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笑倒在身后的吊榻上,雪裳少年躬着身子,两只手都攥紧了胸前的衣襟,直将那上好丝绸所制的雪裳攥出了一道道褶皱。她就那么蜷着纤瘦的身子卧在吊榻上,几乎痴狂一般地笑着,似悲似泣。
直至欧阳浔望见,在璀璨天光下,一滴晶莹的泪水划过她微微红肿的面庞,反射的光芒似要灼伤他的眼睛。
欧阳浔怔住了,眼前再度闪过方才一瞥之间望见的,雨儿的那一双紫眸,一个猜测渐渐地在心底成形……
怒极的夏晓雨一路横冲直撞地回到药庐,随即便开始噼里啪啦地收拾东西。花娘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雨儿,你在干什么?”
“我要带父皇回家!”夏晓雨气鼓鼓地回了这么一句话,便一溜烟窜到另外的药房里去,将所有路上可能用得上的药材全部都打包起来,塞进了包袱里。
“雨儿,你这是怎么了?缨儿正努力在四处搜寻解药,你现在要回去?这又是怎么了?”花娘追在她身后,万分不解。
“哼,她会真的去找解药?师娘你也被她骗了?她根本就知道解药怎么做,可是就是不肯交出来!还留在这里?还留在这里指不定哪一天我和父皇就要被她下药毒死了!”夏晓雨瞪着眼睛,口不择言。
“雨儿你怎么说话呢!”花娘不悦地瞪了她一眼,“缨儿不会是那样的人,你是不是又跟她吵架了?唉,你们这两个小娃娃这些日子到底是怎么了?”
“她不是那样的人?师娘其实你根本不了解她的吧?她认你们,指不定也是打着什么利用的算盘呢?毕竟师傅师娘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这么大的本事……”夏晓雨依旧头也不抬地忙里忙外。
“雨儿!”花娘忽然大喝一声,伸手扯住她,用力将她的脸转向自己,“你看着师娘!告诉师娘,你到底……”
花娘话未说完,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雨儿,你的眼睛……”
“前辈。”花娘话未说完,便再度被一道冷淡的声音打断,她回过眸去,正望见面无表情的孤月和一脸复杂的独月,皱了皱眉,花娘道:“孤月,独月,你们来的正好,给我解释一下……”
“前辈想知道的话,请跟孤月前来。”孤月再度出言打断花娘的话,而后转身向外走去。花娘不悦地皱了皱眉在雨缨宫中,除却缨儿和雨儿这两个小丫头,还从未有人敢三番两次地打断她的话,这孤月平素最是守礼,今日这究竟是怎么了?难道和雨儿的眼睛变成这个模样有关吗?
想到这里,花娘便也不再计较孤月的态度,放开夏晓雨,道:“雨儿先别忙着收拾东西,师娘去帮你问问缨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后我们再做决定,怎么样?”
夏晓雨想了想,点点头,道:“好吧,我先不走,但是我会收拾东西,等师娘回来再说。”
花娘叹了一口气,点点头,抬手摸摸夏晓雨的脑袋,道:“乖,雨儿,师娘和你师傅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父皇的。”
“嗯,谢谢师娘。”夏晓雨想到一日比一日衰弱的尚明帝,眼眶顿时一红,点了点头,道,“师娘真好。”
花娘笑了笑,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和师娘说什么谢谢呢?师娘先走了,你自己可不许乱来啊。”
“嗯嗯,师娘,我知道了。”夏晓雨点点头,目送着花娘离开药庐,垂眸看着手中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终于流下了眼泪。
跟着孤月和独月七拐八绕,花娘愈发地不耐烦起来:“你们两个到底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前辈不是想知道,小姐的眼睛为什么会变成紫色吗?”孤月忽然住了脚步,回眸看过来,一脸严肃悲伤。
花娘一顿,点点头:“确实如此。紫眸可不是什么好征兆,难道雨儿又中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毒蛊?”
