赈灾,他当着万岁极言称是,背地里却对我虚与委蛇。”徐防恨恨地一拳砸在地上,“这老贼推说库银拮据,又称河南已欠缴两年赋税,无须大费周章从国库拨银,只消取河南地方库府拖欠的赋银发放即可。”
“他如此说法却也占理,这口舌官司纵是打到万岁那里,他也未必吃亏。”韩嫣耐心地分析起来,“这几年边关战事不断,内外纷争频仍,朝廷积蓄只怕确实不多了,丁鸿所言‘财政拮据’当也属实。只是河南水患连年,便是地方库府亦未必有足数之银呐,否则他们又岂敢拖欠赋税?”她抚弄着胸前玉环,沉吟片刻道:“富国之策,无外乎开源节流。只是眼下情势紧迫,掘渠引水难解当务之急,想要凑足这许多银两,怕是要着落在‘节流’上了。”
徐防听了不由苦笑,“节流?如何节法?如今朝中上行下效,奢靡之风甚重。便说这宫中殿宇吧,白日里四壁通明却也是烛火不断,生怕有一处照不到。夜晚时整座宫中灯火通明,偌大皇宫九千余间宫室,所用皆是上好贡烛,一晚耗费何止千金?只消于这一项上有所节制,一月便可省下几万两银子!”
他见韩嫣低头沉思,继续说道:“又比如,上元节的火烛、花灯费用,动辄十几二十万两,既然国用如此吃紧,却为何还要大肆铺张?宫中修缮殿宇的费用,内库供赏、服御费用,织造费用等等等等,有何时节俭过?”
“谒卿所言极是,只是——”韩嫣清莹如水的眸子望向他,“若以此贸然奏谏,且不说那些别有用心的朝臣会极力反对甚至攻吁于你,便是万岁自己怕也难以接纳如此直谏呐!”
“嫣儿说的是,所以时至今日,这些话谒卿也只说与你一人听闻罢了!”徐防愁眉深锁,又将杯中清酒仰首饮尽。见韩嫣不住摩挲颈下玉环,忽又想起一事道:“前日散朝,我与掌管珍宝库的邹大人同行,据他所讲,赃罚库中许多罚没来的宝物,由于堆放年头过久,已然风化腐坏,又因少人管理,使得一些司库小吏生出觊觎之心从中贪墨。别的不说,单就这些放至腐坏以及被人贪墨的宝物,若能折换成现银,用以赈济河南怕也是绰绰有余了!”
“谒卿,”韩嫣听得眼前一亮,“依你所言,这赈灾的银两却是大有指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