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绯缓缓敛起唇边的笑意,从容的向秀竹点头示意。秀竹欠了欠身,喊着,“进。”
汀兰带着墨菊走到云绯正前方五步处后,退到寒梅旁边立着。
“还不跪下。”李嬷嬷朝墨菊瞪了一眼,墨菊立即跪了下来。
“奴婢叩见姑娘。”她伏在地上,小心拜见,嗓音微微哽咽,她以为姑娘永远不召见她了。
云绯既不看她,也不说话。只拿起小几上的茶盏小口抿着,浅抿了两口。慢慢放下,优雅端庄的执起手绢轻拭了下唇边不存在的水渍。
然后才看向墨菊,“抬起头来。”她淡淡说着,娇柔的嗓音,蕴含着淡淡的尊贵与威严。
墨菊依言抬起头,圆润的小脸两行清泪,看起来极可怜。
云绯秀眉微蹙,抬手阻止了李嬷嬷的发言。
“本姑娘可是委屈你了?”软糯糯的娇音透着一丝不悦。
墨菊摇摇头,哽咽着,“奴婢以为,姑娘再也不愿见到奴婢了。”
云绯微怒,“你的所做所为,本姑娘哪怕把你打死、发卖了也是够的。你不该有所委屈,更不该心存埋怨。”
真是被她宠坏了,以前只觉得身边有个活泼些的丫头挺好的。嬷嬷太守礼,汀兰年少却稳重;她看到墨菊活泼开朗的性子,只觉得难得,却不想把她纵得比她这个姑娘还娇了。
“姑娘息怒,奴婢不委屈,也不曾埋怨。奴婢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不敢奢求姑娘原谅。只是想着以后不能再服伺姑娘,奴婢舍不得姑娘。”墨菊忙磕着头解释。
她意识到自己的过失,怕是不能再近身服伺云绯的了。她也忠心这个自己从小伺候到大的姑娘,并且乐意伺候她。只是这回想岔了,想着姑娘将来定会与常乐侯世子订亲,也想着满足出去玩耍的私心,便做主瞒下了。
“你既已明白你的过错,就更不该哭。既然敢做,就得勇于承担后果;错了,便想办法补救。我向来待你宽厚,更甚少责罚与你。但凡身边有好的,也先紧着你,汀兰都得靠后让着你。你便是如此报答我对你的看重与信任?便是如此糟蹋汀兰对你的谦让之心?你如何对得住嬷嬷对你的孜孜教诲?”云绯重重拍了下桌子,绝美的容颜一片愠怒。
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吓了一跳,墨菊羞愧地低下头,伏在地上,“姑娘,奴婢该死,请姑娘责罚。”
云绯冷笑,嗓音娇柔无比,隐含的怒火却一点不少,“你的确该死!你可知前日的事,若被有心人探知,会如何议论于我?且莫说我与常乐侯府的事还没订下,哪怕真订下了,我尚且需要避嫌。表姐为人仗义,你也糊涂么?我不爱出门,却信任你,给你了探听外边消息的权利,你倒对得起我的信任。”
“姑娘,奴婢知错了。”墨菊羞愧得泪如雨下,心里一遍又一遍遣责着自己。
云绯看了她半晌,终是心软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幽幽一叹,“但愿你是真的知错了。”
“姑娘,奴婢,奴婢真的知道了。”墨菊哽咽着嗓子。
“起来吧,回去把今天的规矩抄完,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做,明早过来伺候。再有下次,直接杖毙。”云绯淡淡说完,也不待墨菊起身。
“秀竹扶嬷嬷回去,替她看看腿,这里由汀兰、寒梅伺候。”她起身走回内室。
四人欠身行礼,墨菊磕首,“谨听姑娘吩咐!”随后散开各司其职去了。
景泉山的安亲王府内,宁修羽座在书案后,拿着一本兵书看得正起劲。突然思绪一动,随后抬头吩咐道:“让莫公公来一趟。”
宁峭闻言恭敬的退了下去,两刻钟后带着一个容貌圆润慈悲,眉眼精明的老太监走进来。
“老奴莫喜见过王爷。”老太监挥拂尘就要行礼。
被宁修羽抬手阻止了,“免礼!”
