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慕容婉儿擒了那四人歹徒,心中愤恨至极,便准备将他们吊起来毒打一顿,随后扔到河里,让他们也尝尝被人痛揍后却无能为力的滋味。
不过她身旁的侍卫长劝道,动用私刑实在违法,应该把他们交到官府。
慕容婉儿显的气愤道:“官府?要是官府能治他们,不早把他们拿了!哪还有今天这番事情?”
可动用私刑着实违法,纵然她是宰相之女,也不可罔顾法纪。
而这时开始在房里拿棍子袭击慕容婉儿的那人喊道:“大小姐,您放了我们吧,我们的的确确不是故意侵犯您的啊!都是那个周彬让我们这样做的!是他说如果找不到您,就来抓了你的爷爷,还要把他暴打一顿,这样就能引出你了啊!我们只是做事的,主子怎么说,我们怎么做!还请大小姐放过我们啊!而且……刚刚想要您性命的是我旁边的那个王八蛋,跟我们三个没关系啊!”
而那个开始拿刀的人一听说他们把罪名全部推到了他一个人的身上,气急败坏又怕慕容婉儿当真听信,连忙说着:“你们这群杂淬!大小姐你千万不要听信他们的,主意全是他们出的,要把您献给周少爷也全都是他们的主意,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是真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还请原谅小的吧!”说着几个‘砰砰’响的大头就磕到了地上,另外几个人见了也赶紧跟着磕着。
“周彬?”慕容婉儿念叨着这两个名字,一切因他而起。
那群人却直接被侍卫长踢了几脚,让他们住口,随后道:“小姐,他们这是推脱之法,您不可上当。周彬毕竟是周富豪的儿子,大人一向与周家来往密切,若是贸然对其动手,两家的颜面都过不去。”
的确,侍卫长说的确是实话,可是:“卫大哥,人活在世上,是颜面重要,还是人之本性重要?”
侍卫长一愣,答道:“自是人之本性最为重要。”
“礼,孝,仁,义,忠,皆为人之本性,可如今的天下,但凡有权有势之人,哪一个不是欺凌弱小,胡作非为?若真说高贵,我们又能比寻常人高贵到哪去?不就是比他们懂得更多的圣人之言,明晓更多的道理,更加的懂得礼仪仁和吗?可现在却是偏偏反了过来,他们丢了自己本应有的东西,用百姓赋予他们的权利来为非作歹,作威作福,甚至不知道了什么才是人应该做的事情!就像这几个人,开始劫道老者,此是不仁,后劫持于我,欲献给周彬,此是不礼,出卖兄弟,此是不义,背叛主子,将全部责任推给周彬,此是不忠,如此不仁不义,不礼不忠之人,岂能轻罚?就算不能动用私刑,那也要让他们长长记性,让他们知道,但凡我慕容婉儿还在四方城,就由不得他们为非作歹!还有那周彬,向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能养得这些手下,可见也并非良善之辈,而他们所做的事又有几件不是他所指使?所以这人我是教训定了!”
当即下令,将那几人衣服扒了,栓到了城门口,把他们吊了一夜,让几人从此以后虽憎恨慕容婉儿,可一想到她动怒时的严肃,如花般的面孔,却也再不敢做出什么坏事,只求以后莫再犯到她手底下便好。
而随后,慕容婉儿便带着人去了女子从未去过的地方——花街。
下人来报,周彬目前正于花街“春语坊”内寻欢作乐,而慕容婉儿深知,若不是那几人的主子不正,他们怎会有如此大的胆子和底气这样为非作歹,将他人的性命视如草芥!周彬,纵然你父亲是都城几大富豪之一,可你不要忘记,你的钱都从百姓那来,可你却养着一群走狗,四处为你干尽坏事,强抢民女,这样的人,官府惩治不了你,我来!
