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议定,柳云升带着喜悦的心情,满怀憧憬地离开了赤城堡。
两日后的清晨,守备营中军总的哨官刘二,他手按腰间的戚家刀,满脸严肃的神色在演武场上等待。不多时,顶盔披甲的尖哨队夜不收陆陆续续从临时搭就的营房中走了出来。
他们手上的武器五花八门,有长柄眉尖刀,硬弓,狼牙棒。这些人是高翔从各个墩台搜罗来的夜不收,马术能达到上等技艺水准的入尖哨队,次一等的则入骑兵队。而头戴六瓣明铁盔,手持骑枪的便是申勇从李家庄带来的老兵。
绝大多数都是光棍汉,经过这些时日的同吃同睡同操练,彼此之间渐渐熟络了起来。
步军乙总的张时杰此时也已经在演武场上的另一侧整队,准备进行新一天的操练。这个曾经的老兵油子得申勇重用,现在是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每日只是往死里操练乙总军士,饶是李家庄来的麾下将官,都感觉有点吃不住。
他快步走了过来,满面春风朝刘二打着招呼。刘二不敢托大,张时杰充任乙总的把总官,论军职比自己高了一级。守备大人虽然严禁军中私斗,但是等级制度同样严明,下级对上级必须行礼。若是让石扒皮得知自己对上官不敬,少不得又要吃军棍。
连日来的操练,石大富充任执刑官,守备营上下都是谈之色变,得了个扒皮的诨名。
刘二阴着脸连忙朝张时杰见了礼,张时杰哈哈一笑,示意他无需客套。
看着正在列队的中军总尖哨队,张时杰满脸艳羡道:“刘兄弟,都是好兵呐,老哥真是眼热得紧。”
刘二闻言面有得色,口上还是谦虚道:“还当不得此赞誉,张老哥过奖。”
他朝身旁右侧的旗手护卫吩咐了一声,旗手拿下背旗,开始挥动。刚走出营房的夜不收们远远瞧见旗号,那些手持骑枪的反应最快,他们迅速跑向马厩,牵出自己的战马。从各墩来的人就慢了半拍,随即反应过来,同样跑向马厩,去牵自己的战马。
刘二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道经过完整操练的营兵就是不一样,旗号的操练才几日就已经是有模有样。
待尖哨队整队完毕,恰好吴章义带着甲总军士也开始来到演武场上整队。他远远瞧见人人有马有甲的尖哨队,哼了一声便转头过去。
按他老吴所想,守备营最精锐的兵马该由他来带才是。曾经为这事在申勇面前大吵大闹,很是吃了不少军棍。高翔倒还好,论资历论才干都比他强。听闻申勇有意将尖哨队从中军总独立出来,称为尖哨总,因此每日操练时他只要看见刘二,气就不打一处来。
刘二多机灵的人,也不是不知道自己遭人妒忌,平日只要瞧见吴章义,他便立时堆起笑脸。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老吴性子本就宽厚,硬是出不了胸中的那口闷气。
他远远瞧了正在整队的甲总一眼,转首看着麾下的尖哨,轻咳一声,冷声道:“出发。”
申勇严令堡城中非战时不准纵马,借他刘二几个虎胆也不敢违令。
尖哨队的夜不收们策马缓行,行至东街口的崇宁门。刘二与值守的乙总哨官黄百达笑着打过招呼,两边同是李家庄来的将官更是互相熟络地大声谈笑着。没一会,在刘二的号令下,尖哨队秩序井然地出了城门,之后他们一阵欢呼怪叫,打马往堡城北边的云州而去。
守备官厅的值房内,申勇踱步走来走去,高翔与令吏张文秀在一旁安静等待。
“就是这般,高兄弟,你带三百骑兵,以操练为由,在仓上堡西边的草场划出一块场地,用来掩人耳目。若是当地有百姓居住,你和仓上堡的百户官好生商议一下,把他们安置到仓上堡。”
高翔与张文秀两人都是面面相觑,申勇都没去过那个小堡,怎知附近有草场?随即又释然,连地下有银矿都知道,知道有草场也没什么稀奇的。
申勇将他们脸上那稍纵即逝的迷惑神情看得一清二楚,自不会对他们说我曾经在几百年后去过彭家沟银矿,说出来岂不是要吓死人。
他朝张文秀问道:“张先生,开矿工匠找好了没?”