他把兵书往书案上一放,从笔架上取过一支笔,宁峥立即上前替他磨墨。
宁修羽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拢住宽大的袍袖,抬笔轻轻蘸了下朱墨。提笔在兵书上写着批注,接着说道:“本王记得上回从北疆带回来有一方上好的双麒麟墨玉纸镇,去宝阁替本王找出来,送给杨老太傅当生辰礼。”
他的话音一落,莫喜瞬间惊住了。王爷之前可不会过问这些事情啊,每回都是让他直接准备送出去。这回不仅亲自过问,还出了个大手笔。虽说安亲王府富可敌国,可那个纸镇哪是寻常之物?且莫说两只麒麟脖子上的一圈七彩琉璃,单只麒麟眼睛镶嵌的四只鸽子蛋大的夜明珠也是价值连城,还更别说那墨玉还是墨玉中的极品,可遇不可求。上回王爷的师傅天玑老人来了想顺走,王爷都没见松口呢。怎么眼下如此大方,竟是要当作寿礼送给老太傅了?
宁修羽等了片刻没见人回话,收了笔抬头望去,只见莫喜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他英挺的俊眉微拧,“有何不妥?”
平静而不怒自威的语调,让莫喜立即回过神来,心里不由得为自己狂捏了一把汗。急忙抱臂鞠躬,“并无不妥之处,只是王爷您是亲自去给老太傅贺寿?还是老奴差人送过去?”别是他想的那样吧,要真如此那得在京城掀起多大的轰动啊。王爷不爱上早朝,五年前求了一道免朝的旨意,平日里亦是甚少出门。除了宫宴,就是辅国公府也不曾见他踏入过半步。
宁修羽沉吟片刻,淡淡说道:“你准备着,本王亲自去一趟。”
莫喜慈悲的圆脸不自觉的抖了一下,差点把舌头给咬着了。偷偷了打量了一眼宁峭与宁峥,只见二人面不改色的立在一旁。心想,果然是从生死崖训练出来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是,老奴谨遵王爷之命!若王爷没有别的吩咐,老奴这便下去准备。”他怕再待下去会承受不住,现在的他急需冷静。
宁修羽颔了下首,“下去吧!”接着,又低下头在兵书上书写着批注。
莫喜退下后隔了半个时辰,一只飞鹰悄无声息的落在书房的窗台上。宁峭拿了一小碟点心上前放到窗台上,飞鹰训练有素的抬起右脚。宁峭从善如流的在它脚下取下一个绢笺,又抚了抚它的毛发,墨色的飞鹰这才低下头安静的去吃点心,宁峭把绢笺飞快的看了一遍,走回书案前禀告道,“主子,江南传来消息,已经安排人潜入洛日山庄。”
宁修羽淡淡的“嗯”了一声,又抬笔蘸了墨,“暂时不需要有动作,先潜伏着摸清楚他的底细。另,北疆那边,让宁峼尽快查探清楚兀沐离的行踪。”
“属下遵命!”宁峭领了命正要退下。
门口处传来一声通报,“王爷,慕府的老夫人带着四姑娘来了,莫公公让属下来向王爷请示一下,是否需要见上一见?”一名身着黑衣的暗卫跪在门口,恭敬的问着。
宁修羽笔下一顿,深沉的眸色一冷,“不见!告诉莫喜,日后若再拿这事来请示本王,让他直接上庄子上养老去。”
