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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堂皇欲前

四、

“去焦阿姨那儿把晾着的衣服拿回来。”

“知道了,姐姐。”

小原木站在那儿看着正在收拾被子的姐姐露着牙齿傻笑。

“怎么了?”

“姐姐,昨天我不是和那个大哥哥挣了一块钱嘛?我今天要用掉。”说完他拿出一个红包,是个已经揭过了的旧红包,胶水粘合处留下了黑黑的磨砂似的印子。

“你想干嘛?”姐姐转过脸正视他。

“红包是我捡来的,我想给焦姨一家。”

女孩愣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噗”一声捂着嘴窃笑了一下,然后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块钱来,“喏!拿去。”

“唉,好,谢谢姐姐!”

“好好谢谢她们啊!”

“知道啦!”然后原木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女孩回望旁边,那个高个子已经不见人影了,东西也已尽数带走。

“啊......亲爱的焦阿姨、陆叔叔,以及陆兰小朋友,谢谢你们这几年来对我和姐姐的照顾,啊...那个.....新年快乐!”讲到这里,本来站着就很不自然的小原木更加紧张了,脸上像涂了大红色染布颜料一般,白里透红,讲话也支支吾吾地,“呐!”他一深鞠躬,双手递上了那个旧红包:“我昨天晚上第一次挣了一块钱,我...我......新年快乐!”

到这里,穿着环卫服的焦英禄和陆堂都爆发出洪亮的笑声:“哦——哈哈哈......!”小原木则一直保持姿势抿着嘴,眼睛里也溢出了泪珠子,只怕是太过紧张了。

焦英禄放下冲厕用的水管,取下手套,她走过去一把抓住原木的手和红包,绕过他的后背一并搂在了怀里,噙着泪哽咽着:

“谢谢、谢谢谢谢...谢谢!”她激动地喘气说,“这怕是都有四、五年了,你姐弟俩啊......这样挺过来...实在是...不容易,我们......我们呐都还有政府补贴,好歹有个干净公厕能够遮风避雨,你们...就...唉!好孩子好孩子!”她不断地抚着小原木的脑袋,小原木则“呵呵、嘿嘿...”的傻笑。这时候陆叔推搡着陆兰走过来,陆兰手里拿着一红碎布,里面似乎包着什么。

“原木哥哥原木姐姐新、年、快、乐!”她把那块布递到原木面前,原木立直身子,揉揉眼睛,接过红布,然后两人互相敬了个少先队礼,一起傻笑了起来。

“哦,对了。焦阿姨,我和姐姐的衣服呢?”他抬头问仍有泪渍的焦英禄。

“哦,好好,老陆啊!衣服。”

“好好好!都洗好了干了!”

焦英禄接过衣服递给原木:“拿好啊!”

“唉,我、我该回姐姐那儿了,哈哈!”然后他蹦着跑回去了,那活泼样儿都把路人都逗乐了。

“你慢着点儿——!”

原木姐弟在祁安怕是有些年头了,最先注意到他们的是小剧场里的便利店老板。那个踏实矜居的眼镜老头见她们衣着整齐,经常来店里看免费的电影,偶尔也买盒牛奶,便也没太在意。毕竟她们实在年纪很小,那姐姐顶多十四、五,话很少,也不见得愁眉苦脸,弟弟活鲜得很,看动画片的时候特别认真、活跃。他怎么也不会把他们当成流离失所的流浪儿童。而且那个姐姐还能像模像样地对上几句外文台词。老头生活孤寂,能搭话的人有,但他不擅长交谈,性不张扬,所以愿意陪他度过无聊时光的人几乎没有,哪怕是路过买包烟闲抽一根的时候聊聊的也很少。有这两孩子三天两头来陪陪他也是生活一大乐趣,便也没向邻里议论这两孩子。心想,定是大城市哪户家境好又不愿读书的任性孩子送到小市镇来教养来了。约莫半月后,那女孩问他有没有音箱和话筒,说卖给她唱歌用,还向他摊出了最后剩的三十元钱。老头虽疑问满腹,却也不犹豫地把自家的老设备拿了出来,他拉下镜框,直视女孩说:

