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德二十一年腊月二十五,天气依旧好得很,几快赶上了春日最好的时光。孟衡早早地被苒翠从床上喊了起来。两人吃了早饭就开始忙活儿。先是将前些日子晒好的梅花在山泉水中泡了一个时辰,然后又取了关中的冬小麦粉佐以梅花山泉水、夷州黑糖和南羌蒲姚红细细揉上半个时辰,最后捏成朱砂花碟形梅花的模样放上蒸笼小火蒸上一个时辰。如此,一笼色香味俱全的梅花饼才算大功告成。
上午就这般过去了。中饭又是草草吃过,孟衡便和苒翠躲在屋里细细打扮了一番。苒翠先是给孟衡挑了件桃红色暗绣并蒂莲襦裙。孟衡穿上身试了,觉得那裙太过艳丽又换了件水青色兰芝镶边袄裙。苒翠虽觉得太过清淡,却还是拗不过孟衡,如此也算将衣裳选定了。再者就是首饰和妆容了。苒翠知道孟衡不喜那些金灿灿俗气的首饰,特意选了一对前几日从荟珑阁买来的翡翠豌豆耳环和翡翠灵芝形玉簪。
这一切还算顺利,苒翠却没想到最后的妆容会让她如此头疼。苒翠坚持要给孟衡梳个飞仙髻,孟衡不懂何为飞仙髻,苒翠只得给她画了出来。
“这就是飞仙髻?”孟衡看着宣纸上的画,皱着眉头道:“原来那昭瑾公主梳的就是飞仙髻。”
苒翠见她神情有些不悦,连语气都淡了几分,忙道:“姑娘你梳飞仙髻肯定比公主好看。”
孟衡一听抬头看着她,笑道:“你呀,就知道哄我。”
苒翠摆手道:“没有没有,苒翠说的都是实话。”
孟衡知道苒翠都是为她好,可是这般浮夸繁重的发髻她一时难以接受,道:“我看这髻繁杂得很,肯定要花不少时间。你看这都快过未时了,我们还是梳个简单点的吧。”
“姑娘,你放心。苒翠梳这个很快的,耽误不了时间的。”苒翠一双杏眼巴巴地望着孟衡说道。
孟衡被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打败了,叹了口气道:“好吧,就梳飞仙髻。”
苒翠手指翻飞,孟衡只能在铜镜中看到自己的发丝慢慢地在头顶拢成飞动的发髻。再插上翡翠簪,描好柳叶眉,用朱砂在眉心画上梅花印,用梅花花冻胭脂轻抹于唇瓣上,一面浅淡的梅花妆便成妆了。
“姑娘好美。连苒翠看了都把持不住了。”苒翠说道。
想这“把持不住”还是孟衡前些时日同苒翠说的,这才过几日,苒翠就能学以致用了,让孟衡哭笑不得。
孟衡抬手轻敲了下苒翠的脑袋道:“小丫头竟用我教你的话来笑话我。”
苒翠咯咯地笑道:“苒翠不敢,苒翠说的都是实话。”
“你啊,每一句都是实话。”孟衡望着镜中的自己,竟是像第一次认识自己,道:“不过苒翠你的手是真的巧。被你这么一折腾,连我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
“是姑娘本来就生得美。苒翠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苒翠道。
“你倒是会说。”孟衡站起身,复又抬手轻弹了下苒翠的额头。
“姑娘,”苒翠轻轻将孟衡按回椅子上,道:“还有耳环没带上呢。”
孟衡无奈,乖乖地端坐好,望着镜中的苒翠道:“你们这里的女子倒是比我家乡的女子还会折腾。”
“姑娘家乡的女子怎么打扮的?和我们这儿很不一样吗?”苒翠侧着头慢慢摸索着将耳环给孟衡戴上了。
“要说起来,也没有很不一样。我家乡的女子一样爱美,会画眉、抹胭脂,挑各种各样款式的衣裳。但是我家乡流行喜好的妆容和衣裳却是另一种模样,和这儿的全不相同……”孟衡也微微偏着头,配合苒翠手上的动作。她不急不缓地和苒翠说着现代世界女子如何化妆、如何追赶潮流,却不知为何生出隔世的错觉。
两人就这样在西厢喝茶谈天,从申时到酉时,茶喝了六壶,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却仍未见元商的身影。
起初,孟衡倒不在意,她在这儿文睿王府也没有其他事儿,而元商却谈得上要日理万机,自己等上他一段时间也是合情合理。可是,随着刻漏中的水一滴一滴地滴落,孟衡心中慢慢生出了些烦躁和难过了。
苒翠在孟衡身边待了一个多月,对她的脾性有了些了解。这下,苒翠见她话越来越少,甚至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她便猜到了孟衡的心思。
“姑娘,我去看看公子来了没。”苒翠说完就跑出了门,一眨眼就消失在西厢院门拐角处了。
孟衡坐在窗下,前几日还在窗外架子上晾着的梅花早就被封存在陶罐中,只余整齐摆放的空架子,莫名显出几分冷清。孟衡蓦地想起以前在街上看到的景象,常常会有手里抱着花的男孩在寒风中等待。每每看到孟衡都会想这样的等待是一种什么感觉呢,男孩在等待时心中想着念着的又是怎样一个女孩呢?