暗卫听了他的话,惊出了一身冷汗,莫公公可是老王爷身边的贴身太监。王爷一句话说叫他养老就养老,太冷酷了,“奴才遵命。”他退了三步,身子一闪便消失,还没等他飞远。翔羽楼外响起一道娇脆的女声,“表哥,柔儿知道您在里头,您出来见见祖母吧!祖母晕倒了,表哥,柔儿求你了。”
暗卫浑身一抖,差点破功在暗处掉下来了,心想:这个表姑娘真是个不省心的,怎么非得在虎口上拔牙。他运气闪的更快了,得赶紧让莫公公把那小祖宗打发出去,否则他们都得糟殃了。
慕柔夹着哭泣的声音,在翔羽楼外整整持续了一刻钟。宁峭与宁峥明显的感觉到自书案后散出来的阵阵寒意,面面相觑了下,心道:这姑娘怕是要麻烦了。
果然,宁修羽搁下笔,颀长挺拔的身形自书案后站起,双手自然的负在身后。俊美无俦的脸上似蒙上一层冰霜,深遂的黑眸里迸射出两道凌厉的寒芒。脚下迈开稳健的步伐,柔软的雪缎锦袍随着他的行动间衣袂飘飘。此时的他就如同一个盛怒中的谪仙疾行而来,宁峭与宁峥紧紧的跟在他身后。
慕柔在贴身丫环佩儿的搀扶下矜持的哭喊着,就在她正想着是不是该放弃时,宁修羽一脸寒霜的出现在翔羽楼前。慕柔心下一喜忙挣开佩儿的手扑上去,“表哥。”
宁修羽面无表情的看着向他扑来的少女,深沉的眼眸闪过一丝厌恶。他脚下不着痕迹的挪了一步,避开了慕柔的投怀送抱。
慕柔用力过猛一个重心不稳便跌到了地上,佩儿赶忙上前来扶她。慕柔却倔强的推开她,柔弱的座在地上,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宁修羽,“表哥,您为何要这样对待柔儿?”温柔多情的语调,隐隐的蕴含着指责与埋怨。配上梨花带雨的姿态,真教人怜惜不已。
宁修羽却是面不改色的看了她一眼,冰冷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慕姑娘认为,本王应当如何对待你?”
慕柔神情凄楚的看着他,“表哥,您怎么这么唤柔儿,咱们是嫡亲的表兄妹啊!”眼前的他一身绛紫色的锦袍,衬得他英俊伟岸、气宇轩昂,教慕柔痴迷不已。
宁修羽负手而立,冷漠无情的回道:“本王堂堂大安王朝正一品圣安亲王,身份尊贵至极。慕姑娘见了本王不行礼,是为藐视皇亲;口口声声称本王为表哥,是为不敬皇室;不知慕姑娘以下犯上该当何罪?”当年慕家选择参与谋害母妃时,就不该再奢求能得到安亲王府的礼遇。表妹,那是什么玩意?
他冷冽威严的语气传入耳中,慕柔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俊逸非凡的男子,他怎么能够这么冷漠?他难道不明白她的心意吗?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一直默默的等着他,只换来一声慕姑娘的称呼,只得了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这教她如何甘心?
