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华宫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草味,李洵掩掩鼻朝内走去,看见梁太后正靠在床上跟流芳说着话,抬眼看见李洵进来,说道:“我这无碍了,你那么忙,还过来做什么?”
李洵笑笑,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母后还生着儿臣的气,儿臣要再不多来孝敬,只怕母后不认我这个女儿了。”
“做娘的再生气,你们有哪个在乎呢?还不是一意孤行,罢了,伤的都是自己的身体,不值当。”
“是儿臣的错,儿臣也是来弥补过错的。”李洵依旧笑着,说:“儿臣已经派人去淮裕请舅舅回京了。”
梁太后闻言果然眼睛一亮,可一想,就又警惕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母后怎么这样想?”
“你们一个是我女儿,一个是我弟弟,我还不了解你们?若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让他回宫?他又怎么会答应?”
李洵低头想了想,说:“毕竟瞒不过母后。昨日儿臣收到消息,庶子恐怕要动兵了。”
梁太后忙坐了起来,问道:“怎么会?”
“他不光有兵,还暗中筹备了十几年,现在他立储即位无望,因此逃回南山准备出兵了。”
“狼子野心。”梁太后恨恨地骂道:“打的什么旗号?”
李洵摇摇头,说:“虽不知道,可猜也猜得出来,必是拿我杀他之事做文章。”
“这正是我担心的,小不忍则乱大谋。”梁太后恨恨地指着李洵,怒其不争地说道:“你呀……”说完又叹口气:“大军西征,国库空虚,哀家这就下懿旨,后宫裁度开支,一切以军情为要。”
“是。不过母后这里的开支还是不要变了,儿臣不孝,已经让母后担心了……”
“糊涂。”梁太后打断李洵说话,又说:“就当从哀家这里裁起,国家有难,我吃的好用的好有什么用?”
李洵眼圈一红,跪倒在地上,嗫喏着叫了一声“母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梁太后看着李洵,说道:“这次危机,过了当是给你个教训。不过,”梁太后顿了顿,说道:“哀家陪你到地下去给列祖列宗请罪。”
十天后,梁国舅进京,李洵亲自带了人到宫门口迎接,说道:“舅舅一路辛苦。”
“臣跟陛下说过,只要您有需要,臣万死不辞。”梁仲一抱拳,又说:“南山之事,外面已经传开了,现在只等庶子的动静了。事不宜迟,臣今日就可到军中上任、”
李洵笑笑,说:“舅舅也不要太急。母后知道您要来,这几日可是天天盼着呢,今日早早起来就命下面备好午膳,等您呢。”
梁仲笑着摸摸后脑勺,说:“太后身体可好?”
“还算硬朗。”李洵说着,手一让,说:“舅舅请。”
两人一路谈论着军情,不久就到了坤华宫,梁太后和李洛早已在院中等待,见到二人进来,忙迎上去拉住梁仲的手,上下细细看着,半晌才红着眼睛嗔怪着说:“你也就真忍心这十几年都不看我一眼。”
梁仲一听这话,也忍不住,跪在地上,说:“是我不好,总让姐姐操心。”
梁太后忙拉起他,说:“行了行了,十几年没见,倒讲究起礼数来了。哀家知道你这回是干什么来的,能来看看我我就知足了。”说完拉过李洛,说:“这是洛儿,比你上次见又大了吧?”
李洛甜甜地叫了声:“舅舅。”
梁仲笑着说:“大多了,上次见还是一个小孩,这次一见,可是有储君的风度了。”
李洵便说道:“大家都在院中站着做什么,屋里坐下说吧。母后的午膳可备好了?朕忙了一上午,早就饿了。”
“好了,好了。”梁太后高兴,牵着梁仲的手,一起进了殿内。
两日后,李槿带来了前去忠国公处劝其出兵讨逆的使臣的奏折,李洵细看了一遍,冷笑着说:“忠国公好大的胃口。”
“金银珠宝也就罢了,要兵要地恐怕不敢答应,他势力已经够大了,再由着他的话,以后不好收拾。”
“先皇早将各地兵权都收回了,唯独忠国公,圣祖和高祖都亲自允诺过老忠国公,保其爵位世袭罔替,保其封地领土人马万年不变。忠国公一门忠烈,一百多年来为国捐躯者高达三十八人,对朝廷忠心耿耿。偏偏先忠国公宁愿女儿嫁给八叔也不愿她袭爵,还把爵位给了他这个混账弟弟,忠国公府一百多年的清誉竟被他一人给毁了。”李洵不忿地说着:“到如今,朝廷还得看他的脸色。”
“要不,还是让梁国舅去吧?”