张文秀笑道:“大人,都找好了。先前你挑选技艺纯熟的工匠入鸟铳作坊,还剩余一些因打造兵器的技艺不熟,正没有活计。听闻大人要给他们活干,都很是欢喜的。”
申勇淡淡嗯了一声,暗道开矿真是个大工程。
不但需要探矿的熟练工匠,还需要懂得冶炼银矿石的工匠以及一系列的设备。经过了解,这个时代开银矿普遍采用吹灰法。银矿一般含银量很低,炼银的关键是如何把银富集起来。
由于铅和银完全互溶,而且熔点较低,因此炼银时要加入铅,使银溶于铅中,实现银的富集;然后吹以空气,使铅氧化,入炉灰中,使银分离出来。
半响,他朝高翔出声道:“高兄弟,从今日起,中军百总升为中军千总,由你充任千总。骑兵队更名为骑兵百总,你从总内举荐一个出色的哨官报给我。尖哨队的话,更名为尖哨百总,由刘二充任把总。步军的建制暂时不做变动。”
升官了?高翔坐在椅子上愣了愣,随即起身拱手领命。
“好了,张先生,你去把工匠们领到官厅来,让他们随高千总一起去仓上堡。”
张文秀应声领命,又向高翔恭贺了一番。两人正要出值房,申勇突然出声将高翔唤住,张文秀闻声也停了下来。
只见申勇满脸严肃的神色道:“那地方估计没几户人家,更不敢违抗卫所的政令。但是,你且记着,不准动粗。万一有不愿迁徙的,要好生抚慰,出些银两也是可行的。若有军士胆敢借势欺压百姓,老子饶不了他。”
高翔迟疑了一会,才道:“大哥,若是有人就是不迁,该如何是好?”
申勇以手抵额,苦笑道:“钉子户?那就交给刘二去办,记着,让他给足银钱。”
......
高翔与张文秀刚走没多久,已经调任赤城堡副千户的王来运,还是披着他那陈旧的长身罩甲,与分理堡内屯田事务的余国栋步入守备官厅。两人并肩同行,疾步朝值房走来。
现在赤城周边的屯堡都在垦荒,原本受到排挤的两人顿时成了堡内炙手可热的人物。申勇吩咐过值守军士,如果分理屯田事务的千户来守备官厅,不必通报,直接放行。
他们走入值房,申勇正蹙着眉头在看地图。他闻声被惊动,抬首看是他们两个,朝他们微微一笑,示意他们落座。
王来运瞧了余国栋一眼,大声道:“大人,老幼屯的管队官来报,他带着军户垦荒时,受到兴仁堡防守官赖世贵的阻扰,两方还起了冲突,已是闹出人命来了。”
申勇闻言脸上笑意顿失,将目光看向满脸阴沉的余国栋。
余国栋迟疑了一下,出声道:“大人,这事棘手了。动手行凶的不是兴仁堡的人,是赖世贵的姐夫廖参将的家丁。”
不待申勇说话,王来运便怒气冲冲道:“大人好不容易给军户们找了条活路,这些天却总是有小人暗中使绊子。我们让一步,他们便进一步,真是忍无可忍。”
申勇摆了摆手,道:“莫急,先把老幼屯的那个管队官叫到值房来。”
过了一会,和王来运一样披着长身罩甲的管队官来到值房。他急忙朝申勇跪下见过了礼,开始跟申勇讲述事发经过。
原来赖世贵那日在守备官厅的正堂大失了脸面,家丁头目赖昌根更是被当场处死。他回去之后便立时派儿子去了马营堡与独石口,向胞兄赖世福与姐夫廖再兴诉苦。
令人奇怪的是,马营守备赖世福没有什么激动的举止。他只是温言安慰侄儿,道自己日后一定找申勇分说。廖参将反倒是怒不可遏。说起来可笑,也不全是申勇处死赖昌根的原因。申勇自上任后,就没去参将府拜会,这让廖参将觉得自家受到了轻视。
他自恃身份,当然不会亲来,于是派了营中的几个家丁来供赖世贵使唤,给申勇穿小鞋。反正宗旨就是挑点事端,不能让申勇过得舒坦。
几个家丁来到兴仁堡,每日好吃好喝被赖世贵当成大爷供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要干活的。一来二去便发生了今天这事,赖世贵以老幼屯的军户越界为由,让他们动手殴打军户。
听完整个事发经过,申勇的脸色阴沉地像要滴出水来,其余三人也是脸色难看,尤其王来运,脸上满是愤愤难平的神色。
他朝门外喊道:“刘二,刘二。”
门外值守的杨二狗猛地窜了进来,瓮声瓮气道:“大人,刘哨官不在。”
说完他来回打量着余国栋等人,又拍着胸脯道:“大人有什么吩咐,让俺去做就是。”
申勇苦笑一声,真是怒火烧昏了头,刘二已经被自己派去了仓上堡。
他出声道:“杨石,你去演武场传达我的军令,让吴把总与张把总立时停止操练,整队候命。”
杨二狗大声领命而去。看申勇的反应,一旁的余国栋等人都是心下激动,忍了这么多天,终于能还以颜色了。
没一会,甲总与乙总的军士便整队完毕。听说有人打死了自己堡内的军户,顾不上军法个个都是破口大骂。
申勇策马来到演武场上,他攥着手中的长鞭,将胯下不停骚动的马匹勒住。看着群情汹涌的麾下军士,高声道:“出发。”
去往老幼屯的途中,正在白河边垦荒的军户随处可见。他们远远瞧见申勇,其中有人壮起胆子向申勇欢呼,申勇的脸上带着笑容朝他们颔首致意。
他随后看向身后的军士,暗暗想道:新兵们被操练狠了,眉眼间都有了一股戾气,今日便让他们发泄出来。
......