如今她倒是有些明白了,原来等待是一种喜悦中夹杂着忐忑的心情,而等待的那个人在心中总是美好得不像话。可是,当等待看不到尽头,喜悦就会被消磨殆尽,焦躁与不安会慢慢占据心头。可就算如此,那个人依旧是如神祇一般的存在,依旧美好得不像话。不同是你会开始怀疑自己是否配得上那个人。
孟衡不敢再想下去,怕自己陷入某种深渊。好在苒翠不一会儿也回来了。只是她带来的消息让孟衡心更是沉了几分。
原来苒翠从庚叔那儿得知,昼方从宫中回来,说元商进了昭瑾公主的揽月苑,不过换了夜去守着,应该无甚大事,只是今晚怕是要晚些回来。
其他孟衡听在耳中倒觉无关紧要,只是那昭瑾公主的名字从苒翠嘴里冒出的时候,孟衡分明觉得自己的心突地沉了下去。
只是孟衡的性子一向不外露,她也未说什么,反倒有些恼自己这无来由的情绪。
“他不回来,我们便自己去。”孟衡说着拎起装好了梅花饼的食盒就要出门。
苒翠跟在她身后小跑道:“姑娘,你且等等,我去找庚叔要辆马车。”
说完,苒翠一溜烟就跑不见了。孟衡这才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反应过激了。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任性,苒翠和庚叔要格外操心了。孟衡暗想自己这样的脾性往后还是要改一改,不管怎样自己在这府里终究只是一个借宿者。
孟衡刚走到府门口,苒翠就迎了上前。原来马车已准备妥当,庚叔找了府里的侍卫来驾车,也可保两人的安全。
此时,天已渐渐黑了。孟衡和苒翠登上马车,竟见里面摆好了一盒糕点和一壶茶水。
“庚叔怕姑娘饿了,让人准备了些吃食给您路上吃。”苒翠坐在孟衡对面,捏起一块糍糕递给孟衡。
孟衡接过放入嘴中细细咀嚼,暗想这庚叔倒是考虑细致。
一路马不停蹄地从文睿王府赶去凤凰山,再由凤凰山山脚蜿蜒的管道爬至山顶的琼楼,统共花了一个半时辰。等马车停稳时,车内的糕点和茶水也都见了底。孟衡提着那装有梅花饼的食盒下了车,苒翠跟在她身后提着一盏四角琉璃双鱼灯,方好可以照亮两人前后行走的青石路。
下了车往前走了一段路,再往右拐就看到一进院落出现在眼前。那名气极大的琼楼就坐落在院落的中央,琼楼共有九层,每层约摸近两丈高,每层的六角上都挂着一盏圆形雕木方胜灯,刚好将琼楼的轮廓勾勒清楚。
一切都很好,可是孟衡抬头却总觉得那天空黑了些。
“姑娘,这琼楼今日不对外开放。你还是等下月初三再来吧。”一道声音自右方的小道上传来。
孟衡转身却只见那人周身都被黑暗笼罩,全然看不清模样。
却未曾想那人先将她认了出来。
“原来那日在方寸茶馆前碰到的姑娘,我们倒是有缘。”男人的声音带笑,温润得很。
男人慢慢从小道走过来,四角琉璃双鱼灯也慢慢照清了他的样子。
“啊,你是那个算命先生!”孟衡瞧见他依旧一身赤金长衫,左手握着一方八卦盘,连脸上的笑也和那日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