“前辈还记不记得,原先在我雨缨宫中,谁是紫眸?”孤月忽然问了个看起来不甚相关的问题,然而他面上的悲伤却更浓了。
花娘皱了皱眉头:“雨缨宫里?我记得……桃月那孩子是紫眸,不过她那个是体质的原因,应该是自小便那般,跟雨儿可不一样,在这之前的十数年里,雨儿从没有眼睛变成紫色过。”
“前辈说的不错。”孤月点点头,又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走,“前辈的问题,在看到那个之后,应该就会明白了。”话音未落,孤月便腾身而起,运起轻功向远处而去。
花娘诧异了一瞬,便同样足尖一点,提了独月小丫头的衣领,追着孤月而去。
一路飞奔颠簸,花娘终于在月石城外一处林子外站定。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树林,花娘道:“奇怪了,在这个地方种桃树?而且”她放下独月,伸手轻轻地触了一下眼前的桃色花瓣,“竟然真的能开花……”
孤月向前走了一步,伸手在一棵桃树上轻轻叩了三下,随即一片白雾腾起,一时之间花娘只觉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然而这白茫茫的雾气只维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几乎片刻之间,她便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铺满桃花花瓣的小路,而小路旁边栽着盛放的桃花树。
“这里……”眼前景色当真美轮美奂,花娘忍不住喟叹,“真美……”
孤月站在她身侧,闻言唇角轻轻勾起,道:“嗯,很美。”他抬手指了指前方,道,“前辈想知道的问题的答案,就在前面。”
花娘侧眸看了一眼孤月和独月,而后抬步向前走去。孤月兄妹随后便跟了上去。
看起来这个林子也不是很大,然而花娘走了两步便发现,这里布了不少阵法,而现在自己正在走的这条道路正是布了短距阵,顾名思义,是可以缩地成寸的阵法,一般用来迷惑敌人,没想到用在这里还可以减少路程。
花娘点点头,料想这定是她那个出色的徒儿的杰作。
不过片刻,她便接近了孤月所指之处。
那是一处墓碑。
花娘怔了怔,回眸看了一眼孤月和独月,兄妹二人却都低着脑袋垂着眼眸,站在她身后小路尽头的桃树边,再不上前一步。皱了皱眉,花娘向前走去,渐渐地,看清了大理石墓碑上刻着的字。
“雨缨宫护法桃月之墓。”
花娘惊怔在原地,片刻后她回过眸去,正对上孤月独月望过来的眸光。
独月开口了:“桃月早就死了,是公子亲自动的手,为了救小姐。”小丫头眼眶红红的,眸子里浮起的神色似是心疼,又似是追忆,“公子亲手将桃月的心剜了出来,又请林御医给小姐换上,为了解小姐的血蛊……”
花娘睁大了眼眸,不可置信地回眸再度看了一眼那墓碑,却发现没错,那大理石墓碑上的血色字体,苍秀灵逸,确是出自她那个出色的徒儿之手。而那些干涸的殷红色颜料,散发着渐渐干涸的莲香,不是颜料,而是干涸的鲜血。
这面墓碑上的字,是那个孩子,亲手刻上去的吧。
花娘只觉得嗓子干涩,眼眶却发酸,回过神来时,已经满脸泪痕。
“前辈,公子不想小姐知道这件事情,还请前辈……代为保密。”孤月说话了,声音也带着一丝干涩,“公子说,小姐这一生都是光明的,她不想她染上任何的鲜血与黑暗,罪责和怨怼。”
“前辈也知晓的吧,公子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公子身边的人已经都离开了血华公子、桃月小姐,还有凤轩大人……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够代替公子守护小姐了,所以,请前辈、请前辈……不要让公子的心血,付诸东流。”
孤月渐渐地躬身,屈膝,在花娘身后跪下,垂首,轻轻地叩首:“孤月代公子,向前辈道一声谢谢。”
“独月也代公子,向前辈道一声谢谢。”独月也在孤月身侧跪下,清脆的声音含着一丝哽咽。
偌大的桃花林里,桃花漫天纷飞。
忘炎国,月见城郊。月神殿,中央神殿。
中央神殿正中的神官银座下,一只洁白无瑕的手拧开了地下神宫的入口机关。“喀、喀、喀”的声音在空荡的神殿中响起,却诡异地没有一丝回音。渐渐地,在中央神殿的正中间的两轮相拥的弦月图案中间,一块厚重的石板缓缓地移开了,露出了一方五尺见方的洞口。
这便是在忘炎国的皇族之中也鲜少有人知晓的,月神殿地下神宫。
身着银袍的银发男子与一个身着银绸金线勾边的花白头发的男子缓缓顺着石梯走进了地下神宫,身后跟着身着银色神侍服装的两男两女。
这是一座石砌的神宫,没有美丽耀眼的宝石镶嵌,也没有大块大块的光洁玉石堆砌,更没有硕大的夜明珠权作明灯。这是一座彻彻底底,在久远的先代依靠大量的劳力,一土一抷,一砖一瓦,一点一点堆砌建造而成。
长长的地道仿佛走不到头,然而行在最先前的银发男子却始终保持着悠然的步调,一步一顿地,缓缓走进了这座已然尘封十八年的地下神宫。石梯两旁的墙壁亦是用纯粹的石块堆砌而成,却有工匠精心雕刻的浮雕一幅幅展现着这个古老国家曾经经历过的各种各样的大事。
战争、祭祀、祈福、瘟疫、灾荒、朝代更替……
斗转星移,时光悄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