李洵摇摇头:“时间不够,各地抽调的人马还没有集齐,而且军心不齐,舅舅又多年没有上过战场,需要多一点时间。”李洵皱着眉头想了想,说:“战事为要,告诉忠国公,他的所有要求朕都应了,一旦开战,银子粮饷立马拨出,至于人马和土地,待他打了胜仗朕一并赏赐。”
“虽说战事为要,我还是担心,我们会拉拢他,庶子恐怕也会,一旦他答应为庶子效力,我们就麻烦了。”
“忠国公也不傻,庶子以一己之力对抗全国,就目前来看胜算不大。更何况忠国公想要的,可不是他李沫,不对,可不是他西慈给的起的。”李洵手指叩了叩桌面,又说:“朕听说忠国公有一个独子,从小溺爱长大,派个人去把他请到京城来玩,彰显我们的诚心。”
“传言说这个儿子并不是他亲生的,他若是不在乎这个儿子的死活,又记恨我们的要挟,这如何是好?”
“不会,这个我听母后说过,这个儿子虽不是他亲生,可他和他夫人从这孩子还是婴孩时起就亲自教养,感情颇深,他儿子想要的东西他没有不满足的,甚至他儿子看中了一个有夫之妇,咱们的忠国公也不惜给他搞到手。”
李槿笑笑:“这我倒知道这个纨绔子是个什么德性了。”
“派个可靠的人,暗中去把他接来,一定是想法子让他心甘情愿过来,不能硬绑。这事儿也不难办,忠国公现在在军中,至于他这个儿子在哪,据说好游山玩水,派人打听清楚了接来就是。动作要快,要赶在忠国公把他接走之前就接过来。”
半个月后,南山终于传来庶子起兵的消息,官府自不用说,早已和庶子是一丘之貉,对于他造反,只有倾力支持的份儿。而南山百姓,并没有大的动静,毕竟谁统治江山,对于他们来说都不是问题,只要让他们吃饱穿暖了就是圣明之主。李洵得知消息时倒平静了下来,这几天的焦虑和对于未知情况的不安这时反而都不见了踪影,仿佛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飘在半空中不知何去何从时突然被挂在了树了,虽然情况糟糕,却知道从何下手了。
李洵迅速做了两件事情,其一,除去庶子宗室名位。其二,杀吴国舅和冯芸湘。吴国舅是倒霉,庶子跑了,玉阳侯和允王世子也在当天偷偷离京去了南山,只有这个吴国舅在李洵要杀庶子的当天被捉了回来,一直关在牢房里,惴惴不安地过了近一个月,终究还是被当众砍了头,算是给了庶子一个下马威。
至于冯芸湘,满心以为那日李洵放了他一条命便会念着旧情放他一条生路,不料李洵是恨透了庶子,岂能饶恕因为庶子而背叛她的人,更何况这人还曾恬不知耻地给过她花言巧语。冯芸湘最终死在了杖下,满身是血,死状凄惨。也算是给了那些还在暗中助着庶子谋反的人以警示。冯芸湘死后,李洵亲自到他尸首边,静静地看了一会他那张很像先皇马的脸,冷冷地撂下四个字:“毁其面容。”
忠国公终于还是答应了出兵的要求,李洵开出的条件毕竟诱人,消息传来,多日愁眉不展的李洵算是暂时舒了一口气。晚上,李洵正准备就寝,万福却从外面闯了进来,跪下就说道:“陛下,芮国公殁了。”
李洵大惊,忙问:“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芮国公府派来的人说国公爷早上还好好的,到了中午就说有些头晕,晚膳也没有什么胃口,从椅子上站起来就突然晕了过去,还没有两个时辰就走了。”
“自从皇马走后,芮国公身子一直不好,恐怕也是伤心所致,积郁成疾。”采新叹口气说:“芮国公性子一向爽朗,可这几年话也不多了,也不爱走动了,皇上恩准他不必过问朝事以后,他竟然连府门都不出了。”
“也是朕平日忙于国事,关心不周所致,毕竟老年丧子的打击不是人人都经得起的。”李洵说着突然想起梁太后来,自己也红了眼眶,于是说:“摆驾去芮国公府吧。”
“这么晚了……”采新犹豫着说。
“说起来我也得叫他一声父亲。”李洵顿顿,又说:“走吧。”
芮国公府内此时哀恸一片,闻听皇上亲临,全家都到了府门口迎接。李洵掺起年纪已大的周夫人,见她早已哭得两眼红肿,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只好劝慰着说:“父亲已逝,母亲还请保重。”
周夫人一听这话,又哭出声来,说:“老朽何能,敢担得起陛下以父母相称。只可惜我儿无福,早早去了,如今他们父子团聚,可就留下我们孤儿寡母了。”
“母亲这话未免悲凉,还有朕和周昀,总尽心照顾母亲就是。”说着抬头找周曦的弟弟周昀的身影,可望了半天并没有发现,便纳闷地问:“周昀哪里去了?”
周夫人叹口气:“不知道哪里玩去了,我派了人四下去找,到现在都没有人影。”
“荒唐。”李洵皱着眉说:“他如今当是府内掌事的,关键时候竟然遍寻不到。”
周夫人无奈地说:“这孩子打小就不如他哥哥懂事,连他妹妹都不如,以前国公爷管得严他还不敢造次,可曦儿去世以后,国公爷再也无心管他,不过那时还有他妹妹说他,可去年他妹妹嫁到外省后,他就更肆无忌惮了。如今,我也是成天见不到他。”
李洵听了,回头对万福说道:“调朕身边的近卫去找。”又问周夫人:“可派人去通知周时了?”