“我只收你五块,坏了拿来修。”女孩也只笑笑,点头收下,学会怎么用后,拉着弟弟走了。打那以后,大多数时间都是弟弟一个人来看电视,只不过走之前,他偶尔要买两盒牛奶回去,有时他还能发现男孩换了新衣服。老头知道,那女孩歌一定唱得不错。音箱也没怎么要修,不知怎的,老头心比以前安了不少。当祁安的常住人们习惯了这一对姐弟的歌声后,连城管和民警有时也愿意坐得远一点儿听听那女孩唱的歌,也不管她们是否占道。

??这一次过年对小原木充满了意义,他不仅第一次赚到了钱,还第一次收到了红包,这是他全身感官一次前所未有的体验。他的手抱紧了衣物和那个红包,他的脚自然而然地弹起来、跃起来;他的脖子扭起来晃起来;他的眉毛眼睛飞起来舞起来;他的嘴巴牙齿哈起来颤起来;甚至他的短发都能感到从脚底直冲脑门的多巴胺电流而整个霹雳了起来。他最后一脚落定在喝水的姐姐面前:

“哈哈哈哈,姐姐,红包!”他伸手亮出红包,“我也要赚钱!”她姐姐鼓起了嘴、含着还未喝下的水,瞪着眼前这吃多了药似的弟弟足足三秒,然后强忍镇定地咽下那口水。但最后一小截水在将要路过气管口的时候,还是给撞晕了脑袋,走岔了道。

“嚓——咳咳!——咳嗯......咳咳!”她背着手挨着喉咙憋了一会儿:“唔.....,”她绕着眼前这个傻乎乎地抱着满怀衣服的弟弟走了半圈儿,还点着头若有所思地斜着眼打量着,然后冒出一句:“行啊。”

“唉?你答应啦?嘿嘿,你答应啦?”小原木明显有股要跳起来的趋势。他姐姐淡定地伸手往衣服上一按:“把衣服叠好,收起来。”

“唉,好嘞。”然后,他就“嘻嘻...哈哈啊哈..嘻嘻”个不停地开始叠衣服了。

五、

言执给小原木打的兴奋剂药效还没过,又让焦英禄一家助推了一把,今天女孩是绝对不让弟弟马上出去“赚钱”的。整个上午,没人往碗里扔钱还好,一有人扔,他马上兴高采烈地站起来鞠躬道谢。好心人真真切切地体会得到原木发自心底的喜悦,也愿意多给一点,偶尔还搭两句腔:

“好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原木!”

“哦,那今年多大啦?”

“今年......我不知道我多大了...嘿嘿...呵呵...”

到这里,“叔叔阿姨”们会楞一下,然后:

“哦吼吼——不错不错!”然后就走开了。也有喜欢小孩的年轻妈妈会过来轻轻捏一捏他脸上的两坨小白肉,就像打了水的猪肉似的又弹又滑,然后就走了。反正今天大半天,路人是一看一个乐呵。因此,女孩今天嗓子还没干,小碗就不够盛了。不过女孩坚持不当着路人的面把碗里的钱收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能这样做,就像她坚持不肯和焦英禄一家一起吃饭一样。不过不管怎样,今天是令人高兴的一天——这点跟大年初一没关系。

“午饭去茂叔店里吃吗?”小原木问道。

女孩从内口袋里数出三十元:“喏,去那家兰州饭馆买两碗牛肉浇饭。”

小原木一把抓过来,然后扑到坐在音箱上的姐姐身上来了个小熊抱:

“哈哈,最喜欢你了,姐姐!”女孩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尖笑了笑,“哼嗯......去吧。”

小原木便快步走出了地下通道,此时,这里几乎没什么路人了,她把碗里碗外的纸钞硬币数也不数地一一收罗了起来。她看到空碗里依稀倒映着的自己的脸,微张着嘴心里念道:‘其实你也挺可爱呢——’然后叹口气,放下碗,理了理旧的黑大衣,稍凝了凝神,浮起一个微笑。

“等等,停一下。”一个中年男人摇下车窗,看着小原木跑进街上唯一开着的兰州饭馆,满眼笑过之后,转头对司机说:“走吧,老韩。”

第二天,小原木自然是不忘昨天姐姐答应的事:“好啊,那你去前面那个地下通道吧,知道吧?”姐姐抬起右手朝南边指。

“嗯,知道的。”

“嗯,那你就去那里去——”她拉长这个字的音,然后头跟着手指头转了三、四圈的样子,“——去...赚、钱!”

