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亲的人离开,人的本能反应就是不相信,明明去年还是好好的,活蹦乱跳,有说有笑;明明一个月前还是好好的,坐在板凳上聊了一个上午;明明昨天还是好好的,还能叫我的名字;为什么今天就闭上眼睛,怎么叫也不醒?
生命不可能这么脆弱,她不可能狠心抛下我,所以,她不是去了,是睡了,只是睡得比平时要沉些。
离殇一直抱着良樱,就像父亲抱着熟睡的孩子。
阳光洒在小院里,印在桌台上,印出一朵朵忧郁的花儿。
“良樱,你看,天亮了,你该起来了。夫君饿了。夫君想要吃你做的饼。”离殇粗糙的大手抚着良樱瘦骨嶙峋的脸,“良樱,你做的饼是世上最好吃的。夫君都好久没吃了。”
离殇抱着良樱都一晚上了,流光进来,离殇不知;流光咳嗽,离殇不知。
流光静静的站在离殇身后。
“良樱,你定是累了,那夫君做给你吃,夫君做得没你好,你不要嫌弃。”离殇宝贝似的把良樱放在床榻上,小心的盖上被子,吻了下良樱的额头。
“夫人去了。”流光想要开口如是言,嘴唇哆嗦,竟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流光,你来啦!早饭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做。”离殇亲和的和流光打着招呼。
“别忘了搁盐。”流光哽咽道。
“大人,还是让奴婢来吧!”侍女上前道。
“不用,我来,我这辈子都没给良樱做过饭。”离殇拿来盆子,搁了一碗面,却是加了半盆水。离殇自语,“原来我不会做饼,只能做粥了。”
米都没洗,就烧火了。水沸,粥顶开了锅盖,离殇还是埋头烧火。火烧到炉口也不自知,若非流光一把抢过柴薪,离殇能把自己燃着了。
“棺椁已经准备好了,让夫人入土为安吧!”
离殇抬头,看着流光。
“夫人,去了。”
离殇怔怔的看着流光。
“安平君还需要你,流光需要你,你不可以如此沉沦。”流光“扑通”跪倒在离殇面前。
离殇抓着草,手颤抖不已,连着草颤出弧线。
“流光,我知道良樱去了,我就是不敢相信。”离殇语罢,泪语倾盆,良樱生前种种一幕幕尽浮眼前,天真的良樱,痛苦的良樱,绝望的良樱,愤怒的良樱,满足的良樱,悲苦的良樱,才发现良樱的天真,良樱的痛苦,良樱的绝望,良樱的愤怒,良樱的满足,良樱的悲苦全都缘于自己。
自己左右了良樱的一生,却是让良樱痛苦而悲凉的死去。
“流光,日后把我和良樱葬在一起。”
“爷……”流光抱着他,痛哭失声,他不敢想象有一天丹太子和离殇会离开这个人世,他的心灵不能承受这样的痛,“爷……”
莒城郊外,香木高积,良樱安祥的躺在香木之上,身边野花环绕,甚美,却美得凄凉,火把点燃香木,美人在香火中香销玉殒。熊熊火光映照着离殇悲痛的面庞。
待到香魂散,离殇把良樱的骨灰放进精美的玉盒,郑重交给流光:“流光,来世,我还想和你,和安平君呆在一起。”
“爷,保重。”流光重重叩头。离殇却已经跃马飞奔。
莒城,是他的伤心之地,他再也不想回来。
流光却告诉离殇一个硌心的消息,齐王后建议王封离殇为莒城都大夫。王同意了,说是待齐复国,就下诏。
世上女人有千万种,齐王后,是最精明的那一类。
秦国使者来齐,拿出一副玉连环,说:“齐国人都很聪明,能解开这个玉连环吗?”齐王后把玉连环拿给群臣看,群臣没有人知道如何解开。齐王后拿起一把锤子把它敲破,并告诉齐的使者说已经解开了。
离殇的身后是凌云阁,让离殇做莒城都大夫,就是把离殇和丹太子隔开,防止势力过大,威胁王权。丹太子还在前线为齐国拼命,齐王后就想着怎么去断丹太子的胳膊。伴君如伴虎,哪怕这虎是你亲手养大的。他们说话没避流光,也有试探之意,有意让离殇和丹太子知道,若是不同意,他们会在言谈中涉及此事,再作别论;若是同意,目的就达成了。消了隐患。
离殇把此事告之丹太子,丹太子半久不言,俄尔笑了,只是那笑有些苦。
“爷,待到齐复国,愿随爷归隐,不问红尘。”
丹太子什么话也没说。
搞定历下,丹太子、离殇和百里寒率兵前往青州,与田单汇合。又多了一万兵马一员猛将,大家都非常高兴。
瑶琴、墨香和颜陌都在。出人意料的是田单没有和大家商量攻占临淄的方法。丹太子知道田单心中自有主张,只是缺少一个让他方案完善的人。
丹太子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果然,田单单独见了丹太子。田单一口气说出自己的方案,果然很绝,只是和在即墨一样,免不了装神弄鬼。
只要胜利就好。自古兵不厌诈。按田单的方案应该能成。
“如何能让临淄城里的士兵知道我们的赏赐。”
丹太子在桌上写二个字:木鸢。
“需要很多,颜陌身为巨子,肯吗?”田单忧虑道。
“墨香、瑶琴都会。”
“她们?”
