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半个月,可还是每日昏沉沉的,总是提不起精神。汪伯母再没出现,想来她也是在休息中了。但是母亲却显得格外的亢奋,每日里,拉着父亲喋喋不休的讲着在巴黎的生活,讲着每日里的吃穿用度如何精美,侍者随员如何殷勤,自己如何与汪夫人亲密的交际。父亲只是不做声,母亲问急了才就会哼哈两句敷衍一下。我在一旁看着,只敢窃笑,因为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就是个闷葫芦,他从来不关心除了花草之外的实物,当然,汪伯伯到来时,他的表现是除外的。
我的变化只是引起了栾老师的注意,在一个和每天都一样的清晨,栾老师并没有按照以往的惯例让我去弹琴,而是把我带到了庭院的一处回廊上,那里是平日里母亲看花的地方。一片早樱已经开始有了生气,赶趟似的在枝头拼比着各自的妖娆。栾老师让我坐在了软垫上,她却没有坐,背对着我站着,眼睛看着樱花的方向,悠悠地说:“可可,你从巴黎回来后似乎一直状态不佳呀,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我先是一惊,之后诺诺的说:“我没遇到什么事呀,每天跟在母亲和汪伯母身后,就是长了见识。”
“没遇到什么事情就好,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就和我说,也许我可以帮你想想”栾老师这句话说得很温和,让我悬着的心放松了很多。
于是感激的说:“我这都是时差闹腾的,一天到晚的睡不着,早上又醒不来,中午就又开始打瞌睡,唉······”
“咯咯,咯咯···,可可也知道倒时差了的困苦了”栾老师难能可贵的笑声让我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于是马上将话题转到了早樱上面,“老师,今天为什么带我来看花呀?我们不弹琴了吗?”
“今天放你一天假,让你好好调整一下时差,我这几日快被你弹的曲子逼疯了,每天你都要错上几个小节,我要是继续听下去,我怕自己会吐血了”栾老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让我惊诧了半晌,不自觉的自座垫上站了起来,“老师···您怎么了,是不是我太笨了,惹您不开心了?”我已经开始怀疑栾老师是不是已经被我气疯了。我认识她已经有13年了,栾老师每日里和我朝夕相处,从我开始识字到我第一次月信,都是她陪着我,有时候我在想,栾老师比我的母亲更像我的母亲,只是,她是位严厉的母亲,从来不苟言笑。今日她太反常了,反常的让我困惑。
栾老师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我语气中的变化,转过身来温和的对着我说:“可可,每个人都有多个面孔,我也是女人,是女人就会有温和的一面呀,今天我们俩一起放假,好好的当一回女人,你当你的小可人,我当我的轻熟女”听她这样一说,我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暖意,接着就是不自觉的笑出了声音,栾老师见我笑了起来,也和我一起笑了起来。
一阵风过,落英缤纷,两个笑做一团的女子,在花前伫立,想一下都觉得是一种奇美的画面。这一天过得很快,我也在栾老师的指导下强忍住困意,支撑到了晚上22点才躺在了床上。
我睡的这张床是我10岁的时候父亲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他说我已经是大姑娘了,单人床已经承载不下我的心事,于是在10岁生日的晚上,我看到了父亲亲手为我做的生日礼物,一张180*200的大床。这张大床上面加了两根横杆,横杆上一段白底金花的云锦自然地在床上搭成了一个幔帐,让整个床看上去如同浮在云端。当时我并不认识这是什么木头做的大床,只是隐隐闻到这张大床会有阵阵的香气拂过,让人心里充满平静。父亲于我并不亲厚,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他似乎只是个符号,可是自从他送了我这份独特的生日礼物后,我才真正懂得了父爱如山。多年之后,我才知道父亲送我的这张大床用的是金丝楠木,并且在床板上加了几小节香樟木。
身体终于又接触到了想了一天的床,突然感觉这也许就是幸福吧。我把头深深的埋进了被子里,贪婪的吸着床上散发出的熟悉味道,心里的满足感让我的眼睛开始打架,不自觉的,我进入了一个沉沉梦里。梦里的自己竟然只是穿了一件睡袍,赤着脚在花园中,脚下传来的阵阵寒意让我不自觉的打起了寒战,本能告诉我,我必须要回到房间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在花园中迷失了,我只觉得自己越走越远,而寒意已经快要让我晕厥过去,我开始大喊,快来人,快来人,我在这里,我要回去,······我的声音在花园中回荡,可是就是没有人应声,我开始快速的奔跑,可是路就是在脚下,只是一直没有尽头的延伸着。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我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再跑了,当在一波黑雾袭来时我整个人坠入了那片无边的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暖意包裹了我的全身,我的眼睛也有了生气。我缓缓的睁来了双眸,映入眸中的是一个我已经刻入心里的印记,深邃的、大大的眼睛,在小麦肤色的映衬中熠熠生辉,他正在看着我,一排洁白的牙齿,让他的笑容显得特别的干净。他看着我说:“你终于醒了,子婴,我已经来了好一会了,看你睡在桃花间,你就不怕露水重,伤了身体吗”?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我抱得更紧了。一股淡淡的香气从他的身上冲进了我的心里,让我的脑海也跟着糊涂起来。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在巴黎吗?他怎么在抱着我?他怎么叫我子婴?一连串的问题在我的脑海中翻滚,我正要开口说话,他的嘴唇已经将我的嘴完全的覆盖了,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觉得一阵阵暖意让我整个人的身体都软了下去。
