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一年过去了,这已经是李洵登基的第五年了。她这个皇帝似乎当得并不顺利,登基头一年便是雪灾,紧接着柔兰国犯境,又是政改之乱,竟是没有一日安宁。终于是隆熹五年的春天了,政改虽以李洵的失败告终,可她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操之过急,最后在侯冠儒的帮助下慢慢将朝政稳定下来,除去准了赵堪培和其余几名实在闹得不像话的京官的请辞,其余一切如常。这一乱虽然让李洵更清楚看到了朝廷积弊的根深蒂固,但也让她辩明了朝中真正能为他所用的有几人,李洵沉下心来,开始静待时机。
隆熹五年的春天来得晚,可也来得突然,仿佛只是一夜之间,御花园里的树都冒出了嫩芽,草地里的积雪也不知何时化干净的,此时竟也泛出了昂扬的绿色,李洵看着这一切本就心情畅快,可兵部又带来喜讯,东南部的两个岛国一向不睦,战事持续多年,李洵派兵调解,两国停战后臣属大显,愿岁岁纳贡求大显庇佑,李洵终于在登基第五年第一次体验到身为一个大国君主的自豪和喜悦。
三月,朝廷选拔武将,除去一部分士大夫推荐的人选,侯冠儒硬是帮着李洵从百姓中选试了一批人,虽然官职低于推荐入仕的子弟,可侯冠儒却确信自己挑的这批人中必有能成大器之人。李洵趁着高兴,又念着周曦投身军营为国捐躯,总想着做些什么能表达自己的心意,终于决定举行一场比武大赛,但凡优胜者,兵可升为将,将可升三级。筹备了一个月,比武的鼓声终于在四月中旬敲响了。
既是朝廷盛事,此次比武自然是规模宏大,热闹非凡,足足持续了半个多月才接近尾声,最后一场李洵更兴致勃勃地带着李洛和李添到了校场上观战,但见场上百步穿杨,剑戟交锋,好不威风。李洵也看得高兴,对身边的采新说道:“前两年我还感叹我朝武将缺乏,不过一两年的时间,习武的风气又起来了。”
“说起来,还是勋亲王的功劳,这种风气是他用命换来的呢。”
李洵神思恍惚一下,幽幽地说:“若他在天有灵看到如今,也该欣慰了。”说着看了一下四周,座位上皇室成员基本都到齐了,也都兴高采烈地说笑着,李洵皱皱眉:“八皇叔今日没来,王妃的病想是不中用了。”
“奴婢那日见了流芳姑姑问起来,她倒说不清楚,可依着我看,恐怕也就这几天的事情了。”
“这倒也奇了,我听说八皇叔一向与八婶不睦,如今八婶不中用了,他倒又舍不得起来,据说一刻也不愿离开八婶的病榻前。”李洵叹口气:“只是苦了流芳姑姑,当年愿意不求名分地留在王府,这般低三下四都没能如愿。这中间究竟为了哪般母后从不愿告诉我们,流芳姑姑也是绝口不提,想来也是一段揪心的往事。”
“奴婢那时刚入宫不久,虽然不是跟着流芳姑姑,可也听说了一些。王妃是老忠国公独女,本应袭爵,可忠国公征战一生,不愿女儿受累,就将他嫁给八王,自己最后将爵位传给了他弟弟,那时候流芳姑姑已经随了王爷,还怀了王爷骨肉,可忠国公仗着先帝打仗离不开自己,就逼着流芳堕胎离开,据说八王爷为了先帝也不护着流芳,直接将她撵了然后娶了八王妃。”
“这些我都知道,只不过内里怕不是这么简单,流芳心里还是惦记着八叔的,不然那时皇叔出征她也不会躲在城墙之上送他。我后来还暗示过八叔,只是他那个榆木脑袋白白辜负了我一片好意。”
采新笑了笑,说:“事情过了也就罢了,再牵扯到一起还做什么呢?”
李洵点点头:“这一切都是命,注定的。当初我也以为能和周曦白头到老,谁知道他竟然比我这个病痨子先走一步。无碍,左不过几年,我们也能团聚了。”
“陛下怎么说起这丧气话来,早知道这比武能勾起您这么多念想,奴婢就该劝着您别办这个。”采新急着忙说。
“行了,我不过随口一句,你急什么?”说完她回头看了一眼李洛,又想出主意来,便说:“等他们比完了,让这些皇室的亲贵们也上场试试身手,我可是知道里面有不少好身手的呢。让洛儿也上场比比,她这一年跟着侯冠儒学问上是精进不少,这武艺上,我还不知道她到底学成什么样了。”
“是。”采新说完便下去传旨去了,半晌回来说道:“亲贵们一听果然来了兴致,都摩拳擦掌着跃跃欲试呢,倒是三殿下听说您点名让她上场就老大不乐意的了。”
李洵笑笑,正要说话,却看见李添朝她走过来,行了一礼后说道:“皇姐,等会我可以上场比试吗?”