丹太子笑:“原来田单先生和我一样,不知道枕边人是墨家外门弟子。”
田单笑:“我还是低估了墨香。”
“君上那边……”
“我已经火速派人送信,只是王的安全要仰仗安平君。”
丹太子犹豫了下,终是点点头。有流光,有离殇,有君墨,有王孙贾,应该不成问题。
“如此,攻下临淄指日可待。”田单自信道。
丹太子不敢那么自信,因为临淄对齐国来说,意义实在重大。
齐襄王也是一代明主,让别人卖命,自己坐享,这样的事,他做不出。很快,流光和齐襄王便出现在丹太子的眼前。居然只来二个。齐襄王一身侍卫打扮。丹太子吓的手心冒汗。流光惴惴的看着丹太子。
“是寡人逼流光的。”齐襄王很孩子似的拿一把匕首搁自己脖子上,“寡人跟王兄学的。”
丹太子怒气立时消了,可怜的流光,总遇上不省心的主儿。
“你是齐国的王,以后不可以。”
齐襄王很乖的点头。在丹太子面前,齐王永远是听话的王弟。只是现在多了心计,丹太子再气不起来。流光眼巴巴的看着丹太子。丹太子知道流光想要和自己单独相处,丹太子也想和流光叙叙旧,可是,齐襄王一步也离不开流光。这情只能忍了。当年离殇失去流光的失落之情,丹太子一一体味了。
“王兄,秦公子柱要与寡人结为兄弟,寡人允了。”
太子悼不明不白的死在魏国,秦王很是伤心,没有再立太子,公子柱替代了太子悼的位置,十之八九就是未来的秦王。
丹太子点头:“齐国需要秦国的力量威慑四方,况且若是不答应,秦国就会落井下石,齐国复国便是无望,秦国端来的是毒酒,我们却不得不饮。”
齐王一声叹息。
丹太子突然郑重叩拜,让齐王大惊失色。急忙去扶,丹太子都是不起。
“君上,小臣有一个请求。”
“王兄所请,寡人皆应允,王兄不必行此大礼。”齐王忙道。余光落在流光身上。
“若我身死,封田相国为安平君。”
却是这样的请求,流光和齐王俱是脸色苍白。这一战难道就这么凶险?
“此举一告诉天下,田相国对我齐国的重要;二请君上视田相国亲人,不疑不忌;三是让田相国担起王兄的责任,护齐国周全,护君上周全。拜请君上应允。”
“王兄,寡人答应你,寡人更希望王兄长命百岁,长伴身侧。”
丹太子笑,眼中却是泛着泪光。
齐襄王见到田单,分外恭敬。田单也没有半点居功自傲之意,丹太子的心安了很多。
围攻临淄计划开始实施,有田单全权负责。之前,大家不知道田单是何方神圣,现在田单已经天下扬名,大家都服之从之。
临淄城共有十三门。田单从五个方向大造攻势。百里寒在雍门叫阵。王孙贾在杨门扎营。丹太子和齐王出现在稷门。田单在鹿门。
章华门出现了擎苍的大旗。
“会不会?是……”君墨低声问丹太子,眼神中闪着希冀。
丹太子摇头。
“万一……”君墨不死心。
“没有万一。”丹太子苦笑,他何尝不希望擎苍还活着。可他知道这是田单的局。
“那么章华门谁在那里?”世上没有擎苍,章华门谁在那里?