“哎!是啦,姐姐!”小原木敬了个礼,就小跑了出去,女孩把脖子微微一缩,露出牙齿咯咯笑了几个字的功夫,就开始调音箱了。

小原木挂着彩色的笑一溜烟儿下了楼梯,踏在通道地板上抬头一看,喂喂,这里比前面要热闹多了。有摆“专业贴膜”的,摆大把袜子的,还有摆雨伞的,更有穿着红色戏服戴着乌纱帽坐在那儿表演的——只不过旁边的二胡一直在拉,戏倒是没唱,他也在木着表情看着挂着彩的小原木。小原木环视了周围两三秒的样子,微笑收拢了起来:他来干嘛的?赚钱啊——怎么赚?他的大衣也开始变灰,他与正那头唱戏的人对望着,他发现人们擦着他的大衣从他肩膀两边走过去,不像在姐姐旁边时从他面前横向过去。他发现人们经过他时有的会侧一侧身子,没侧身子的人便会碰到他,走过之后再回头看他一眼,眉头无不像一个草字头。大约过去半分钟,他听到后背响起急促的声音:“嘿!!——zuzuzuzuzu!!”一个被大包袱压弯了背的男人把他一把从通道中央拨到了墙边上,还停下来斜睥着眼狠狠地骂了几句,他用右手拽了拽扣在胸前的带子,左手托在挨着屁股的包袱底上,抖了两下,稳扎地走了。小原木微张着嘴,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杵在墙边上长“eng”了一声。他发现那个穿红戏服的人跟着旁边的二胡唱了起来,其实算不上跟唱,只是这边在拉二胡,同时他也在唱歌罢了——这唱起来,可实在难听,都沾不上姐姐的边儿。他也看到,离自己不远的袜子摊儿也有人问津了,摊主手快速地这儿指指那点点,“专业贴膜”的人自顾自地玩手机,还有路人时不时地朝他瞥了一眼——这次是从他面前横向过去的。他又轻轻“eng”了一声,这声比刚才短促。往后几分钟,他便一直在看拉二胡和唱戏的人,又拉近视线来看摊主的毛袜,不远处贴膜的人突然骂了一声,他又发现从楼梯下来的人盯着他,他的嘴巴闭上了,下巴开始再次发出断续而长短不一的“en”声。通道里过往人不多,他开始循环着看视野内的每个人,尤其那些新出现的人,他定着睛看。在持续了十来分钟后,他有点反胃了,肚子开始一阵阵微缩抽搐,眼角里也终于见到了汪汪的反光,鼻子也开始簌簌地轻声缩起来。

“唔——”

“叮——叮叮叮...ying——”突然,一枚硬币在他脚前落定,他抬头看见眼前有个年轻胖脸的高个男人转身就要走,“呜——”一声后,他脸成了个“囧”字,“哇——”他一下蹲下去哭了起来。

“诶——?你这儿是咋滴啦?”这个胖脸男人立马拢起眉头停住脚问道,小原木停下哭泣,抬起头看了男人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哭得更大声了。

“诶?嘶,你这是?”男人稍显慌张地望向两边,确实他已经吸引了几个人的眼光,眼前这孩子的哭声在通道里环响效果太明显了。

“嗨!不是,你哭啥子呀?你不就一要钱的乞丐吗?给你钱你这还哭上了?”他蹲下来,拿起那枚硬币伸到原木脸前面,“你瞅瞅,你瞅瞅,这是钱!不是坑人的比特币!”原木只顾着哭,眼睛都眯成了缝,男人更急了:“欸?切!这算什么事儿啊这!哎,你别哭了!”这时有两个伴行的妇女走到了楼梯,注意到了眼下这一幕:

“嘶——哎,这不是那姐弟吗?”其中一人像是认出了小原木,但奇怪他一个人在这,也不知道名字,便也只能称呼是‘姐弟’。

“哦......只怕是的,”随即这一人抬高了嗓门,对着那蹲着的男人喊:“你这是搞什么?欺负小孩啊?”

那男人一听,更急了,他猛地站起来,不耐烦地朝妇人喊:“俺欺负他?他就一臭乞丐俺欺负他?”说着他又举起那枚无辜的硬币,“俺给他钱,他就在那哭,我晓得么子回事哦!”