她攀扶着佩儿的手站起,盈盈的给他施了一礼,“柔儿见过安亲王。”说话间,两行清泪滑下,映衬得她有些素白柔美的脸庞,看起来格外的楚楚动人。
她的可怜却没有憾恸宁修羽丝毫,他颔了下首淡淡说道,“免礼!慕姑娘回去转告老夫人,看在她生养本王母妃十六年的份上,这一回本王不与她计较,此后莫再踏足景泉山。否则,休怪本王不留情面。”说着,不待慕柔有所反应,转身走回翔羽楼,并冷冷的吩咐道:“宁峭,送慕姑娘出去。告诉莫喜,日后再让闲杂人等进入王府大门半步,立即给本王滚到庄子上养老去。”话音还没完全落下,人已走远。
慕柔怔怔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下揪得紧紧的。自从五年前他班师回朝进入皇城时,十二岁的她在一品居的雅间里第一眼看到座在白马上俊美不凡的他,眼光就沾在他身上移不开了。这些年她总以各种理由接近景泉山接近他,却一无所获。为什么他就不能回头看看她?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个温暖的眼神?她知道祖父与父亲心中所谋,想让慕家再出一位安亲王妃。家中的姑娘最出色的就是她,最重要的是,她是真心喜爱他。她爱着他五年,每日每夜的想嫁与他,做他的妻。难道,她在他心中的位置,竟真的只是一个闲杂人等么?安亲王妃的位置只能是她的,她得好好谋划一番,她已经十七了,可等不起了。
不待慕柔多想,宁峭已差人抬了软轿到她身边,“慕姑娘,请上轿。”语调类似宁修羽般的冷漠强硬。
慕柔留恋的看了翔羽楼一眼,用手绢轻拭了下眼角的泪迹,在佩儿的扶持下姿态优雅的上了软轿。终有一天,她要名正言顺的住进这翔羽楼。
慕柔的软轿还没走到一半,莫喜就带着人来了,看到慕柔端庄矜持的座在软轿上,没好气的说:“慕四姑娘这是把王府当作慕府呢,竟如此不知为客之道。”还害得他被王爷狠狠的警告一番,真是个该死的小丫头。
慕柔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阴狠,脸上不动声色的歉意一笑,“抱歉,柔儿见祖母晕厥,情急之下冒犯了王府的规矩,令公公您为难了。”这个老不死的奴才,敢这么与她说话,日后定要狠狠的收拾了他。
莫公公冷笑一下,“慕四姑娘客气了,还不快些随咱家送姑娘出府!都记着了,给咱家走快些,免得给人可趁之机。”竟趁着他让人请府医的空档,偷偷跑到翔羽楼。这哪是大家闺秀该有的举动?简直不知羞耻。
抬轿的四人听了莫喜的话,脚下生风的小跑了起来。安亲王府的下人素日都练些防身的拳脚功夫,跟起来并不吃力。倒是慕柔的丫环佩儿,跑得气喘吁吁的。软轿上的慕柔也被颠簸的不轻,她轻咬下唇,手下紧紧的抓着扶手。总有一日,她要让这些目中无人的奴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莫喜与宁峭可不管她主仆二人的狼狈姿态,硬是一路把人抬到大门上,叫来几个丫环婆子就把两人连同慕老夫人一同塞进慕府的马车。还让府兵一路护送着回慕府。看着马车下了山,莫喜长吁了一口气,拿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心里直埋怨:这祖孙二人唱了一出好双簧,把他都骗住了,慕府现如今的家教真是不敢恭维。
宁峭双手环胸看着莫喜松了口气的模样,刚毅的脸庞难得露出一个笑容,嘴里却说出一串气人的话,“主子让本使转告莫老,若再闲杂人等踏入王府半步,莫老就可以荣休养老了。莫老您可得努力努力,争取早日到庄子上养老啊。”说着,留下一串朗朗笑声,身子一闪便不见了人影。
莫喜气得往他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咬牙切齿的叫嚷着,“小兔崽子,给咱家走着瞧!”精明的眉眼恶狠狠的瞪了一圈门上的护卫们,“听着没?别再把这些个乱七八糟的阿猫阿狗放进来,否则,小心你们的脑袋。”
十来个护卫们挺直腰背,齐声回道:“是,属下遵命。”他们心下也觉得委屈啊,那慕四姑娘扶着慕老夫人抬头挺胸硬是撞进来,他们一群大男人,哪好意思拦着。就迟疑了一下便给了两人可趁之机,一股烟的往府里冲。再有下回,管她什么大家闺秀,一律拦下。她自己不要脸撞上来,他们还做什么好人替她担忧闺誉受损?还累得他们挨了莫公公的训。
莫喜冷哼了一声,甩了下拂尘,也朝着与宁峭相反的方向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