丹太子也想知道,可是田单就是不说。田单自有他不说的道理。制变转射机装了一百台,章华门设了五十台。第一步已经实施。第二步就是木鸢了。
瑶琴和墨香连夜带人赶制了一百个木鸢,写了三白条锦帛。锦帛上写:打开城门,赏金千溢。
木鸢很快就放飞出去。
当初乐毅进攻临淄,几道门被齐军打开,事隔二年,不知道历史会不会重演?齐襄王有些紧张的看着丹太子。此一站关系齐国的生死存亡,丹太子也很紧张。
“离楚、麻衣、君墨,保护王。”丹太子命令道。
“可是……”离楚不乐意。
“没有可是。”丹太子冷声道。
“有我。”离殇道。
离楚看看君墨。君墨点点头。如果燕军前来进攻,齐王是最大的目标。
“君上,让大齐的将士看到你。”丹太子走近齐襄王道。
齐襄王点头。离楚、流光等人贴身保护。
“大齐将士们,临淄是我大齐的王业,大齐数百多年的王都,如今失于敌寇,让宗庙蒙尘,列祖列宗受辱,这是寡人的耻辱,也是大齐的耻辱,这一战,不成功,便成仁,绝不苟活偷生,攻下临淄城,加冠进爵;若失败,黄土掩埋,寡人于将士们,于临淄城共存亡。”齐王朗声道。
将士们听之欢呼。
丹太子也是热血沸腾。
“章华门打开了。”兵士来报。为什么是章华门。
“章华门谁在那里?”丹太子急问。
“颜陌,夫人还有墨香。”离殇走过来道。居然是这三个人。没有一个打过仗的,田单怎么会这么安排。现在自己鞭长莫及。丹太子心里万分担心。也只能担心。这种无能为力感,让丹太子如坐针毡。
“王孙贾攻下杨门。”
又一个好消息。
“雍门打开……”
“百里寒已经攻入城中。”
五路军只丹太子这一只没动。
“王兄,攻城。”齐襄王有些迫不及待。
丹太子挥旗,下令攻城。制变转射机准备射石砸城墙。城门“咣……”打开了。
年轻气盛的齐襄王一马当先冲杀过去。离楚等人急忙跟随。丹太子看到大队人马从临淄城里往外冲。全是重甲之士,武器精良。
丹太子本能的反应是公子音要逃。齐襄王围攻上去,公子音很有可能狗急跳墙,挟持齐襄王。
“离殇,保护王。”
“你,你……你怎么办?”