那两妇女已经走下楼梯,看似这男人讲的确实不假,对他也就不理会。一人走过去伸手去拉小原木的手臂,只是他的衣服实在厚,她只抓得了半圈衣袖。

“来,告诉阿姨是怎么了,啊?”小原木仍只顾着哭,他的胃抽搐着,哭的时候肚子使着劲儿,能让胃舒服点儿,泪腺也借着这股劲儿放肆地排泄它的产物,从眼角和鼻孔冒出来。妇人从口袋里拿出纸:

“来来,擦擦,啊呀——”捂上口鼻的时候,原木“唔”了两下,停止哭泣,擤掉鼻涕。松开后,接着肚子继续使劲儿。那男人指着小原木喊:

“你看你看,他又不支声,怪了俺?他只哭、哭!怪俺?”这楼梯口围了半边人了——当然也只那么几个,却看起来足够堵了。

“怎么啦?怎么啦?都堵在这儿干什么?啊?”听到这声音,通道那头唱戏的人赶紧拈起红长袍子,提着凳子往上面跑,卖袜子的摊主也一把夺过顾客手里正要买的袜子匆忙收摊,玩手机的“专业贴膜”把桌子上的东西往旅行包里一套,桌子一叠,拿着凳子利索地往那头走了,所有这一切都意味着他们的克星——城管来了。

六、

城管拨开人群进入硬币男人的视野后,连忙抬起了右手张开手掌奋力摇:“不关俺的事儿啊!俺好心给这臭要饭的一个硬币,他就使着吃奶的劲儿哭,真的不关俺的事儿啊!”

“这声儿吵死人了!谁哭啊!听着烦!这过大年的...”先显影的是个国字脸,后面又踏出一个尖瘦脸,两人都穿着制服,尖瘦脸戴了圆檐儿帽子。他走到通道中间,背叉着手严肃地看着慌忙收摊的小贩们,有个摆一架子衣服的额外慢点儿:

“就走,就走啊!”她笑着对瘦脸说。瘦脸摆了一道手,示意快点儿。国字脸总算看到了蹲在地上像一团黑馍的小原木:

“这哪来这一大坨会哭的东西?干什么的?哎,别哭了!吵!”他挤过那两个妇女到原木头前来,拎着他后领像抓兔子似地整个儿提了起来,小原木的衣领耸到了后脑勺。

“安静!!哎、别哭了!”

小原木还是垂着头哭,只不过拉直了身子肚子使不上劲儿了,他的屁股倒是紧张地夹紧了,双脚轻落在地板上。国字脸还是看不到他的脸,遂又使劲儿提了提,小原木突然感到自己双脚变轻了,腿慌乱地掂了掂,总算挨着了表面。

“呃呜、呃呜——”他断续呻着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自己的膝盖,因为他已看不到脚尖,他一直想让自己感觉脚踏实地,有些急了起来。他也一直没注意到眼前站着一双粗长的腿,当然也不知道是这双腿的主人的手把自己提了起来——又突然,他眼前猛地出现一张大大的凶恶的国字脸,比之前扛大包的人脸要吓人多了,这张脸咬着牙横着嘴瞪着他的眼睛——只怕只有一个拳头近——大声迸了一句:

“哭甚呢?!!!”

这一下,小原木全身抖了一个激灵,他的心脏骤缩了一下,然后猛烈地跳动了起来,双腿悬停在空中,嘴巴呈窝形,表情凝固,挂着两条泪河的眼睛半睁着看着国字脸。国字脸城管这才松开手,站直身子。小原木“咚!”地下落,踩实了地板,竟也站直了。国字脸收回身子,脸移出了小原木的视野,他的腰带凸显在原木的视野中,小原木木木地视着这双粗长腿腰带中间的扣环——他全身都僵了,脖子感觉像是硬梆梆的一块桩子强打在躯干中央。他感到从膝盖内窝中心点开始往下直到脚后跟的一条线都生出一种刺痛感,他听到全身内部骨头关节处由于绷紧而发出轻微摩擦的“咯吱——咯吱”的响声。

“你俩是本地的是吧?”国字脸问身边的两个妇女。

“不管俺的事啊!是他自己......”

“哎,散散散......散!”国字脸不耐烦地对身后的硬币男使劲儿挥了挥手,又对着周遭围观的人大手划了几道,转着身子喊:“散、散!都给我散了啊!”

