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尚有一事不明,烦请徐大人明白告知。”楚芸拾起一旁的黄油纸伞悠悠发问,“大人如此涉险助我,所为何求?莫非大人真修得如同殿上佛祖般无欲无求,甘为他人渡劫难不成?”
徐防缓缓站起身来,仰面望向佛祖金身,语出凄然:“助你,却也是助我自己。圣上新纳的左贵人与我素有深交,不知何人进谗污我二人清白,圣上愠怒……”
“小女子明白了,徐大人要助的原是左贵人。”楚芸踏出殿外撑开纸伞,袅袅行去。
渺渺烟雨迷蒙缭绕了三日,终于放晴。甘泉宫少府值房内,一位年近四旬便衣儒服的男子正身披单被歪在榻上,手中捏着块烂树皮细细端详。
瞧着他文质彬彬神色和气,恭立一旁的太监小弓子正要详加解释,却只听得“啊嚏”一声,榻上人狠狠打了个大喷嚏,扯过一张麻纸使劲擤擤鼻涕,扬手丢到地上,懒洋洋地往单被里又缩了缩,带着囔囔鼻音自言自语道:“都入夏了,以为淋点儿雨不妨事,不想还真就伤了风了。”
“既然蔡公公身子不爽,还是好生歇息吧,小的改日再来。”小弓子忙毕恭毕敬地作个揖,准备退出房去。
“没什么大碍,就是身上又酸又乏懒得动弹。你来都来了,还是说说吧!”
“小的遵命。公公您请看,”小弓子凑到近前向他手中那块烂树皮指过去,“上面这层东西像不像赫蹏?”
“你别说,还——啊——啊嚏!还真挺像。”他边用指甲轻轻刮弄着烂树皮上那薄薄一层,边吩咐下去:“小六子,整点儿热水来,哦不,姜汤,煮碗姜汤多搁点儿红糖。”撩起眼皮瞅瞅小弓子,“接着讲。”
“村民说,这几年连降大雨导致洛河水位上涨,河边的树在河水里泡烂了,几个月后树上就会生出这种东西。”
听到这儿,蔡公公很是在意地直直身子,眼中闪耀着兴奋的光芒。莫非这东西是树皮泡水形成的?这么说,要造出像竹简一样便宜,缣帛一样洁白,赫蹏一样轻便,麻纸一样方便的书写材料岂不是大有可能?想到这儿他不禁开心起来,提了精神正要说话,一个小太监跌跌绊绊地从外面冲进来:“公……公……公公,大大……大大大——事不好了,午朝散后文武百官……”
蔡公公唬了一跳,连刚进嘴的喷嚏也吓了回去,“出什么事啦?文武百官全都反了?啊?倒是快说啊,你个小兔崽子!”
“不是不是,公公,是徐大人……徐大人他成亲啦!现下文武百官皆在他府中吃喜酒呐!”
他不耐烦地又扯过一张麻纸,蹭了蹭嘴角的唾沫星子,“徐大人成亲?朝中姓徐的可多了去了……成亲就成亲呗!哎等会儿,徐?哪个徐?”蔡公公忽然意识到什么,“扑棱”一下翻身坐起,两眼放光地盯住榻前所跪之人,仿佛望着一盘清蒸鲂鱼。
“魏郡太守、司隶校尉、尚书徐防徐谒卿大人,今日酉时迎娶司空韩棱义女韩嫣小姐为妻啦!”
话音刚落,蔡公公便如坐了弹簧般,“噌”地一下蹿起老高,“真的?徐防与左贵人关系暧昧,这都称病三天没上朝了,怎么眨眼工夫,倒把皇上中意的人娶回自己府中了?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宫中女师班昭先生也在受邀之列,因不方便入府饮宴,只将贺仪送到便回宫来,所以小的才得了消息。”
“哎呀郑众啊郑众,你个——啊嚏——老家伙,这回你可算是活到头儿啦!”蔡公公乐得直拍大腿,“啊——哈哈——哎——哟——皇上啊——这可怎么得了啊——呜呜呜——”笑到半截他忽觉不妥,急忙转声嚎啕起来。
干嚎了两嗓子,突然将手上烂树皮丢进小弓子怀里,一把拽过那个小太监,“皇上也得了信儿吗?”
“还没呢!公公您瞧,这都什么时辰了?就算哪位大人有心告知皇上,他也进不来这宫门呐!”
“对对对,哎呀——这是合该我蔡伦要走运呐!”这会儿他倒是腰也不酸了,腿也不乏了,整个人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小六子,皇上这工夫在哪儿呢?”
“回公公,皇上陪着左贵人在昭阳殿练大字呢!”小六子手捧满满一碗冒着热气的红塘姜汤,小心地往榻前挪着步子。
蔡伦大手一挥,“啪”地将碗打翻在地,吓得小六子扑通跪倒,“公公恕罪啊——”
“哭什么丧?还不快帮爷把这身衣裳脱了!”
虽然莫名其妙,但小六子还是一骨碌爬起来,麻利地帮他脱下衣衫摘掉冠戴。蔡伦将头发几把胡噜成鸡窝状,又蘸着洒在地上的红糖水往脸上画了几道泥印子,只穿着贴身白色中衣,神神道道地冲着小六子小弓子问道:“怎么样?看着够惨吧?”
二人齐齐点头,还未及回话,一缕冤魂似的蔡公公已然飘出屋外。
奔着昭阳殿这一路上,蔡伦心里那叫一个乐呀!嘿嘿!老郑众,你也有今天!先皇章帝时你就踩在我头上做中常侍,好不容易新皇登基赏了我个尚方令,你又凭着帮圣上出主意收拾窦宪他们获封大长秋,我这拼死拼活的帮着邓贵人才得了后位,你又想靠给皇上物色美女往上爬了。哈哈!这回我让你爬,我让你直接爬回祖坟去!
这当口,皇帝刘肇正一手揽住左贵人纤腰,一手轻握美人柔荑,与之合写“鸳鸯”二字呢。
若说左文萱,也当真不是一般女子,纵与心上人劳燕分飞,又得知和帝心仪者另有其人,亦不自怨自艾,却对这位风流倜傥的少年天子格外用起心来。她生就一张雪白的瓜子脸,杏眼桃腮娇俏妩媚,虽是大家闺秀却颇懂风月之事,闺中情动时知情识趣大胆妖娆,周身上下无一处不尽显女人媚态,较之成日里只知关注朝政,言行举止拿腔作势的皇后邓绥,自是更得圣宠。
刘肇见怀中美人正把全副心思都放在字迹笔画上,冷不防在她颊上轻啄一口,左文萱一惊,抬头望见两个小黄门还侍侯在殿内,脸上不禁有些红了,腮染朱晕眸漾轻波,轻咬住下唇,长长的睫毛不住眨动,似羞似怯的表情更加诱人心魄,和帝忍不住将其环抱臂中,朗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