丹太子可只有三角猫的功夫。
“别管我。”丹太子大喊。
一行人看到了王旗,发疯似的向齐襄王砍杀过来。挟持齐襄王是最好的活路。
“快,快保护王。”
齐襄王身边有那么多人,都是顶级高手,应该不会有事。但丹太子不敢赌。
丹太子打扮普通,不会引人注目,丹太子小心的把光环照在齐襄王的身上。他要自己的王弟做最灿烂的王。
“安平君。”
不知谁喊了一声。
“那是安平君。”
又是一声。是燕人的声音。
丹太子对付普通小卒,绰绰有余,可是对付高手,就不是快料了。
离殇情知不好,连忙杀向丹太子这边。迟了,迟了一点点。
一把剑刺向丹太子的心窝。
“爷……”离殇高叫一声。奔了过去。
“爷……”君墨狂喊一声,无数人头落地。
离楚更是猛如野兽,踏着众人的肩,斩公子音于马下。群龙无首,燕军死的死,降的降。
“爷……”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快,传太医。”齐襄王最为冷静眼圈全红。
“王兄,你,你怎么样?”齐襄王眼睛快急出血来。
“要,要做个……好王……”丹太子感到周身寒冷,明明躺在地上,身子还是往下沉。
不是肉体在沉,是灵魂。
疼,痛,撕心裂肺。
死,丹太子看到了那个字。
那个字阴森森的。
丹太子看到流光惶急的眼。
丹太子伸出手,想要摸流光的头,居然没有力气抬起。
流光悲痛的抱着丹太子:“爷,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流光,保护君上……”
“王兄,别说话,王兄……”齐襄王听着害怕。
“爷……你要好起来……”
丹太子转向离殇、君墨:“保护我君上……照顾流光……”
“爷,你要说的,我们知道……”离殇道,“爷……”
丹太子转向离楚、麻衣。
“我会照顾流光,谁欺负他,我杀谁。”离楚只会保护亲近的人。
“我会把泊雅抚养长大。”麻衣道。
丹太子的眼在搜索,大家都知道他在找谁。
瑶琴。
只能让她失望了。
丹太子找的累了,慢慢的合上眼。
“爷……”
“王兄……”
声音被喊杀声淹没。
太医来了,来了一群。
太医的表情都是:回天无力。
瑶琴来了,脸上带着笑,带着自豪。瑶琴要告诉丹太子,她和墨香控制转射机,控制了章华门。
章华门虽然被人打开,可是他们遇到上千个顽抗的燕兵。
燕兵看到的不是擎苍,而是一个普通男人,和二个女人。
他们的战斗力立时鼓涨起来。
燕军喊杀着冲向瑶琴和墨香的方向。
瑶琴没有一点慌乱,从容控制转射机。
转射机发出的箭弩准确的命中目标。
比神箭手还要神。
那些箭弩好似长了眼似的,专找燕军的要害。
一个又一个燕兵倒下了。
燕兵相信只要接近转射机,就可以轻易的杀死这个脸上绣着桃花的美女。
但美女没有给他们机会。
一批又一批燕军倒下了。
没有一个能触摸到瑶琴。
瑶琴想要告诉丹太子,以后她可以并肩和他站在一起,南征北战,再不要自己一个人守着家,盼着他的消息。
眼前是片烈火,火苗串起数丈高。
丹太子是不喜欢玩火的,越活越回去了。
麻衣和泊雅为何跪在哪里。
丹太子在哪里?
“麻衣,你,你这是做什么?”离殇厉声问麻衣。
瑶琴心感不妙。
哪里不对。
“公子长风倒在血泊中,泊雅一直拉着公子长风的手,哭喊着要把公子长风拉起来,”麻衣眼中闪着泪光,“我不要泊雅看到爷睡在那里,浑身是血,泊雅怎么哭喊都不起来。如果也活着,为了泊雅,也会同意的。”
“如果爷还活着……”瑶琴转向麻衣。
“夫人……”泊雅想要站起。
“泊雅,跪下……”麻衣厉喝,泊雅吓得不敢动了。
“夫人,送爷一程……”
麻衣把冥纸递到瑶琴手中。
瑶琴哆嗦着接过。悠悠的倒在火堆边。
攻下临淄,齐襄王登上王座。封田单为安平君,王孙贾为亚卿,流光为十三门守监。
君墨和离殇为将军。
齐国各地民心向齐襄王,齐国很快复国。
离楚、麻衣、瑶琴和泊雅不知所终。
阿城,十里荷花,把人间装扮的妖娆妩媚。
荷花池中,一个脸上绣着三朵桃花的女子在采摘莲子。
一个小男孩坐在旁边。
“瑶琴,为什么你认定我没死?”一个声音从瑶琴身后传来。
“泊雅告诉我的。”
“不可能。”
“泊雅没哭。麻衣不可能不让泊雅见你最后一面的,看到你的样子,泊雅不可能无动于衷。”
“瑶琴,以后不需要你聪明了。”
“你也是。以后做个富家翁。”
“我终于许你十里荷花。”丹太子长叹。
“这些荷花都是我和麻衣、离楚种的。何况你许我的是十里桃林。”
“桃树太惹眼了,”丹太子干笑,“离楚呢!”
“在做荷叶酥。”
“我们去帮忙。”
“有未睎在,你就不要去了。”
“为什么?”
“你真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