花街到了夜晚自是灯火通明,两旁各馆各坊内,尽是数不尽的花枝招展,门外皆是浓妆艳抹,极显风骚,不断地招揽着门前来往徘徊的男子,四处乱声笑语,若说夜晚的热闹之处,怕是再无地方比花街热闹了。
可今日却进来了一群不知底的人,二三十人并成两队,体态挺拔,不怒而威,且身旁皆佩戴着佩刀,若不是他们的衣服,还真以为是官府来抓人了,然而最奇怪的却是,为首的竟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娃,可容冠华服下,端的是优雅大方,沉静自若,虽脸上多显稚气,可那绝世的容颜已然清晰可见,如同一朵稚嫩的桃花,艳而不妖,美而不惑,他们所过之处,都让人不自觉的驻足观望,更多的的诧异和好奇,可却无一人敢去上前询问,都眼瞧着他们进了花街内较有名的“春语坊”。
“春语坊”乃四方城几大富豪之一花予年手下产业之一,此外他的手下掌控着三十多座青楼和赌场,光花街内便有着“春语坊”,“夏语坊”,“秋语坊”三座规模不小的妓院,而其最大的产业,便是城东的“万花楼”,那栋楼上头五层楼层,地下还有着三层,内设螺旋梯环绕,万花环绕,薄雾轻纱,总有着难以描绘的奇香,装饰尽显风流浪漫,但凡有地位的人,便一定去过“万花楼”,在四方城,你或许不知道知县士官的名头,可绝对不可能不知道“万花楼”。
这个行业里他可谓独占鳌头,除了城西的晓镜阁,几乎再无任何一家青楼可与之抗衡。
“春语坊”虽不及“万花楼”,也是名气不小的青楼,周彬正在里面花天酒地,左搂一个香玉肩,右抱一个袅娜腰,酒一杯接一杯的吃,心里极其快活,对着怀里的人说着:“你们两个妖精似的东西,等赶明我一定给你们两个赎身,把你们两个妖精啊,娶回家!你们要知道,我家在四方城可是一数一的家当,把我服侍好了,少不了你们的好!”这一说怀里的人更加兴奋,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周彬的喜欢,却突然听得门一声哐当响,直接被人踹了开,吓的周彬一惊,更是心底里来火一怒,骂道:“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来坏小爷我的兴致?”
转头一看,竟进来了一群带刀之人,而他身旁带的下人全部被押到了一边,周彬此时开始懵了,春语坊的能力一向不低,随便让别人闯进来这种低级错误更是不会犯,谁会有能力来这里闹事?更何况这是花家的产业,他们这样就不怕得罪花家吗?
“你们是谁?找我周彬何事?”他站起来警惕地问着,而门外这时也踏进来一个女子,这番姿容他如何不识,即便只是一面之缘却也让人难以忘记,“慕容小姐!你怎会在此?这些都是你的人?”他惊讶道,赶紧站起来恭敬地站到了一边。
“确实都是。”慕容婉儿走过去坐下,随手拿了块糕点,看着早就吓得缩到一旁的两个女子,示意她们出去,毕竟都只是两个无辜可怜人罢了。
周彬问到:“那我倒奇怪了,我跟慕容小姐不过一面之缘,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今日会这番架势来寻我?不知道的还以为尊驾是来寻仇的。”
“寻仇?呵,”慕容婉儿冷笑着:“若真要用这两个字来形容,倒也未尝不可。”
这句话听得周彬心中一紧,他不过以前跟着父亲见过慕容婉儿一面,何时得罪过她?再加上,她是宰相之女,哪里有人敢惹她?
“慕容小姐的意思是,在下得罪过四小姐?恕在下愚昧,实在是不知道在何处得罪了四小姐,若真有其事,在下定当给四小姐负荆请罪。”
“是吗?”慕容婉儿看了他一眼,慢慢地嚼着手里的糕点,不紧不慢地说着:“在今天下午我回去之后,就派人去调查过你。也多亏我父亲平日里待下人严苛,所以宰相府的人没别的好处,就是办事速度快,不过两三个时辰的时间,就已把我想要的东西拿来给我了。”说着从侍卫长手里接过一份宣纸,好几张上面,皆写满了东西,“去年五月八号,周富豪之子周彬于天香居强抢一卖艺女子为妾,以十两银子买下了人家终身,并将其父母驱逐出都城,令其今生不得再相见,并警告不许报官,否则后果自负······我说,周公子还真是狠心呢,这样的事都干得出来。”
她这一句嘲讽,听得周彬心里一阵冷汗,又听得到:”前年十月二十六,于东街的古玩店内,花了七两银子买下一堆玉器,然后令手下以一两银子一块的价格,忽悠卖给了……农民,净赚了一百多两……阁下还真是‘生财有道’呢。呵。”慕容婉儿一声冷笑,让周彬又是一阵紧张,怎么连这样的事都查出来了!
