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好手段,却不知是谁家公子。”宫装女子向着身边人问道。那男的若有所思地盯住韩嫣俊面,轻轻摇了两下头。
“不过二哥,”女子手拈兰花扬腕轻指,“他项上玉环的嵌纹很别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现下她二人离韩嫣仅三两步距离,是以看得十分清楚。被唤作“二哥”的人闻言神情一动,手不自觉地探向怀中,再看向韩嫣时,似已心有所悟。
转眼工夫已有二三十人戴着面具围上前来,左国舅何时见过这等架势,吓得脸色发白双腿打摽,摸索着拾起地上长鞭,颤颤巍巍地比划着:“你你……你们这是不要命了么?本公子……乃是堂堂……堂堂……哎哟——”尚未“堂”完,已是一记老拳砸在面上,痛得他一声尖嚎。见有人率先动手,迟疑观望者立时有了勇气,你一拳我一脚地向他招呼起来。
可怜这位向来威风跋扈的小国舅,不消半刻便被整治得颊也青了,眼也肿了,脸上也刮破了,鼻子也流血了,便是他那两名手下,现在也是鼻青脸肿的,三人倒在地上“哎哟妈呀”地一通惨叫。
“各位各位,稍做停手,”韩嫣抱了抱拳,“他罪不致死,给他个教训也就是了。”
面具人们应声收手,都等着看她接下来要如何处置。便是那对兄妹也饶有兴趣地望着她,尤其是哥哥,眼神中除了嘉许、欣赏、赞叹,似乎还蕴藏着些别的意味。
韩嫣缓步过去,被揍得七荤八素的小国舅瑟缩着直向后躲,“你……你还要做什么?”
她蹲下身柔声轻语:“国舅爷,我不想做什么,只想问问,方才那书生被你打伤,你是否愿做赔偿?”
“赔……赔偿?不是刚给了他一千两吗?”看得出送这一千两,左国舅也很是肉痛。对,的确肉痛,现下恐怕他周身无处不痛。
“哦——”韩嫣拉着长音提高调门,“这么说,一千两银子是国舅爷赔偿的药费了?”
“是,是药费。”猜不透韩嫣心思,小国舅心中不停打鼓。
“既是这样,那他便仍是自由之身,与国舅爷毫无干系了?”
“自然……自然毫无干系。”身娇肉贵的小国舅何曾遭过这等大罪,只盼能速速离开此地。
“如此,烦请国舅爷立下字据,以免日后纠缠不清。”韩嫣往人群里看去,立时有会意者向周边商家借了笔墨缣帛递送过来。可怜的小国舅一面抹着鼻涕眼泪,一面龙飞凤舞地写下字据具名画押,见韩嫣已无追究之意,急忙爬起身来,由两个半残手下搀扶着挤出人群,跟头把式地狼狈而逃。
韩嫣真诚地向众人道:“多谢诸位仗义相助,尤其是各位,”她朝着面具人们走去,“这一百两银子……”手按在腰间却陡然一怔,先时人潮拥挤,钱袋竟不知何时被人摸去了。韩嫣虽一向洒脱超然,可自己亲口承诺要奖赏纹银百两,现在却无法兑现,神情不由尴尬之极,便连脖颈耳根也涨得红了。
“这是打赏你们的!”蓝袍男子走过来,将一只金锭递给最先动手的面具人,人群中登时响起一阵欢呼声。
事既告一段落,人群便自散去。
“多谢!”韩嫣拱手相询,“敢问公子贵姓高名,来日定当将赏资奉还。”
“举手之劳,何必言谢!”男子口中说着,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住韩嫣颈下玉环。韩嫣此时却也打量着眼前人,心中不住转着念头。来京不过月余,除了舅父一家和徐府中人,并未结识过其他人,为何这人看着如此面善,倒像在哪儿见过?
“在下曹寿,谢过公子搭救之恩!”卖身葬母的书生来到韩嫣面前,躬身一揖到地。
“切莫行此大礼,”韩嫣急忙拦阻,顺势将赔偿文书递给他,“况救你的赏钱是这位公子出的,你该谢的是他。”
“将军,”书生收好文书,向着蓝袍男子单膝跪地抱拳道:“曹寿愿投笔从戎,跟随班将军征战沙场。”
班将军?韩嫣不由瞠目,圣上诏令普天同庆,迎接今日还朝的定远侯班超大将军,就是他?
“快起来,莫要声张。”蓝袍男子一把拉起曹寿,“你如何认得我?”
“家父曾在军前效力,因此在下幼时有幸得见将军容颜。”书生态度甚为恭敬。
“你既有此志向,待处理完母亲后事,便来侯府找我吧!”定远侯言毕向着韩嫣:“今夜京中不甚太平,小姐也请早些回府。”
韩嫣怔忪望着他与宫装女子转身离去的背影,眼前浮现出入京那日市集遇惊马的片段。原来是他。可他不是今日还朝吗?怎地一月前人便已在京中了?
“二哥,你怎看出她女扮男妆?”宫装女子颇感好奇。
“方才她丢了钱袋付不出银子,窘迫得脸耳皆红,耳垂上的耳洞便明显起来。况且曹寿向她鞠躬时,她只出言相阻递送文书,却不便伸手相扶,自是顾忌男女之别。”定远侯娓娓道来,却独隐下了他与韩嫣早有一面之缘的事。
“二哥你倒观察得仔细,却不知有无看出她是谁家小姐、芳龄几何、可曾婚配?”宫装女子掩唇吃吃笑道。
“枉你被尊为宫中女师,这等玩笑话也说得出口!”定远侯虽蹙眉板脸,却并无责怪之意。
“二哥,你多年征战在外,也该娶个可心的人回来照顾你了。”宫装女子面色郑重,由衷劝道。
定远侯下意识地又探手入怀,脚下稍滞,随即大步迈开去,“刀剑无眼,命途难料。从军之人,一俟阵前对战,今夜得见月明,却不知明晨可否得见日出,何必害人又害己呢!”
直至曹寿上前告辞,韩嫣才收回神思。经历了方才的事,她也颇觉倦乏,全没了瞧热闹的兴致,于是返身往回行去。为避人耳目,她是在傍晚时分自尚书府后角门悄悄溜出的,并嘱倩雪留了门,这会儿只消原路返回即可。
拐进清幽静谧的尚书府后巷,不知是因过于疲累神情恍惚还是天色太暗巷子僻静的缘故,韩嫣总觉身后似有人尾随,可每每转头望去却是空空如也不见人影,心中暗提了几分小心,加快脚步向角门疾行而去。
终于到家了,她抚胸轻吁口气,指尖刚刚触碰到门环,忽觉颈后吃痛,眼前一黑便无知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