一阵急促的呼唤声和背部传了的轻推,让我突然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只见房间的夜灯开着,保姆和栾老师站在我的床前正望着我,而我完全还沉寂在刚才梦里,那个让我浑身瘫软的记忆里。我就这样怔怔的望着她们。栾老师先开了口,对着保姆说“小姐应该是做梦了,没有大碍,您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我陪她一下”。保姆对着栾老师点点了头,对我望了一下说:“小姐有什么事就叫我,你快睡吧”。栾老师在保姆离开后,坐在了我的床尾上,慈爱的看着我说:“没见你做过噩梦,今天是怎么了?”我突然羞红了脸,我真的不知道这是噩梦还是春梦,因为在梦里我竟然有了一次初吻。
见我一直默不作声,栾老师也没有再追问,拍了拍我的手,起身离开了房间。我则是一直怔怔的坐在床上不知多久,才缓缓地又躺到了床上。这一次,我是真的失眠了,因为我感觉那根本不是梦,那个男子唇上的温度,我的唇被吸吮的还有些麻木的感觉,我身上残留着他的气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真的。我用被子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一种从没有过的羞愧感让我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开始在燃烧,整个身体都在这燃烧中开始了颤抖。
因为昨夜的失眠,早课上栾老师没有说什么,只是象征的让我弹了几下钢琴就让我回去休息了。我也乐得可以独处,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对于昨夜在梦里体会的感觉,我竟然多少有些留恋。回到了房间,我假装头晕,就倒在了床上,试图让自己可以睡过去,不知怎的,我突然渴望再次见到那个男子,那个取走了我初吻的男子。
可是越是想睡去,睡意越是离你远远的回避。我就这样在床上辗转着。午饭时间,母亲来将我叫到了楼下,在饭厅里,我见到了已经有半月余未见的汪伯母。汪伯母似乎更年轻了,一套淡粉色镂空的洋装,把她的好身材衬托得更加玲珑,白皙的皮肤,淡淡的泛着透明的水润。不知道为何,我心里每次见到她,都会暗暗的思考,这样一位女神一样的女子怎么就和母亲成了密友?再看母亲,一身家常的居家服,让她已经微胖的身材更显得松懈了几多。我微笑着走过去,向汪伯母行礼问安,汪伯母用她那一惯美好的笑容将我“照的”不敢正眼去望她。汪伯母拉我坐在了她的旁边,拉着我的手说:“可可怎么瘦了,你还在长身体,可千万别减肥,身体健康比什么都强”她一边说一边挥了挥手,旁边的助理马上捧上了一个巨大的礼盒。我望着这个盒子,不知道到汪伯母这是什么意思。汪伯母不慌不忙的让人打开了礼盒,礼盒里共有三样物品,一件是LV今年限量版的彩色小包,一件是justcavalli的小礼服外套,最后一件却是一幅画。画上是一个背对着我们在照镜子的女子,此女子一头及腰的长发,如瀑布般垂下,白色的衬衫,让黑色的头发显得格外醒目。而镜子中投影出的女子却是一位穿了14世纪宫廷服饰的女子,珍珠串成的头饰戴在她的头上,让她看上去显得格外的娇小瘦弱,眼中透出的一抹忧伤,让这幅画充满寂寥。我望着这幅画,望着那一抹黑黑的长发。
这时候汪伯母开了口,她说:“素萍你看这个背影是不是特别熟悉?”母亲轻轻的发出了一声轻呼,“真的呀,您这一说还真觉得有些神似了,刚刚就觉得眼熟只是没往哪里想呀”说完了,竟然嗤嗤的笑出了声。我望着她们两个,她们两个则望着我,我让她们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就也跟着笑着说,“您二老可千万别乱想,您们想的肯定不是真的”我语无伦次的胡乱应着,可是眼睛却一刻也没舍得离开这幅画。汪伯母说:“这是我在巴黎一个画廊看到的作品,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了,上面也没有作者的署名,画廊的人在记录上只是查到,这是一位特别爱慕马蒂斯作品的一个年轻人放在他们这里寄卖的。”我当时就被这个背影吸引了,“这不活脱脱的就是咱们家可可嘛”,我听了这句话,对这幅画更有了兴致,凑到了画前仔细的看着。
在画的左下角,一个很小的不规则黑框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让保姆拿来了放大镜了,对着那个黑框细细的端详了起来。随着放大镜角度的变化,我终于看清楚了这个黑色框中原来藏着三个汉字:趙景騰——这是一个中国人的名字。对于这个发现我十分的惊喜,一步就跳到了汪伯母的面前,“伯母,您看我们知道画是谁的作品了”。汪伯母则是微笑着说:“我可不管这个画是谁画的,我只是看着像你的背影,就买回来,送给我们的女儿”,汪伯母说完了这句话,用眼睛会心的望了一下我的母亲素萍。我用眼睛瞥了一眼母亲,看她正在用眼神示意我快快感谢。我马上再次毕恭毕敬的给汪伯母行了礼,对她给我的馈赠表示了感谢。汪伯母望着我温顺的表情甚是满意,就在母亲盛情的邀请下和我们一起共进了午餐,直到下午茶结束,才意犹未尽的离开了我家的老宅。望着汪伯母的车开远了,保姆才将院门缓缓地关上。望着那一条可以直通长安街的大路,我真想走出去看看,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走出那扇大门。这个老宅给了我栖身避雨的怀抱,可是这个老宅也像一个巨大的笼子将我关在里面囚禁着。
顺着花园的小路一直走到了看花的回廊,望着樱花开得那样热闹,心里反倒更加的落寞。那个昨晚梦里的男子真的存在吗?他为什么叫我子婴,为什么要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