“已经去了。”
李洵点点头,说:“父亲现在哪里?”
“还未入棺,我总想着让周昀回来再见一面。”
“朕去看看。”李洵说完便亲手搀着周夫人往里走去,进到屋内,只见地上跪了一片人,床上躺着一个穿戴整齐,面色安详的老人,李洵挥挥手将地上的人都遣出去,这才走到芮国公身边,叹口气说:“父亲安心去吧,周府一家老小,朕必定全力照拂。”又对周夫人说:“父亲面色安详,想来没什么痛苦,也是有福之人了。”
“是。”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嚎哭之声,就见一个穿着猩红色长袍,披头散发的人冲进来,跪倒芮国公身前,高声喊道:“父亲啊。”
李洵这才认出眼前之人正是周昀。周夫人又流出泪来,骂道:“不孝的东西,你父亲都走了两个多时辰了,你才回来。也不见陛下在此,就这样莽撞失礼,叫你父亲走了都不安心。”
周昀回过头看见李洵,忙磕了三个响头,哭着说:“臣参见陛下。”
李洵沉下脸说:“你从哪里回来的?府上出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遍寻你不着?”
周昀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李洵心里便猜出个大概,心里一阵难过,也骂道:“你父亲一世忠厚,你兄长更是朝廷英烈,连你妹妹也知道光耀门楣,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忠不孝的东西?”
“父亲也不是我害死的,我也并不是神人能预知他今晚要走,我也不是出去喝酒找乐子,是去谈生意的,又有什么关系?”周昀起身撒起泼来,他心里明白李洵不能拿他们周府如何,因此借着酒又发疯道:“我知道谁都不如,也不招人待见,我也不打算有什么出息,我从不招惹你们,你们干嘛老来数落我的不是?”
李洵气得半天说不出话,周夫人也管不了这个儿子,只哭着给李洵跪下,道:“如今周府就剩这一个不孝子了,既然管教不得,就请皇上拿了他治罪吧。”
李洵扶起周夫人,说:“母亲盯着他老实几日吧,等大丧一过,朕就颁旨准他袭了芮国公的爵位,他是周府唯一的血脉了,朕护了他就是。”说完等着周昀道:“你也收敛些。朕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现在也是看在你父母,你哥哥的面子上,你若是还像以往般胡作非为,朕也容不得你玷污芮国公府的名声。”说完安慰了周夫人一阵,又盯着下人将芮国公入了棺,自己才恭恭敬敬给上了一炷香,看看时辰快四更天了,便吩咐回宫,小睡了一会儿就又起来上朝了。
战事刚起,朝上事情自然多,早朝结束,已经是中午了,匆匆用过午膳,李洵便将李槿几个重臣叫到尚阳宫议事,简单见了礼,李洵先问:“忠国公之子有消息了吗?”
“打听到的消息说是在安澍一个亲戚家,可派了人找又说早就离开了。听说忠国公也不知儿子在哪,就怕被抓了做人质,也在派人寻找呢。”
“如今这做儿子的没有一个叫爹省心的,芮国公的次子是这样,忠国公的独子也是这样。”李洵摇摇头:“叫人抓紧寻找。战场上的事情早上议得差不多了,军饷的事情户部抓紧办。”又说:“芮国公昨夜走了,儿子虽然不争气,可爵位还得袭,姑姑,拟了旨传下去吧。芮国公府这两年一直不太平,念着皇马的关系,多加照拂着。”
“皇上明知周昀混账,怎么还能让他袭爵呢?”李洛这时却插话道:“我听说这周昀在外面名声极差,打着跟人做生意的旗号,骗下了不少银两,那些被骗之人忌惮芮国公府的权势不敢讨要,只好自认倒霉,有的甚至因此家破人亡。像这等无耻之人怎么不抓反用,皇姐一向重视名声,重视律法,怎么牵扯到芮国公府,态度就不同了呢?”
李槿忙说:“皇马于国有功,亲属自当照拂。”
“有功者就可以罔顾律法了吗?皇上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李洛一下子跳了起来,嚷嚷道。
李洵脸一沉,转了话题,说:“朕刚接到的奏折,淮裕省府试舞弊,影响恶劣极了,应考的考生不满考试结果,大闹府衙,这事儿恐怕又会牵扯一批人进去,朝廷派个巡按下去,将这事儿查清楚。科举是朝廷要事,决不允许此等事情发生。”李洵回头看了李洛一脸不服气的样子,深怕再说下去李洛又会胡闹起来,便说:“今儿个事情就议到这吧,都跪安吧。”
“是。”李槿躬身答道,回头看见李洛气鼓鼓地不说话,忙拉了她退出了尚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