“大家没事就都散了吧!不要围在这造成拥堵,都散了散了吧!”瘦脸也拢了过来,摆着手示意散开。周遭人们带着依依不舍的眼神走着“S”形离开,不少人嘴里议论着:

“怎么回事?...怕是打拐吧...那个小孩...不清楚...”

“切!”硬币男喷了一口唾沫,一脸嫌弃地把硬币往通道墙面一砸,飞步从另一头走了,留下硬币“叮、叮、叮叮、叮叮.....叮ying——”延迟的长响。

“呃——”小原木听到这个声音,看向不远处落定的硬币,然后抬头看到了眼前两个城管,便一直盯着那个国字脸。

“你到底怎么了?是有什么病痛啊?”原木注意到了身旁的妇女。国字脸走了过来:“你们知道这孩子哪家的?”

“他不是哪家的,他还有个姐姐在那头唱歌赚钱。”刚才扶小原木的妇女指了指一个方向。

“唱歌赚钱?”

“他只怕就是队长他们议论的那姐弟吧?好像是无家可归的乞丐。”瘦脸走了过来说道。

“你来这儿是来干什么的,啊?”刚才给原木擦鼻涕的妇女再拿出一张纸来擦他的泪沟,原木眯了眯眼看着她——她已经半蹲了下来,他含糊地说:

“‘占’钱。”

“哼!不是骗钱的职业乞丐吧?老子最痛恨这种人了!”国字脸咬着牙愤愤地说,小原木似是觉察到了什么,他开始直勾勾地盯着国字脸。

“你们两个先走吧,我们得带他回队里了解下情况。”瘦脸对两个妇女说。

“嗯,好,别欺负这孩子......”“行行行、行了!走走走!”国字脸不耐烦地摆着两个妇女,她们便也快步走了。

“后面的还巡不巡?”瘦脸问国字脸。

“我就一刚来几天的临时工,巡什么巡?我有那么大威力吗?”他这才注意到原木直勾勾地盯着他,“呸!”国字脸朝他脚下吐了一口,“先把这臭玩意儿带回去!”

小原木闭紧了嘴,眼神厉色了起来,他的鼻子不自禁地微张微缩了起来。国字脸自然察觉到了这一神情变化,显然是针对自己的。

“还来劲了是吧?”他朝原木的鞋搂了一脚,原木身子歪了三十度,侧挪了两步竟也站直了——除了两只悬着的手,他的身子一直紧绷着。

“zu!”国字脸大吼了一句,他的发音跟前面那个扛大包袱的人一样,只不过只有宏亮清晰的一个字。

原木仍然钉在那儿盯着他,瘦脸也无语地看着他。国字脸显然来气了,他右手一抬高,顺势就要往小原木头上拍下。接着“ta!ta!ta!”几下急促的脚步声奔来,一只手支在了国字脸抬高的手腕下,发出闷闷的皮肉碰撞声。这个高身影一下没接住手劈下来的力道,踉跄了两步差点栽倒,他身上背着的吉他盒摇晃了起来,碰在身后墙壁上“咚咚”作响,他又伸出余下的右手稳住了吉他肩带。几人顿时没说话,小原木仰起头来,看着有点喘气的这个人:“大、大哥、哥。”

‘弟弟怕是出去半小时了吧;不知道他会怎么做呢?’

女孩想起前天在医院前看到的乞讨的两个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露出一个头在地毯子上睡觉,旁边跪着一个壮硕男人,他的头在“诚恳”地循环半点着。他下巴肌肉得有好几层,点头含下巴那一瞬估计要把镜子里的脸扩大半倍——如果在他肚脐眼上架个镜子的话。他一秒点两次头,那么一分钟一百二十次,一小时七百二十次,那么半天四个小时就是两千八百八十次。因为实在是稳稳地匀速点头着,所以次数这么好算,所以他的颈椎骨一定像钢筋那样牢固又有韧性,才能长时间稳定地支撑这样高频率的负重能量输出——负了个头——其实形容为能量摆动更好,虽然这并不符合女孩初中老师的说法。只是女孩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表情。因为一闪一闪的点着头看不太清晰,他的眼睛好像是半闭着的。脸色暗黄,一顿一现的嘴像是咧开着作哭泣的样子,不过好像只咧开了左半边嘴,右半边嘴闭着。所以这张幻灯片脸剩下的唯一表情就是这张嘴了,右边嘴静止无表情,左边嘴咧开着,还露了点牙,所以女孩分不清他是为了露出悲伤表情咧嘴还是因为点头费力咧嘴还是因为痛苦咧嘴,又或是为谄媚露笑博得路人好感而咧嘴,反正她就是不懂这个——她想起了还有一个点头的东西,那是在眼镜老头放的电影里看到的《博物馆奇妙夜》里面的“晃头翁”,当然的,点头没晃头可爱。不过她又想到会不会是“晃头翁”转世后漂洋过海换了国籍换了种群重现在这男人身上因为各种不习惯各种水土不服而造就了这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似痛非痛的无法形容的表情——这也太考验女孩的形容功力了。

