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住的是五星级宾馆，设施一流，但韩可馨一晚上都在辗转反侧。
离家出走后，杨波不断给她打电话，她一个都没接，因为她知道就算和好，矛盾还是一直存在——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必须承担起保护妻子和孩子的责任，而不是一辈子被妈妈保护在羽翼下。有时候，她也会禁不住想，要是没有怀孕，面对着宋宇的追求，她会不会动心，到时候杨波又会如何。
可是，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如果”。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韩可馨精神疲惫到了极点，但还是要和米兰、王开会一起去旭日月子中心采访——或者说“道歉”更为合适。她们到达月子中心的时候才上午10点，但前台小姐说宋总吃饭去了，就把他们晾在门口。王开会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就骂米兰：“都是你惹的祸，一会儿你可要向宋总好好道歉！要是宋总不原谅你，你也用不着在这里做了！”
“切，你欺负不了别人，也就会欺负我了。”米兰轻声说。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一定会努力的。”
“你啊，就是没文化才闯的祸！你要多读书，读好书，才能顺应社会的潮流！唉，不过现在的大学生也不值钱了，我当年读书的时候能上大学的可都是万里挑一。我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乡里乡亲都敲锣打鼓地送我，那场面就一个成语能形容，你猜是什么成语？”
我怎么知道形容把祸害赶跑后大家喜悦心情的成语是什么！米兰默默想着。
王开会没理会米兰的沉默，继续说下去：“那就是四个字——夹道欢送！到了大学后，校长就握着我的手，对我语重心长地说，小王啊，你是祖国的花朵，未来可都靠你们年轻人了。现在，我多想握着你们的手，也这么对你们说这样的话，但我哪里找得到可以说这话的人？”
王开会眼睛看着米兰，却去握韩可馨的手。韩可馨急忙把手抽了出来，面露厌恶，笑容都要维持不住了。王开会似乎没想到韩可馨居然会当众不给他面子，掩饰地笑，高声说：“前台的那个谁啊，快点去催催你们宋总，我一会还有事。我的事情可是很紧急的、很重要的，不能耽误。”
这下，前台小妹连看都懒得看他了。
米兰一行傻兮兮地等了两个小时，还是等不到宋总的大驾光临，肚子倒是饿得不行了。王开会见势不妙，假装说自己有饭局然后溜走，只剩韩可馨等人陪她。米兰实在不愿意浪费时间，对韩可馨使个眼色，捂着肚子说：“肚子好疼……”
韩可馨立马会意：“米兰，你怎么了，是不是孩子有什么事？”
“我不知道，好疼啊……”
“你们这有没有医生、护士，快让我们进去啊，快点！”
韩可馨对前台怒吼，前台呆呆地开了门，急忙为米兰找护士。当护士们都赶过来的时候，米兰坐起身，笑嘻嘻地说：“啊呀，突然不疼了。真是麻烦你们赶过来了。”
顿时，护士们的表情简直是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
“你就是米兰？”
身后传来一个严厉的女声，米兰回过头，见到的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职业套装的中年女人。她长得并不算十分美丽，但气质非常优雅，饶是在漂亮的护士中也非常吸引眼球。米兰下意识点头，女人微微一笑：“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和那个韩可馨到我办公室来喝点茶吧。”
“谢谢宋总。”
韩可馨忙说，然后拉着米兰去了宋总的办公室。在布艺沙发上坐下，喝着香喷喷的花草茶，米兰忍不住说：“宋总，上次的负面报道给您带来了很大的困扰，我们今天来是为了道歉，也是为了给月子中心做一次正面宣传，为你们正名。我们会从采访月嫂、采访产妇、采访专家，还有介绍月子中心这几个方面入手，会起到很好的宣传作用。”
米兰还想继续说，但宋总阻止了她。她笑着说：“我看你们栏目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你们的水平我放心。只是，光是这样就能弥补我们声誉遭受的损失了吗？”
“宋总，对此我们非常抱歉。但事情已经发生，与其沉浸在过去，不如想想以后怎么做才能反败为胜，提升月子中心的形象和知名度吧。”
“你几个月了？”
宋总突然问米兰的孩子有多大了，米兰一愣，然后忙说有四个月了。宋总上下打量她，终于认出她来：“我说你怎么那么眼熟，你就是那个被疯子劫持的人吧。”