随后又听到:”今年六月二十六号,以强制手段,联合官府勾结,强占郊外两百多亩,用做自家的土地······”这样的事本就违法,他们当初已掩藏的很好,怎么竟被他们查了出来,而慕容婉儿翻了翻后面的东西,已然懒得在念:“啧啧,后面还有那样多桩事······周彬啊周彬,我就问你,这世上还有什么坏事是你没干过的!“最后一声大怒非常,直接将几张宣纸扔到了周彬的脸上,此时的周彬又惊又怕,更是疑惑不知是怎么惹了这个小祖宗,今日竟来找了自己的麻烦!
可他哪里又想得到是自己的手下给他惹来的麻烦,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解决自己身上的麻烦。
他赶紧下跪道:“四小姐息怒,这些事情却是在下之过,日后一定改正,还请大小姐再给我一次机会!”
慕容婉儿可不认为他会就这样轻易地改正,刚准备说话,听得下人来报道,今日送去医馆的的那位老者,因伤势过重,且年老体弱,恐怕无法治疗,现在就想见慕容婉儿一面,嘱咐她几句话。
慕容婉儿当时就急了,连忙问道:“为何治不了?回春堂不是四方城最好的医馆吗!”
“回小姐,大夫说老者太过体弱,年岁又高,再加上先前便有伤,这次又伤的太重,恐······无力回天。”
无力回天!
这四个字如同石头一样砸在慕容婉儿的心上……无力回天,不就是死亡吗…
她急匆匆地跑去医馆,老者果真已奄奄一息,回春堂的大夫都无力挽救,只能给慕容婉儿赔罪道歉,她并有管那些,因为她知道那些跟他们无关,她哭着跪在老者的面前,不知该说什么,如果不是因为她,老者根本就不会变成这样,都是她的错……
但老者却并没有任何悲凉的,反而是笑对慕容婉儿道:“孩子,别哭,爷爷的命本就该到尽头了,这些跟你没关系。只是爷爷希望你记着,无论你是谁,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记着自己的本心和使命。咱们人活着,无非就为个衣食住行,只是这世上不公的事太多,如果你有能力,一定要帮助更多的人,让他们不至于颠沛流离……还有,不要哭,其实我走了还挺高兴,毕竟这个世上我只有一个人了,现在我就可以去和我的家人们团聚了……孩子,不要伤心,这不怪你,记着爷爷说的,人总要经过生离死别,死亡不是终点,总会有另一个生的开始,周而复始,往返循环,这才是生命的奥妙。日后,一定要好好的生活下去,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苦短,只须去做。”
慕容婉儿跪在旁边哭成了泪人,在她的呼喊声中老者断了气,不过他的面上始终安详。
侍卫长带人去安置了老者,而慕容婉儿则是毫不犹豫地回了春语坊,周彬因着害怕,不敢擅自离开,等慕容婉儿回来后,却是被猛的一抓,恶声道:“立马去老爷爷的遗体前磕头认错!”
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倒是周彬真的懵了,什么老者,凭什么要他去磕头认错!
慕容婉儿接着道:“若不是因为你要美貌女子,因为你的手下那四个腌攒泼皮户,为达到你的要求,老爷爷怎会失了性命!立马滚去道歉!”