老幼屯靠近白河边的一处荒地,被打死的军户是个壮汉,他的尸身已经被自家妇人拿草席裹好,还有孩童伏在上面哭泣。
旁边围着老幼屯的二十多名壮男壮妇。他们穿得破破烂烂,将农具丢在一旁,抄着木棍,朝不远处几个满不在乎的精壮汉子怒目而视。
要不是看他们都拿着刀剑,估计已经火拼了起来。管队官临走之前有嘱咐,等守备大人来做处置。
双方就这样对峙了一个半时辰。突然,北边传来一阵阵的高呼声,清晰地传入对峙双方的耳中。
“保境安民,万胜。”
“保境安民,万胜。”
再过了一会,一杆申字大旗高高扬起,出现在地平线上。
有人认出旗号,欢声道:“是守备营,守备大人来了”随后又恨声道:“围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老幼屯的青壮们立时将这几个作恶的家丁团团围住,岂料他们依然是满不在乎的神情,也没人慌张。
其中为首的头目看着不断逼近的守备营,更是不屑道:“装腔作势。”
守备营的军士紧紧跟在申勇身后,他们扛着长枪踏步而来,很快便抵达了事发地点。
申勇没有叫停,没人敢擅自停下。五百人同时踏步,脚下的大地都微微震动着,尽管队列还不是那么齐整。
廖参将手下的几个家丁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们都是老兵油子,哪见过眼前这等气势森严的营伍。看着那些营兵对自己都是怒目而视,个个心中都突然有种预感今日可能难以善了。
自家男人遭了难的妇人哭叫着跑到申勇的正前方,扑通扑到在地,她也不说话,就一直哭着。
申勇翻身下马,示意老幼屯的管队官将遇难家属安置好。
很快,尸身也被人抬了过来,申勇掀开草席子一看,嬴瘦的身子肋下以及四肢都有明显的创口。
待抬起头时,他的脸色已经平静下来。
老幼屯的管队官让本队的军户让开了道,之后,吴章义与张时杰下令麾下军士将几个行凶者团团围住,并下了他们手中的刀剑。有人还想反抗,被张时杰用刀背狠狠砸过之后便老实了。
申勇被几个亲卫簇拥着走进包围圈,冷冷地看着廖参将的家丁。
为首的家丁迟疑了一下,先是朝申勇拱手见了礼,接着开口道:“大人,我等都是廖参将的心腹家丁,我叫廖.....”
申勇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道:“本官没兴趣知道你的姓名,说说事情经过。”
“我们帮兴仁堡的防守大人开垦荒地,没曾想被老幼屯的田舍汉出言讽刺,兄弟们一时没按捺住,便与他们起了冲突,后来失手伤了人,就是这样。”
紧接着又道:“我等都是廖参将的心腹家丁,就算失手伤人,也该由参将府处置才是。”
怒气冲冲而来的守备营军士闻言顿时哗然,被申勇拿眼狠狠一瞪,便立时安静了下来。
他早就了解了事发经过,老幼屯的管队官绝不敢对自己撒谎。他走近到几个行凶者的身前,亲卫们连忙寸步不离跟随着。
只见他瞧着三个手上沾血的家丁,半响,轻声道:“杀人抵命。”
随后又补充道:“没伤人的,一律打军棍五十,没动手的,无罪。”说完,便负手转身出了包围圈。
那三个手上还沾着血的家丁闻言顿时叫喊起来,“我等是廖参将的家丁,你无权处置。”“大人就不怕我家大人怪罪下来吗”“......”
听他们叫喊,申勇猛地转身返回包围圈,拿起鞭子朝三人挨个狠狠抽打起来,厉声道:“就是廖再兴在此,也要让老子三分,何况你们几个鼠辈。”
见自家大人动手,其余的将官互视一眼,上前拿起鞭子有样学样,一同狠狠抽打着,口中还含糊不清地骂着。
没多久,三人被活活鞭死,只余下那个为首的家丁在原地发呆。
申勇厌恶地瞧了他一眼,道:“回去告诉你们廖参将,横行不法之徒本官已经代劳替他惩处。”
随后,朝簇拥在身旁的将官高声道:“砍下首级带给柳镇抚处置,回堡。”众人轰然应诺。
他翻身上马,看了一眼被惊呆的军户们。朝他们微微一笑,随即打马往北边绝尘而去。
今天的更新晚了半个小时,在这说声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