“其实他当时是想劫持我的，米兰挺身而出保护了我。”韩可馨笑着说：“宋总，米兰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特别善良的丫头，可她只是一个小职员，有些事情只能听命行事。宋总，希望您能原谅米兰，给她一个机会，不然她生完孩子恐怕就面临着失业的风险，而生孩子、养孩子可是很大一笔开销。”
“是她救了你？当时是怎么回事？”
宋总对米兰舍身救人的事情很感兴趣，而韩可馨深情并茂地把故事讲述给宋总听，她口中的米兰简直是继雷锋之后的中国第二大英雄，都让米兰不好意思了。宋总沉吟片刻，说：“要我撤诉也可以，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你做月子中心的形象代言人。”她的手指着米兰。
米兰惊叫：“我？代言人？不行，我可做不来！”
“为什么？你只需要代言一年，我可是会给你三十万的代言费。”
“宋总，我很乐意帮您，我也很乐意赚这个钱，但这个活儿我真的不能做。我又不是什么大美女，我都能做代言人的话，那可馨早就去做世界小姐满世界宣传世界和平去了。”
“米兰，坦率说你确实不算特别漂亮，但你的气质很好，有一种温和、令人亲近的感觉。与一般的月子中心不同，我创办的这家打的并不是高端牌，也不是为了富婆、明星服务，而是希望一般的老百姓也能在这里享受到最实惠、最专业的服务，你的形象很亲民，正适合。而且，你上次被劫持的事情其实挺多人知道的，但只是对你宣传不多罢了。我觉得你可以包装成‘最美孕妇’，一定会深受市民欢迎。”
“宋总，我真的不行。”
“为什么没尝试前就给自己下定论？我喊小王陪你参观一下月子中心，你们顺便聊聊，改主意了打电话给我。”
后来，米兰只好收下了宋总的名片，和小王一起参观起月子中心来。她认出这个小王是上次她来暗访时接待她的咨询师，有点尴尬，但忍不住打听张红的消息。小王有点懒得理她，但还是说：“张红姐现在在餐厅里当服务员，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她不是金牌月嫂吗，怎么会去做服务员？”
“你的报道一出来，都没人敢来我们月子中心了，宋总只好把张红姐停岗。这还是宋总好心，要是在一般公司恐怕早就把张姐开除了。听说张姐家里还有两个孩子，真不知道服务员的那么点工资怎么让她过下去。”
“你有她的电话吗？”
在米兰的不断哀求下，小王到底把张红的电话给了米兰，而拍摄也在不知不觉间结束了。收工的韩可馨打算和米兰一起吃饭，但米兰说：“我就不去了，我约了人。”
“你又要去和纪总监约会了？”
“是啊，是啊！倒是你，还住酒店啊，什么时候搬回家？”
“等他认错的那一天。”
“他不是早就认错了吗？”
“认识地还不够深刻。他哪天明白妈妈确实是重要的人，但妻子才是陪他共度一生的人，我才会回去。好了，不说这个了，祝你和纪总监约会开心！”
韩可馨笑着和其他同事一起离开，而米兰拨通了那个电话。
“喂，哪位？”
“是张红姐吗？我是米兰，我有些事情想和您说。”
半小时后，米兰到了张红工作的餐馆。现在是下午4点，还没有人吃晚饭，但服务员必须待岗，所以张红只能在餐馆和她见面。见到米兰，张红有些手足无措，拼命给米兰倒茶。米兰笑着说自己来，然后说：“张红姐，我的报道给你带来麻烦了，真是对不起。”
“不怪你，不怪你！就算你不报道，那位大姐也会天天来医院闹，我也没法做下去。说起来我也对不起你，我妈她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没和她计较。”
“都过去的事情了，算了——那我们也算扯平了，谁也别说‘对不起’了，行吗？”
“行！”张红笑弯了眼睛。
在交谈中，米兰得知外表看起来有四十多岁的张红今年居然才三十出头，看来是辛苦的工作和过大的压力让她提前衰老。张红告诉她，她的丈夫在无锡做卡车司机，收入并不多。她以前做月嫂的时候虽然劳累，但还算赚得不少，但现在大幅缩水，所以她只能白天做服务员，下了班去卖夜宵，同时干两份活。米兰听得心里酸酸的，忍不住说：“对不起，我知道这么问可能比较失礼，但我算了下，就算只做服务员的话，你的家庭总收入也有5000块一个月，在无锡可以过还不错的生活了。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打两份工？”
“趁着年轻，我们要努力赚钱，能多赚一点是一点。”
“你可能觉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现在的工资也只有三四千。张红姐，我觉得你没必要把金钱看得那么重要。听说你的儿子还在宏村，你为什么不经常去看看他？你知道他，还有那帮孩子，是多想妈妈吗？”
提起儿子，张红的眼眶红了。她轻轻擦干眼泪，哽咽地说：“怎么会不想，可我回一次家就要花好几百，还要扣工资，我怎么能经常回去？”
“金钱比亲情还重要吗？”米兰忍不住问。
