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的桂竹山一片漆黑,除了山脚下散布的几个小村庄有些微弱的光,就只有山腰上的净月庵里零星的几盏灯晃悠悠地闪着。净月庵后山的竹屋因为隐在层层竹林中,从外望去半丝光也没有。
孟衡坐在床沿上,手里端着一本《女论语》,心思却都落在了矮榻上的男子身上。向来喜欢调侃她的男人此刻却是鲜有的安静,偏着头看向窗外,不知在那一团黑暗中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
孟衡越发觉得今日的元商格外奇怪。
“你还好吗?手还冷吗?”孟衡终是忍不住说言问道。下午,他在桌下抓起自己的手,她分明感觉到他的手比早上还要冷上几分。
元商微微回过头,扯出一个笑说:“我没事。”
孟衡看了眼矮榻上搁着的被褥,那是方才他们从净月庵回来的时候带来的。此刻看起来倒是显得有些单薄。她的视线再回到元商脸上,竟是瞧出了些憔悴的样子,就连笑都显得勉强。
孟衡不得不承认,看到他的样子自己竟是有些心疼。她合上了手中的书,说:“要不你晚上到床上睡。”
“怎么?想通了,愿意和未来夫婿同床共枕了?”
元商知道噬心渐渐在自己的体内起了作用,左胸口隐隐的疼也开始蔓延全身,他的手心、额上也开始往外冒冷汗。尽管疼痛是真切实在的落在身上,当孟衡关切的眼神和柔软的话语包围他的时候,心口却是蹿过一阵暖流。
孟衡脸上一红,嘴上说着“胡说什么呢。我是说你睡床,我睡矮榻。”心里却是莫名的有些甜滋滋的味道。
“我没事,睡吧。”元商说完,将窗户阖上了,又是起身将被褥铺好,最后一拂袖将屋里唯一的油灯灭了。
孟衡听着耳边布料摩擦的窸窣声,猜想他是在脱去外衫。没了光,她只得摸索着将外衫脱了,然后缩着腿将整个人埋进了温暖的被窝。
当四周只剩黑暗时,眼睛失去了效能,只能依靠听觉来分辨所有的动静。元商的呼吸声很重,一下一下地仿佛就是在孟衡耳边响起。孟衡觉得自己的心跳也随之加重了,但是她却不敢太大声的呼吸,害怕如此会泄露了她内心的秘密。她将手叠放在胸口,睁着眼望向无尽黑暗,小心翼翼地数着那人呼吸的节奏。
可是,孟衡却不知道元商着急灭灯不过是害怕她察觉出自己的异样。她更不知道,当她呼吸声慢慢变得均匀绵长后,元商却是悄悄起了身。
噬心的作用越来越强烈,元商身上的深衣早已湿透了,疼痛让他蜷缩成一团。整整一年都风流潇洒的元商只有在这个时候最脆弱。当身体上的痛苦不断加重,压在心底的怨恨都开始蠢蠢欲动,翻滚着、叫嚣着,连同心底的思念也一起飞了出来。
好在他的头脑还算清醒,他几乎要将身上的被褥扯碎,却始终未发出半点声响。因为,他不想让孟衡察觉,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样子。
他一面忍着,一面侧耳留心着孟衡那边的动静。直到确认她已经熟睡了,他才艰难地掀开被子,小心地扶着矮榻边沿走到墙根,再沿着墙根摸到门边。
出了门,就见昼夜正掌着一盏灯候在台阶下。元商这才松了口气,心上划过的一阵锐痛,让他差点就从台阶上栽倒下来。好在夜眼疾手快,一瞬间就移到了他身边将他扶住了。
三人都十分默契地没有说话,元商也由着夜将他抱起朝另一个竹屋奔去。
昼将门阖上后,连忙跑到床边。而夜正将他扶着,让他盘坐在垫褥上。
昼见元商脸上没有半点血色,额上不断冒出豆大的汗珠,心急地喊道:“公子!”
“药——在我——袖中——”元商说完这句话,觉得整个人都没了气力。
夜从他袖中取出那个红漆木盒。用力一拔,木盒被打开了,原来里面装着一颗红色的圆形药丸。他不敢耽搁,取出药丸放入了元商口中。
“昼,我们开始吧。”夜说着,盘腿坐到了元商身后。昼盘腿坐到了元商的身前。两人同时出掌,将温厚的内力缓缓输入元商体内。
长夜漫漫,却只有孟衡一人偷得半晌好眠。可是,这样的好眠并没有持续多久。噩梦开始钻入她的脑中,借着她脑中白日残存的一丝现实,肆无忌惮地搅着、闹着。直到她的意识渐渐清醒,将噩梦驱出脑袋。
“唔——”孟衡轻哼一声,终是从梦中醒来了。她只觉自己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却已经完全记不清梦里的情形了。
她坐在被中,一点睡意也没有。于是,起身将油灯点着了,想要倒些茶水喝。可是,等她咕噜咕噜喝完一杯茶,再抬头时却突然发现矮榻上只剩一床乱糟糟的被褥,哪里还有元商的身影。
好了,这下更是半点睡意都没有了。她拿了床头搭着的披风,随手披到了身上,然后就拿着油灯推门出去了。
那盏油灯还未烧旺,只能勉强照亮孟衡身前的一方空间。夜晚的风带着冬日的寒意,忽地袭来,孟衡连忙伸手护住了那抖动的灯火,风却因此趁机钻进了她的披风。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依旧小心地注视着那一盏灯火,借助着那微弱的光想要抬脚走下台阶。
“你要去哪儿?”
孟衡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自身前响起,似乎带了些深夜寒露的冷冽。她抬头看到元商自光影中慢慢走到自己身前,风也随之小了许多。她放下了遮在油灯前的手,光一下子就将元商照了个清楚。
他只穿着月白色深衣,发髻有些散乱,几缕发贴在他的额上。孟衡吃了一惊,伸手就抓住了他的手,有些慌乱道:“你怎么这个样子了?出什么事了吗?”
元商只是直直地望进她的眼里,笑着不说一句话。他的手依旧有些凉,却比之前白日里好了许多。孟衡却还是心下不安,拉着他的手就往屋里走。
“还问我去哪儿。我倒想问问你大半夜的去哪儿了。外衫也不穿,大氅也不穿,还弄得这么狼狈。一点也不像平日的你。”
孟衡唠唠叨叨的,拉着他的手走到桌边,将油灯放到桌上,然后又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到了床边。
“你先到被子里暖和下,我去给你烧点水擦下脸。”孟衡说着就要端起面盆跑出去。
元商看着她边忙碌边唠叨的样子,觉得甚是可爱。笑道:“不用了,我现在有些累,你能不能陪我坐一会儿?”
孟衡愣在原地,手里还端着铜制的面盆。元商离她不过半丈的距离,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纯真的笑容,真是像极了一个撒娇的孩子。
“哎——好吧。”孟衡被他的目光收服了,她应了声,然后转身将面盆放回去,复又折到门边将门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