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露天停车场，一辆银灰色轿车藏匿于车列中，显得毫不起眼。
柳艺馨述职时面见的那位中年妇女身着蓝黑色职业装，正端坐在驾驶座上。她头顶佩戴着监听式耳麦，麦克风已高高扬至嘴角边。耳麦不时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似乎在向她汇报什么。
话音戛止，一脸肃穆的她终于开口道：“你们已经暴露了。任务取消，把所有人都撤回来吧。”
随即，她摘下耳机连同麦克风，微靠座椅，准备闭目养神一会儿，缓解长时间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片刻后，她旁边的一辆棕色越野车启动离去，引擎声惊动了她。阖起的尾角浮出几丝皱纹的眼睑再度睁开，她掩嘴轻打了个哈欠，掐着睛明穴提神，也发动了座驾。
偏偏这时，一辆黑色悍马庄重地徐徐驶来。就在中年妇女稍显留意的刹那，悍马车窗缓慢摇下，露出陈海东内敛锐气的浓眉，继而是不怒自威的眼瞳、棱角分明的鼻梁……最后是他唇边淡淡挂着的意味深长的笑色。
悍马在棕色越野车原来靠放的车位停下。陈海东没有打开车门，别有意味地直视前方，道：“关艳萍女士？”
中年妇女抿唇不语，肃然若冰。
陈海东又接着说：“你的手下刚才跟了我很久吧。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的行踪不是最隐蔽的，既然你们想找我，不如我直接过来找你。咱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
“你反跟踪的技术不错。”沉默半晌，中年妇女发话了。
“关副局长说笑了。我的技术登不了大雅之堂，不过是用意念控制了你其中一名手下，然后用他的工具，找到你的定位，这才过来与你相见。”
关艳萍终于转过脸，有点不可思议地凝睇对方。
陈海东也扭过头，隔着大开的车侧窗，与她四目对视：“不用这么惊讶。我的能力你们也知道一些吧，否则何必跟踪我，又何必派出你的宝贝女儿，来我的公司打工呢？”
这几句话才是如雷贯耳。关艳萍瞳孔骤然紧缩，语气开始像被人敲开了一条缝隙，几近不打自招：“彼此彼此。看来你也对我有所了解——调查我很久了吧？”
“有一点你说对了。我了解的确实还挺多。”陈海东居然没有直接否认，“为了让柳艺馨进入翼能，你们把她的资料变造得面目全非，还故意留下漏洞，好令我的手下能入侵你们的系统，不就是要我信以为真嘛。可惜的是，当我知道她的养母，也就是你——不光留在调查局，而且还身居高位，从那时起我就能断定，她不过是在演一出假离职的戏，而且可能是你授意的。没错吧。”
关艳萍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就像乍一出鞘寒气逼人的利剑：“我和她的关系，知情者从未超过三个人，包括我和她在内。”言下之意，你怎么会知道。
她眸里的警觉和惊疑陈海东尽收眼底。他微微扯唇，淡笑地说：“您太敏感了。我并不认识那第三个人。在柳艺馨加入以前，我也对她的私人关系没有半点兴趣。”
关艳萍分明不信。
与之充满怀疑的表情不同，陈海东神色间忽而多了几分沧桑感。他接下来的几句话，与其说是令人费解的机锋，倒更像是他对某些陈年往事的一番感慨，非比寻常：
“信不信由你，我没有继续解释的义务；而且再往下说的话，牵扯的历史就更多了。哪怕你愿意听，我也未必想说。”
他话音落地之后，两人果真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对峙无声，却激烈得可以触发火花。
良久，关艳萍才微微动唇，眉睑上抬。
“既然被你发现了，那你不妨说说，准备怎么处置她？”
“我原打算给她点教训，然后把她扫地出门。可慢慢我又发现，虽说她骗了我，却不是毫无用处，所以我改变主意了。”
“你将计就计，是吗？”关艳萍目光邃远地盯着他，“为什么不干脆一点，把真话向她挑明了？”
“呵，这个问题就问得很没水平了。第一，说白了，柳艺馨只是鱼竿放出的倒钩，顺着她这条线，我想探探你们的底；第二，就算咱俩打开天窗说亮话，调查局伸向我的触角，也不可能马上收回去。不如实际一点，咱们暂时谈个交易，你看如何？”
“交易？”
“对。这正是今天我来找你的目的。”
“……什么交易？”
“虽然我很清楚，柳艺馨是带着某项任务而来，不过你放心，我可以暂时当作不知道，也可以让她继续留下来。而条件就是，你们需要配合我，帮我揪出一个内奸。”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陈海东一字不差地回敬后，顿了顿，“其实这个条件对双方都有好处。我清除了内鬼；你们虽然暴露了，可她却能继续潜伏。我知道做你们这一行的，多少需要些身份做掩护。我可以提供一些便利，就当作是合作的诚意吧。”
“行。我以调查局的名义答应你。”关艳萍异常爽快地应承了，然而句尾转折，她又补充道，“可是仅此一次，而且我有言在先，联手可以，但我们不保证结果。无论是成是败，都别忘了你刚刚的承诺。否则……”
“否则怎样？”陈海东笑容也忽地转冷，“您要是个聪明人的话，最好就打消一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我不吃任何人的威胁。坦白地讲，我所敬重的也只是你的身份——柳艺馨的养母，可不是在乎什么调查局。”
关艳萍针锋相对地嘴角轻翘：“我欣赏你的自信。很少有人敢这样和我谈判。”
“自信是需要实力的。”陈海东移开视线，重新发动了引擎，“当然，我确实没想成为你们的敌人；不过反过来，最好，你们也别有我这样的对手。”
摇起的车窗将他包裹在混沌的黑暗中。黑色悍马旋即化作一朵快速移动的乌云，在关艳萍凝思的目送下，绝尘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