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商的母亲有一双如佛陀一般慈悲的眼，她的目光落在孟衡身上，无声息地上下扫了一遍。因为她的目光如水般，孟衡并未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好。路上累着了吧，我备了些斋菜，吃了你们好休息。”元商的母亲说着便领了两人上前。
站得端正的两排尼姑让开个口子，好让他们通过。孟衡见元商的母亲停在了一个尼姑面前，那人看起来已是年过六旬。
“师太，你让大家都去忙吧。要是因为我一人的事耽误了大家的时间，我该过意不去了。”元商的母亲轻轻地合了双手，同那尼姑做了个礼。
孟衡猜想那人该是净月庵的住持。
“长公主言重了。公子来访，我等自是应当出来迎接的。”住持说着微微朝孟衡他们颔首。
孟衡却被她的话怔住了。长公主，她从未听府里的人提过元商的父母，而元商也从未同她说起过。原来，他的母亲竟是长公主。那他和昭瑾公主岂不是表兄妹？孟衡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点，只是忽觉自己也算做了件好事，不然元商和昭瑾近亲结婚了怕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如此麻烦师傅了。”元商的母亲说完，复又继续往庵内走去。元商跟在她身后，双手合十朝师太做了个礼，孟衡也见模学样，跟着做了个礼。
净月庵大小不过一亩地，正中央是观音殿，观音殿的左右两边是经堂和禅房。从观音殿旁边的廊道穿过便到了后院。后院中间有一口井，还种着几棵桂树。后院两边各开一扇庭口，一边是厨房和斋堂，一边是寝房。
元商的母亲领着他们先去斋堂吃午饭。一盘豆腐，一盘白菜，一盘冬葵，一盘山菌，皆是清淡的素菜。
“你们四个吃罢。后山的竹屋我已经收拾好了，你们吃完去那儿歇息便可。”元商的母亲手中拿着碗碟筷著，说着就要摆到桌上。
昼和夜站在一旁看到，连忙拦住，想要自己来摆碗筷。两人皆道：“夫人，我来吧。”
元商的母亲笑着由他俩把手中的东西夺了去，道：“我先出去了，还有几页经没诵完。”说完，她就转身出了斋堂。
孟衡直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庭口。她偏过头偷偷观察着元商的表情。那人依旧浅笑着，眼光落在外面的院子里，似乎是在发呆。
倒是昼腾地一下将碗筷放到桌上，然后跳到元商身边小声道：“公子，这——夫人这就走了？”
“先吃饭。”元商收回视线，拿起一个竹勺，往青瓷碗里盛了两勺白米饭，然后将碗递到了孟衡面前。
孟衡隐约觉得他们有什么事瞒着她，却没有说话，默默地端起了面前的青瓷碗。
净月庵坐落在永宁城西郊的桂竹山上。桂竹山上最多的就是桂树和竹林。净月庵的后山就耸立着一片直插云端的竹林。早在三十年前，净月庵的前任住持在那片竹林里修建了一进院落，里面有两幢屋子，皆是就地取材用竹子做成的。
七年前，元商的母亲华晖长公主乐长贞从文睿王府搬到净月庵。此后每年的正月，元商都会来后山的竹屋住上几日，一是为了看望母亲，二是为了寻一方安静之所。往年都是元商一人带着昼夜两兄弟来，今年多了孟衡，这是乐长贞始料未及的。
所以当孟衡推开屋子看到竹床上铺好的被褥时，她着实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刚吃饱饭，困意止不住地袭来，孟衡还是强装精神，对站在一旁的元商说：“我不困，你先休息吧。”
她在心里计算着，稍后见了元商的母亲，该如何开口让她帮忙再给些被褥，她也好在这屋里打个地铺。
元商见她垂着眼，眉头微皱着，抬手就抚上了她的眉间，笑道：“都已经答应嫁给我了，怎么还瞎琢磨呢？方才来的路上你就哈欠不断，还说不困？你去床上睡，我在榻上坐会儿。”
孟衡还想再说什么，肩膀却被元商握住了，那人不过微微用力，就将她推到了床边。孟衡感觉到他手掌微往下按，自己就已经坐到了床沿上。再一抬头，他的笑颜已经不在，原来就在这一瞬间他已经坐到了一旁的矮榻上。
孟衡想自己要是再拒绝未免太过矫情了，只得假装他不存在，默默地褪去了外衫，钻进了被窝。
山里的天比城里要更冷些，好在屋里烧着暖炉，倒也不觉得。孟衡起初还会时不时地偷瞄下正坐在榻上的元商，到后来再也抵挡不住倦意，沉沉的睡去了。
元商坐的矮榻正好临窗，他偏着头看向外面。虽是寒冬，虽在山间，那一棵棵笔直的竹依旧不管不顾地在天地间绽放一抹抹深绿，让人有春天的错觉。
床上的人不安分地翻了个身，元商回头看到窝在被子里的人儿缩成一团，胳膊抱着被褥，在表面压出一道道印子。他稍稍坐起，探身将窗户掩上了。熟睡的人儿倒是精灵，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眉间也舒展开来，一副恬静的模样。
恍然间，他好似看到了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冬日午后，曾经在他心尖上的人瞒过了无数人的眼睛，奋不顾身地随他来到了这幢竹屋。还有，在比那更早之前，自己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也曾和哥哥挤在这张竹床上。
往事，太多的往事在这空间交织重叠。往事在脑中回放，分不清是欢愉更多，还是痛苦更多。
孟衡醒来时，首先看到的就是元商放空的样子。她突然觉得自来了这净月庵之后，元商发呆的频率有些过高了。
“想什么呢？”她没有马上起身，而是双手拉着被沿，探出个脑袋望着他问道。
元商愣了一瞬，才好似回过神来。他的脸上很快挂上了如常的笑，道：“没什么。”
孟衡隐约猜到了他反常背后的原由，毕竟她也经历过回忆席卷而来的时候。她只是由心地浅笑道：“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元商默了一瞬，道：“我出去看看昼夜那两个家伙醒了没。你准备好了也出来。”
孟衡看他出门的样子，突然想到了落荒而逃四个字，这个时候的他倒是可爱得像个孩子，只不过这个孩子似乎有满腹心事不愿与他人诉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