“米小姐，你从小就没为钱发过愁，你当然不知道钱有多重要。我们村子很穷，种地根本赚不了几个钱，我二十岁的时候就出去打工，终于有钱可以给爸爸看眼睛，给妈妈买护肤品，让他们不再那么操劳。村子里和我一样的年轻人很多，大家都把在外面赚的钱寄回家——他们也都想回家，可是回家以后要怎么赚钱给父母养老，给父母看病，让小孩读书？又有谁知道我们的苦？有多少次，我只能看着遥遥的照片哭泣？又有多少次，我明明受了委屈却还要笑着和家里报平安？”
张红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米兰急忙递给她纸巾，轻声说：“对不起，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我知道那么多孩子都由老人带着肯定不行，但他们没到上学的年纪，幼儿园连城里人都难进去，更何况我们？所以，我和老公商量好了，努力赚钱，然后去村里开一家幼儿园，也算给伙伴们做点好事，解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米兰惊讶了：“你要开幼儿园？这很难吧。”
“造房子、装修、请老师，统共加起来起码要五十万。现在我才存了二十万，还远远不够。”
“就没有人支援你们一点吗？”
“这世上穷人多了去了，和他们比起来，我们的日子又好过地多。所以，我们不愿意去抢那么点救济，就想靠自己的双手把幼儿园建起来。”
张红的声音很轻，却是那样坚定，让米兰心中一颤。她的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孩子渴求的眼神，几乎下意识的，她喃喃地说：“你这帮我帮了，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啥？”张红愣愣的。
“她要给我三十万，你这也缺三十万，简直就好像是命中注定。说到底，算我欠你的，也该我偿还……幼儿园正式建成的时候记得找我去。那帮孩子很可爱，我真想再看到他们。”
米兰说着，对张红微微一笑，然后离开。出了餐馆，她第一时间给宋总打电话：“宋总，我愿意接受你的条件。那钱……能不能先给我？”
米兰要去做旭日月子中心形象代言人的人很快就传遍了电视台。有人羡慕她的好运气，有人妒忌她“母以子贵”才有这样的机会，一时之间流言如沸。陆露不住摇头：“米兰，你看你是疯了。你真以为你肚子里有货啊！”
“可我都收了人家钱了。”米兰小声说。
“那就退掉！”
“那钱我早花了，退不掉了。现在新闻也都报道了，我已经没法回头。”
“米兰，你不是贪财的人，你到底为什么要冒这个险？你就没想过事情败露后的结果吗？你到底为什么急着要那么多钱？”
米兰架不住她们逼问，只好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到后来她们都沉默了。陆露的眼泪简直止不住，哭着说：“这帮小朋友真的好可怜啊。米兰，你做的很对，我支持你。但你自己怎么办？”
“只是拍几组照片罢了，应该不难吧。”
韩可馨无奈：“所以你‘流产’的日子又要推迟了？”
“我可提醒你，你的肚子可是要五个月了！再过几个月我看你生个什么出来！”
“到时候再说吧。”
米兰嘴上逞强，但已经心虚到了极点。她有些担心纪凯会不会也以为她是为了出风头，试探纪凯的意见，而纪凯说：“这是你的事情，你自己做决定就好。”
“你就不怕我做了明星然后甩了你？”
“不怕，核心部门上有我的人。”
纪凯说着，就要摸米兰的肚子，而米兰急忙躲闪。她嘴硬地说：“我只是答应做你的女朋友，可没答应嫁给你。你不要瞎摸啊，我可是会控制不住打人的。”
“亲爱的，你那怪毛病还没好？”
“不好，永远也不好！凡是摸我肚子的人，我都打！”
米兰说着，挥舞着拳头，而纪凯忍不住大笑。他摸摸米兰的面颊，轻声说：“谢谢你给妈妈送的蛋糕，她很喜欢，说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甜点。”
“阿姨的身体还好吧？”
“已经出院了，现在在家里休息。要是你经常去看她的话，她一定会很高兴。”
面对着纪凯微笑的面容，米兰发现自己永远无法拒绝。她点头，轻声说：“等我拍好宣传照，晚上就和你一起回家吃饭。”
宋总把拍摄地点选在了电视台的摄影棚，请来的摄影师据说颇有名气。米兰在化妆室检查绑好了的假肚子，不住在镜子面前走来走去，模拟孕妇的样子，生怕被人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与她的烦恼不同，韩可馨则在陆露的帮助下穿上了韩版的娃娃裙，凸起的腹部被褶皱与蝴蝶结隐藏起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可是，饶是这样，她还是郁闷非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