“啊?”女孩突然一惊,坐直倒吸一口凉气:‘弟弟不会正学着那人的吧?他当时还嚷着要给点头翁五块钱玩呢!’女孩提起手背贴着额头:“嗨——”放下手,看着地板,然后又“咯咯”笑了几声。

“哎?不是,你谁啊?”国字脸一开腔,他的手立马就软了下来,任由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人支撑着向下的重量。

“呃——”言执把手慢慢放下,其他三人的视线都随着手落下。他低头看一眼腰旁的小原木,然后对着国字脸说:“我是他的...呃...老师。”

“老师?”国字脸一脸鄙夷的怀疑,正要说什么,看到他肩膀下挎着的吉他盒,又踌躇了起来。

瘦脸城管说话了:“你认识这小男孩是么?他家人呢?”

言执转过脸:“他......姐姐在那边,”他指了指之前两妇女指过的方向,“他来这里......你来这里干什么?”他忽地低下头问小原木。

“我也要跟你一样赚钱。”小原木直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费力地抬起了一个微笑。

“哦?”言执显然没搞懂原木的意思。

“你是职业乞丐的头吧?”国字脸突然狠起来,背着手挺起胸大声问:“还有几个啊?臭乞丐!”小原木一听到,又盯着国字脸,这次国字脸没理会他。

瘦脸说:“就算是大人也不能带着小孩在这一带卖艺的,上个月这个区刚被祁安政府化了市,以前睁一眼闭一眼的是因为不是我们的正式管辖范围,队伍来这里也只是为化市提前做准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瘦脸停顿了一下,也看了看吉他盒,然后问,“你到底干什么的?”

言执回答:“我......教他唱歌。”他偏头指指小原木。

“音乐老师是吧?哪个学校的?带身份证没?有任职资格么?”

言执只是看着瘦脸,说不出话来。这时国字脸一把抓着言执的领口,上前半步吼道:

“你他妈再装?嘶——哎!你个臭乞丐敢踢我?”小原木在他裤管上留下一个带脏水的鞋印,国字脸咬着牙“看我不弄你!切——”他正要松开抓言执的手去抓小原木,被言执锁住了,按在了言执胸口上,两只手正角力,眼看国字脸要手脚全开了。

“都给老子住手!”

一声粗犷的男低音灌耳而来,两人停下来看向从楼梯走下来的一个中年男人,旁边还跟着两个西装年轻人:“周总,慢点、慢点儿。”

“周先生,早。”瘦脸摆手打个照面。

“小邓,这个孩子交给我老周,你看如何?”自称老周的男人停在了楼梯最后一阶上面,没有走到地面来。旁边两个年轻人则绕到了这个叫小邓的瘦脸城管身后,走到小原木面前。

“周先生,您......?”

“还有这个年轻人,也交由我处理吧,回头我跟老刘打个招呼。”

??国字脸有点急了,厉声道:“那可不行,这俩乞丐都......”“就不用麻烦刘队了,周总我还是——”瘦脸拖顿了一下,然后伸手去拉国字脸仍然扣在言执衣领的手,一把拽了过来,言执的衣领“嘣!”地响了一声,手也一下弹开了。

“哎哟!邓哥你轻、轻点儿!”国字脸踩单车似地轮了几步,“这老男人是谁?——哟!别这么大力,邓哥——!”中年男人皱着眉看着两个人离开。

“走,小原木,我老周带你去找你姐姐。带你坐车,车在上面,舒服得很。”这个老周眯着眼立直身子俯视小原木,小原木依稀看到他的眉毛有些白花。两个年轻人一边一把手环着小原木的背,正要带走,言执伸手拦住了。