“你?”李洵诧异道:“师傅都没有给你请,你要比试什么啊?”
“皇姐您不要小瞧我么,别人打不过,三皇姐我肯定打得过,她一直欺负我,这次我要报仇的。”
李洵这才笑笑,说:“你三姐再不济也是师傅正经教过的,若打不过你那她就该挨打了。不过朕一直觉得你小,倒是忽略了,你若喜欢习武,皇姐明儿个就给你请个师傅好不好?”
“就像皇姐说的,反正我也不怕输,而且也不会有人伤到我,您让我试试呗。再说我也不小了,我今年都十一了。”李添不满地说道。
“是啊,你都十一了。”李洵这才惊觉到眼前这个她一直呵护在掌心中,一直以为是个孩子的弟弟已经长大了,于是说道:“好,既然你想上,皇姐便让你上就是。”
“谢皇姐。”李添这才兴高采烈地回到座位上,朝着愁眉苦脸的李洛做了做鬼脸。
李洵看着场上比赛已经到了最后最精彩的阶段,也兴趣大增地看下去,自己也心痒起来,对采新说道:“你把朕的戎装也拿出来,朕今儿也有心思上去显显身手,说起来,朕也好久没有这么疯过了。”
“陛下。”采新颇为担忧地说:“您的身子。”
“不碍的,越不动弹身子就越锈住了。”又催道:“快去快去。”
比武终于是结束了,李洵看得龙心大悦,当即便封赏了她看中的将士。又热闹了会儿,她便站起来对下方坐着的亲贵们说道:“圣祖立国,虽四海升平,可从不敢荒废武功,也曾训诫后世子孙不可崇文抑武,诸位都是李氏子孙,一刻不敢忘记祖训,也未尝有一日懈怠,因此朕心甚慰。今日难得有此盛会,诸位不必拘束,尽管到场上放开一比,是输是赢都不必计较,为的就是扬我国威,也为百官后世做个榜样。”说完右手一挥,大声道:“开始吧。”
人群中先是一阵欢呼,紧接着就有人上了场,瞬间场上又热闹了起来,有比骑马射箭的,有比刀枪剑戟的,挑战一轮,下面便热闹一番,李洵看得高兴,不停地叫好,回头却看见李洛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声不吭,一动不动。李洵只好喊道:“洛儿。”
李洛听见李洵叫她,不情不愿地走上前来,哀求着说:“皇姐,我就不上场了吧。”
“那怎么能行?”李洵还兴奋着说:“赶紧上场,添儿还等着要跟你比试呢。”
“添儿?”李洛眼睛一亮,这才整整自己的衣服,说:“我就跟他打。”
“小心着些,别伤了他。”
“知道了。”
李洛说完便跳下场去,众人一看是李洛上了场,欢呼声更高了,李添一看李洛出来了,也按捺不住,直接就跑到了场上,从一排兵器中取了一把剑,对李洛嚷道:“三皇姐,我年纪小,你让着我点。”
李洛不在意地笑笑:“我不会让你输得太难看。”说完也取了一把剑。待有人说了“开始”后,两人便提了剑冲向对方,李洛认为李添一向娇气,虽知道他学了几天功夫,却从没想过他真正学了些东西,而她自己一向觉得习武辛苦,师傅又严厉的很,因此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并不认真,学了两年也没有学出名堂。
不过过了几招,李洛便有些招架不住了,方反应过来自己被这小子耍了,赶忙调整了一下努力迎上去,却发现李添年纪虽小,可剑法并不比一般人差,力道更是不小,也不知怎么耍的自己总被他轻轻松松就控制住了,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李洛的剑就被打脱了手,自己也摔倒在地上,煞是狼狈。
众看客先是愣住了,可马上反应过来,立刻就为李添欢呼起来,李添腼腆地笑笑,朝着各位长辈行了礼后将李洛搀起来,悄悄说:“三姐,我说了你以后欺负不了我了吧。”
李洛懊恼地看着他,气喘吁吁地说:“你小子,我,你等着,回去,我再收拾你。”
李添却不以为意,笑着看了眼李洵,又回过头说:“你先去见皇上,她肯定有话要问你。”说完自己先跑到李洵跟前,跪下说:“皇姐,我赢了,有赏吗?”
李洵从自己脖子上摘下一个银如意给李添带上,笑着说:“添儿长大了,越发有出息了。”说着拉了李添站起来揽到自己身边来,又抬头看见李洛耷拉着脑袋慢慢走着,忙伸手招道:“你,过来过来。”
李洛走上前,指着李添说:“皇姐,你还赏这个滑头。”
“他赢了就该赏。”然后看着李洛皱着眉问道:“你这两年功夫学到哪去了?连添儿都打不过,我倒要问问你师傅了。”
“不用问,不用问。反正我就这水平了。皇姐,我以后又不用骑马打仗,而且走到哪里都有一堆人跟着,又没有人伤到我,哪里用得着把功夫练那么好。”
“谁说让你练功夫就是用来打打杀杀的?是让你强身健体的。再说,储君要文武兼备,这是祖训,以后做了皇帝才有统百官御全军的本事。我大显建国之初,内外战事不断,先帝们哪个不是下了马能理政上了马能打仗啊?怎么到了你身上就这么多借口?”
