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难受得紧但也注意到一路上没有遇上什么人,想必是阿赫已派人提前收拾过,河陈不过一个依靠他国维持生存的小国,如今已附上了韩澈,自然不在乎燕国的人在自家地盘抓人,又想到此时河陈国与燕国关系密切,倘若溟潜在此地稍有不注意,泄露了身份,韩澈必定先下手为强,合两国之兵,就算溟潜武功再高也难以逃脱,心里不免害怕,为今之计也只有安安分分地随阿赫上路,至少也要等踏上燕国的领土再另谋出路。
从我落入冰河侥幸逃生再到河陈墨城,路上大概行走有十余天,按照现在的速度,人马休整状态良好,加之阿赫迫不及待要完成任务三天内应该能够到达燕国皇都。
皇都之中等待我的,有欲杀我灭口的韩澈,要报丧父之仇的……皇甫归御,想到那个人,头又是一阵疼痛。此番前途未卜,但一入皇宫,必是难逃一死。
我原本闭目养神,却未想竟睡了过去,待听到一阵闷响,不得不睁开眼,才见阿赫厉声道:“可以下车了。”
我身子未痊愈,在路上奔波一日已觉浑身酸痛,一看落脚的客栈,相比城内的要破落许多,但比这路上的已好太多,不知是体谅我拖着破败身子多有不便还是太过自信燕王对河陈国的震慑。
在我入住之前屋子已被细细检查一遍,诸如剪刀一类可作武器的尖锐物品都被丢了出去,门口时刻有人守着,就连窗户也被上了锁,我不由笑阿赫太过高看我,凭我的身手若能从二楼翻窗已是怪事,之前活蹦乱跳的我也未必有这本事。
这是春天了,但我却觉察不出温暖,是因为这条路的终点是燕国?因为燕国自古就是风雪之地?
直到踏入燕国境地,看到黑字红底的旗帜之前,我以为自己都是有机会的,可是,逃,谈何容易。
我天真得愚钝,实际上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逃避,我懦弱、胆怯、贪婪。
燕国皇宫,思悟殿内,看着几大盘子的衣物首饰,我紧张得不敢说话。
“如何?没有喜欢的?”
韩澈高居上位,但这冷宫的“上位”比起其他座位也不过多了一块松软的垫子罢了。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我张着嘴,声音却似慢了一拍。
韩澈轻轻一笑,道:“没什么意思,你别多想。”
“我……我没多想,我总不会以为你……你把我关在冷宫干什么?皇甫归御已经回来了,你大可把我交给他处置,毒是我亲手下的,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韩澈闭上眼,仿佛很累的样子,揉了揉眉头。
“你先在这里住下,安顿在别的地方也不合适,至于皇甫归御那边……你好歹是替我做事,总不会再推你送死了。”
我愣愣地看着越走越远的背影,一时间也没了主意,韩澈难道突然良心发现,知道自己的作为太过无耻吗?我猛地摇摇头,对这个念头感到毛骨悚然,那是韩澈啊。
宫女和侍卫统统退到了门外,我点着灯睡,这一点光摇曳在床头,身上的暖意若有似无,闭上眼睛,心却跳得更快了。我从不是认床的人。哪怕是在婺轩殿,睡得依旧安稳,现在迫不得已,我把头藏在被子里,用身体压住被子的四角,躲在柔软的铠甲里。
这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所有人都如从前。
我不知道人睡觉的时候也是可以哭的,只是眼睛的干涩红肿实在难受,照镜子时也险些被吓到,古代的女子皆矜持,少有哭得如此难看的,而再一想自己的行为,又是与深闺女子大相径庭,这时又在意什么眼睛,在宫女的帮助下涂了点脂粉就算是打扮了。
就在我吃完早点预备上床休息的时候,冷宫宫门大开,韩澈领着一队人走了进来,我还没有见过他的帝王装扮,此时一看倒是有皇家风范,举手投足都是君王气质。
“你倒是有空。”身子正转了一半却被拉住手腕,动弹不得,韩澈的眼睛像狮子大口,能把人吞下去。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我答得爽快,韩澈却迟疑起来。
他慢慢松开我的手,像是放下一块石头,又好像是无意间落下的一件东西。
“三个月后我送你回渊国。”
“好。这是你的问题?”我回答得太快,根本没有想过,皇甫弃的事怎么处理,我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到这里来,又以什么身份回去,回去之后又有容身之处吗?
那一刻,我就是一个单细胞生物,满脑子都是回渊国,回渊国,回渊国……
我知道自己早晚会被这把火烧得灰飞烟灭,但又有什么办法,天要我如何,我都照做,连韩澈都能换了心思,还有事什么不可能?
“人定胜天”之类的妄语说了几百几千年,又有谁能真正做到?李白空有才华,不过酒入愁肠溺湖而亡,始皇只手天下,到底成了黄泉枯骨奈何游魂,世间佼佼者,哪个不是年少意气风发争得一时盛名,他们的下场也是一抔黄土散尽风中,我不过是依天道而行,天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算了,我不想知道你的问题了,不管是问题还是答案,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韩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我要刻意忽略并非难事,我在常人眼中总是个不合群的人,韩澈叹了口气,我心里一惊,惶惶道,“你别这副样子,让我觉得怪怪的。”
韩澈一听却是变了脸,露出一副登徒子式的嘲讽样,未等他开口我连连挥手趁机躲开,“罢了罢了,你还是拧巴着吧,不然我心里渗得慌。”
我抬头大步向外跨去,耳后隐约有无奈的笑声,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是幻听,一定是幻听。
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在大漠珍贵的雪,在燕国却是最不值钱的,这里遍地都是白茫茫的雪,我头一痛,想起在这世上的第一日,也是那么冷,而今……自嘲的苦笑泛上嘴角,低头看看身上,好歹还有这身避寒的华衣裘服,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这雪不知什么时候停。”韩澈将望天的目光转移到我身上,竟让我面上微微有点发热,我只好仰起脸借助飘雪降温,回答着不是问题的问题,“燕国的雪,从没有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