“诶——?你是谁?”中年男人皱眉问道。

“大哥哥是我的老师。”小原木张口答道,言执面无表情地张着嘴看着中年男人,欲言又止。

“那你也一起来吧,我给你和小原木安排一下。”中年男人说话仍然不带疑问语气。说完两个西装年轻人轻推着小原木往外走。他拉住言执,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一起跟着出了地下通道。言执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辆加长林肯,前头中年男人说道:“走吧,老韩。”然后又抬头看看天,年初二的天阴暗暗的:‘不知道会不会下雪呢'——他心里暗暗想。

“看什么呢?先上车。”一个年轻人在他身旁催道。他看到小原木已经坐在车里,坐在一个看起来很新的垫子上,背后也靠着一个。“大哥哥,我帮你拿吉他。”小原木笑着向他伸手。

“呃,哦。”言执取下肩带递给他然后上车,吉他对小原木来讲实在太大了,他笨拙地摆来摆去,似乎想找个顺手的拿法,但实在太不方便,周折一番,最后索性竖在腿中间,抱着上面,让长柄的部分靠在一边脖子上,然后扭头对旁边的言执笑了笑,言执也抿着嘴笑了笑。他又看了看副驾驶位置上坐着的男人:‘还是感觉不到任何危险呢——’心里这么想着,忧心车子开去的地方是哪里。小原木不担心什么,因为小原木知道这个男人——他就是一直愿意给姐姐唱的歌买单的人,姐姐经常在他走出地下通道之后说:“要谢谢这个人呢。”所以小原木不怕,他也不知道姐姐去哪儿了,反正这个男人说带他去找姐姐那就肯定是去找她。

姐姐在哪儿呢?

在加长林肯开走后不久,旁边地下通道里——也就是姐姐在的这边,一个女人出现在了女孩面前,女孩坐在音箱上,摘下放歌的耳机,一看到这个女人不禁弹了一下,赶紧收起耳机和手机,她的心开始加速跳动——这个女人可真美啊!

“原木姐姐是吧?”女人弯下腰,隔女孩有点近了。女孩可以看到女人很美很匀的胸线和里面露了边的胸衣,她的心又猛地撞了一下胸口,倏地低下头,轻声“嗯”了一声。女人见到这景象倒也觉得可爱,鼻子哼笑了一声,她随即看到女孩的嘴角抬了起来,然后站直了身子,含着下巴看着女孩。女孩则时不时瞟着女人的脚,尖尖的黑色高跟鞋和白嫩嫩的小腿——‘可真好看呢!’女孩又一次在心里感慨。

“周总叫你去公司。”

‘周总?是刚才问我弟弟去哪儿了的那个人?’女孩心里疑问着。她抬起头,发现女人穿着上班的黑色职场装,想起方才胸线两边是白色的衬衣领——她的脸开始发热了。女人的头发是末端带卷的披肩黑发,立直的身子两侧实在是了不得的曲线,女孩仔仔细细地看着,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了。女孩想到了学过的“贪婪”这个词语,她现在正是贪婪地享受着这一视觉大餐。?

女人显然注意到了女孩的眼神,似乎就像所有男人看她的眼神一样,只不过这女孩的眼神有种像是第一次见到新鲜事物的感觉,女人自是早已见怪不怪,淡定地说道:

“我带你去周总公司,你弟弟原木在那儿,你的东西我会叫人过来处理的。”

女孩的焦点被这声音吸引到了女人的脸蛋上,看得出这脸蛋是没怎么化妆的,但也实在养眼得很,恰恰好的瓜子脸和精致的五官,只是有点傲慢的语气轻轻给女孩浇了浇冷水。女孩从视觉醉梦里醒了过来:

“我弟弟?”女孩疑问道,眼睛有些涣散地在女人身上游来游去。

“嗯,走吧。”说罢,女人伸出手指轻轻地在女孩脸蛋上抚过,“车在上面。”

“哦。”女孩着了魔似地跟着女人的高跟鞋声音走着,看着女人微微扭动的身姿。

女孩知道这女人,这个女人和那个中年男人经常为她唱的歌买单。女孩一直想谢谢他们,也一直想好好地、仔细地看看这女人——这次终于找到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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