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爱这东西,总是太虚无,多少人用尽了一生也求不得;爱这东西,有时又太过具象,一个拥抱、一个吻就让人念了一生。
或许在那个月下吻之前,孟衡对元商不过是若有若无的爱慕,而当元商吻上她的唇时,她注定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他,爱也就这样越发清晰地印在她的心上。
建德二十一年腊月三十,北风呼呼地吹了一夜之后,仿佛一下从春天又回到了冬天。西院里种着的两棵望春前几日才冒出的花骨朵纷纷落了一地。苒翠一大早起来就忙着收拾满院的狼藉。这几日,苒翠都在里外忙活着,不敢与孟衡搭话,因为她的样子实在是太过反常了。
苒翠自是不知道那晚她进屋之后发生的事儿,却也猜到了些。从那晚之后,元商每日都会遣人往西厢送东西,有时是衣裳和首饰,有时是几筐满满的茶花和梅花。送来的东西虽多,苒翠却从未见元商亲自来过,而自家姑娘也总是淡淡地望着满屋的东西发呆。
今日除夕,苒翠抬头望了望天,估摸着已近午时,院门口却还是没有动静。难道今日公子不打算再送东西过来了?苒翠如是想着,一偏头就见躺在藤椅上的孟衡痴痴地望着院里那株光秃秃的玉兰,不知在想什么。
起初,苒翠是问过的,问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孟衡只是轻描淡写说自己有些事要好好想想。于是,苒翠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在她身边待了四天。
将院里收拾干净,苒翠又从屋里拿出昨日送来的茶花,将那嫣红的花朵片片倒在笸箩中,然后蹲在地上仔细地翻捡着。
“这些茶花颜色倒是好。”孟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苒翠一回头就见孟衡站在她身后。
“虽是被人采来的,能够物尽其用总归比独自凋零要好些吧。”孟衡蹲下身,手指轻夹起几片茶花,轻声喟叹道。
苒翠见她似是满腹心事,只得宽慰道:“姑娘,万物皆有时,很多事情都是避无可避的。”
孟衡轻笑道:“我们家苒翠倒是最想得通的。”
“姑娘笑话苒翠了。这些也不过是以前在公子跟前伺候时听公子说的。苒翠觉得是这么些道理便记在心里了。姑娘若真有什么事情想不通,不如找公子谈谈,相信会有些帮助的。”苒翠始终低着头,孟衡却能听到她唇角绽放的弧度。
那个人,听到他的名字,孟衡的心免不了又加速了几分。心里自嘲了几声,孟衡知道自己的恋爱经历是少了些,所以遇上元商这样的人很快就落了下风。她的心似乎早就被元商所驯服,或快或慢全凭他的一句言语、一个动作。可是,她的脑袋却还是一直提醒她切不可再进一步。且不论他们之间身份地位的差距,一个初见时就和女人在榻上缠绵的男人,一个和当朝公主纠缠不清的男人,一个她根本捉摸不透的男人,她怎敢和他在一起!
孟衡心中、脑中千回百转,却仍是混乱得很。
苒翠见她许久未说话,又道:“姑娘,不管外人如何谈论我们家公子,苒翠觉得公子是个好人。”
“我知道。我知道他是个好人。”孟衡轻声道。她当然知道元商是个好人。尽管他有的时候冷淡,有的时候喜欢调侃,但是她知道他是个好人。因为偶尔他的眼里也有温柔,他唇边深深的酒窝里也有笑意。因为他虽然老拿加班和值夜班来吓昼,孟衡还是觉得他拿扇子轻敲昼的脑袋时像极了一个哥哥。可是,他是好人,确终究不是个良人。
“好了,我们不说他了。说好了要和大家一起过除夕的。茶花酒是来不及了,我们至少得抓紧把茶花粥做好才行。”孟衡说完将装有挑好的茶花的篮子拎了起来,拉起苒翠的手往厨房走去。
“哎——姑娘,您慢点——”苒翠手被她拉着,有些跟不上她的步子,只得小跑着喊道。苒翠嘴上这般说,但最少看到孟衡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足以让她欢喜了。
昼却没有苒翠这般好运了。这几日,昼第一次觉得上夜班也是极好的,不过是梁上那几只老鼠,不过是日夜颠倒,实在不算什么,最起码不用忍受公子的冷面和难以捉摸。明明上一秒和某位尚书还笑着聊天,下一秒却能沉这个脸问他那几筐茶花和桃花是否送到了西厢。
现下,昼躺在星霜阁前的堇花槐上,好不容易偷得一时闲暇。未曾想,元商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寻他。见他竟懒洋洋地躺着,一抬手就将手中的折扇扔了过去。
“哎呀——”昼的美梦被元商扰了不说,肩上还挨了一扇,愤愤道:“公子,你这又是怎么了?”
元商负手立在窗前,隔着重重树叶对元商道:“给西厢送些新衣裳,柑橘和青橄榄去。这是具体的清单。”
元商说完将手中的折子扔向昼。昼一个翻身接了过来,他拉开折子略看了一下,道:“公子,这些天你往西厢送的东西都要放不下了。”
元商闻言,思索了片刻,沉吟道:“是吗?西厢是小了点。四季园旁边的花间苑倒是正好。你让庚叔派人帮她搬到那儿去。”
花间苑!昼闻言差点整个人惊得从树上掉了下去。那地方这几年甭说住人了,除了打扫的丫鬟,府上的人都避而远之。还记得有一次,花间苑当值的丫鬟不小心打碎了屋里的一个花瓶,元商竟是为此将她赶出了府。
“花间苑?我没听错吧?公子您说的是花间苑?”元商手扶着树干,满脸惊疑。
“你没听错!”元商丢来一句话,然后砰地一声就将窗户关上了。
昼手里拿着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折子,眼睛盯着那紧闭的窗看了半晌,想着晚上得找夜好好探讨一下公子这几天的反常举动。
昼虽猜不透元商的做法,却还是乖乖地下了树,拾起了地上的折扇,然后带着折子去找庚叔了。府上的物什都是庚叔在管,因此这几日他和昼打照面的机会越发多了起来。
“公子这几日往孟姑娘那儿送的东西不少了。”庚叔立在库房门口,一面监看着房内的仆人清点折子上的物什,一面和昼说着话。
“公子的心思我们又怎么摸得透。庚叔,你也是看着公子长大的,应该知道公子向来有主意。我们照着吩咐办总是没错的。”昼知道庚叔同老王爷一样,对元商期望和要求都甚高,唯恐一些人阻了他功成名就的路。
“你说得是不错,可是——”庚叔略压低声音道:“我从未见过公子这般,连那从未动过的花间苑都给了孟姑娘,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虽然昼的心中也如庚叔一般想,嘴上却说:“庚叔,您就放宽心吧。公子自有他的考量。”
庚叔闻言只得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