李洛见李洵又开始了苦口婆心,马上换上笑脸说:“可是有皇姐治理国家,那肯定是四海升平,哪来的战事呢?再说了,这几天我看着能成气候的武将多得很,少我一个不成气候的也不打紧嘛。”
“油嘴滑舌。”李洵有些无奈,转念一想又说:“罢了,你且学着吧,能成什么样子就成什么样子,想来也用不着你上战场,再不济好歹还有个添儿。”
“正是。”李洛马上对李添说:“李添你听到没?你要好好习武,以后是我大显朝的将军王,像姐夫那样。”李洛说完才惊觉自己失言了,马上闭了嘴,偷偷看了一眼李洵。
李洵听到这话心下一疼,可面上却是无所谓的样子,只笑笑然后对采新说道:“给朕备马,朕也上场试试。”
很快万福牵来了一匹棕红色的大马,笑着对李洵说:“陛下,这是今年新训的马,最好的一匹了。”
李洵轻抚了下马嘴,又摸了摸蓬松的马鬃,再看那马体型健硕四肢有力,满意地点点头,先将一筒箭挎在身后,又抓起一把弓,翻身上了马背,两脚用力夹了夹马肚,嘴里颇有气势地喊了一声“驾”,那马便迈开蹄子大步朝弓箭场飞奔去。
离第一支箭靶约摸还有二十步的距离,只见李洵不慌不忙地从箭筒中取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只简单瞄了一下,便将箭稳稳地射了出去,“嗖”地一声正中红心。可李洵却不为所动,冷静地又取出第二支箭再射出去,仍是正中靶心。紧接着第三枝,第四枝,第五枝。李洵连射五箭,箭无虚发,枝枝落在那红心之上。她这才勒停了马,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成绩,满意地骑着马小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边。
看台处已经是群情激昂,众人早已丢掉了皇亲贵重所有的矜持稳重,都站起来为李洵欢呼喝彩着。李洵谦逊地笑笑,端起手边的一杯酒,朝众人一敬,仰脸喝了下去。众人仍不罢休,吵闹着让李洵再露一手,李洵刚想推辞,却看到人群中站着一个面目清秀,嘴上虽笑意张扬可眉眼处却甚是清澈的男子,李洵心脏不由跳动一下,她再细细看了那男子一眼,心里更是有各种滋味涌了上来。她马上转开头却看见一脸错愕的李洛和满面崇敬的李添,李洵故作镇静地说:“怎么样?皇姐还没有老吧?”
李洛忙说:“皇姐,您还有这一手呢?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我练这个的时候,你还在母后怀里撒娇呢。添儿还没生下来呢。”
李添也忙跪下,抱了拳说:“皇姐,原来您功夫这么了得,我要拜您做师傅。”
“行了,起来吧。师傅皇姐是当不了了,不过看你确实喜爱武艺,这样,朕今日回去就给你择个好师傅好好教你武功。要真像你三姐说的,以后为国披上战袍,皇姐也算对父皇有个交代。只一样,要学就要好好学,不可以半途而废。”
“是。”李添仰着笑脸高兴地答道。
台下的比武继续进行着,由于有了李洵刚刚的表演,台下众人更兴奋起来,玩着闹着什么都不顾及了。李洵的目光又寻找到了那个男子,这才定下心来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那人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一身蓝色粗布短衫打扮,头顶包着布巾,此时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台上两人的打斗,时而轻蹙眉头,时而又笑得开心,那清澈的眼里却满是向往与羡慕。
采新站在李洵身后也看得正起劲,兴奋得正想和李洵说两句,一低头却看见李洵目不转睛地望着下方看台,采新顺着李洵的眼光望去,除了看见一片欢呼的人群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于是问道:“陛下在看什么?”
“采新。”李洵用目光指向那人,问道:“你看那人,长得,可像皇马?”
采新这才仔细朝人群中找去,终于看见李洵所讲的那人,她也打量了半天,白净的皮肤,浓黑的眉毛,不时向上翻扬的嘴角,“是像。”她喃喃地说道:“只是这人比不上皇马的气度,模样也比皇马秀气些。”
“你可知他是谁?”
“看起来是哪家的小厮,奴婢去打听打听。”
李洵点点头,采新便悄悄地退下了,只过了一会儿,她便回来说道:“那是允王爷世子身边的小厮,名字也秀气,叫冯芸湘。南山人士,才进的允王府,那世子见他长得好人又是极其机灵乖巧的,就留在了自己身边差使。”李洵点点头,又细细地盯了那人继续看着,半晌都不做声,采新便伏在她耳边轻声问道:“陛下可要单独召见?”
“他可是上天派来的吗?”李洵轻出一口,对采新说:“朕乏了,先回去了,等比武散了,你叫他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