她这一说周彬才明白了过来,把今天发生的事给理了一遍,今天下午他有四个手下说给他找到了个绝色美女,他本来兴奋异常,结果那四人又说把人丢了,他就责令他们去找,不然一定不轻饶,原来今儿那四人说要献的人竟就是慕容婉儿!怪不得她今日会来找自己的麻烦,可她说的老者应就是开始他们几个人说的一个糟老头,他堂堂都城富豪,怎能屈尊去给那样的人道歉!
于是他道:“慕容小姐,若是因为这件事冒犯了您,在下随您处置,可如今让我去给一没地位没身份的老头道歉,这是万万不能从的!不就是死了个人嘛,反正他也是快死了的,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大不了我赔他一笔安置费,在下家中好歹家财万贯,在四方城地位也是不低,怎能去给那样一个人道歉,实在有辱身份!而且他活着也没啥用,死便死了吧。”
慕容婉儿无法理解,人命在他们眼里到底是什么!什么叫不就死了个人!什么叫他的身份尊贵?
她愤愤地看着他:“你的意思就是不会去了?”
“打死不去!”
好,既然这样:“那我就打死你好了!”
周彬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早已一拳被打到了脸上,那叫个头晕眼花,他从来没想过,看起来娇小柔弱的慕容婉儿竟会这般大的气力!更在下一刻,慕容婉儿已拿起身旁的凳子,“哐”的一下往周彬身上砸了过去,那叫个浑身疼痛,淤青立现,用了十足十的力道,打的周彬跪在地上根本无力起来。
她身旁的人想要劝阻,却被一句“滚!”吓得不敢说话,以前从未见过四小姐这个样子,如今侍卫长不在,他们也不敢让她迁怒到自己身上。
而周彬趁这个空隙,想往外爬,慕容婉儿干脆帮了他一把,一脚一脚地把他往外踢,丝毫不轻力道,踢的周彬惨叫连连,引了不少嫖客出来观看,等踢到了楼梯边,更是一脚将人踢了下去,让他顺着那个楼梯咕噜咕噜的滚,滚的神志都不清了,可慕容婉儿并未住手,而是追了下去,又随手拿起一个凳子,一下一下地往他身上砸,似乎失了理智般,砸的周彬除了嚎叫再无他法!
四周的人都识得周彬,怎还看的下去,欲走去阻拦,可慕容婉儿身旁的护卫早围到了慕容婉儿的身旁保护她,而拔出的刀上刻有的单独宰相府的纹路,让所有人都止了话语!同时猜想到,能让宰相府的护卫如此保护,又不畏周彬且容貌绝色之人,怕便是名满都城的慕容四小姐慕容婉儿了,真未想到,竟是如此凶悍可怖,与他们众人想象相差甚远!
慕容婉儿身旁的一个侍卫发觉如果她再打下去,周彬定然没命,到时他们罪过更大,于是不顾慕容婉儿是否迁怒,上前拉住了她道:“小姐!小姐息怒!你在这样打下去,这个人会没命的!到时于您也划不来!”
慕容婉儿哪里肯听他的,恨不得现在打死了周彬让他去地下给老者赔罪,于是一个劲儿的挣脱,而那个侍卫哪里肯放,更是使劲拉住,二人拉扯时,却将慕容婉儿腰间挂的桃花翡翠给挤掉了出去,“砰”的一声脆响,一下子敲在了慕容婉儿的脑子里。
两年前,在李家的院子里,李漠问她:“婉儿为何想学武?”
她想了想,很郑重地回答道:“我想像漠哥哥一样,保家卫国,保护别人。”
李漠一笑,又问道:“那婉儿会不会拿来欺负别人?”
“当然不会了!我学武功是用来打坏人的,怎么会欺负人呢?”
“这就是了,婉儿记着,习武之人不可用自己的能力去压制他人,纵然你有再高深的武功,也只可用来保护自己,保护别人,欺凌弱小甚是伤害他人性命更是不行,无论那个人做了什么,世间自有定夺。”
“嗯嗯,婉儿知晓。”她甜甜的一笑,又扑到了李漠的怀里。
而这一回忆,也让慕容婉儿彻底冷静了下来,那她现在是在做什么······
看着地上被她打的半死不活的周彬,她开始迷茫,这样做是错的吧······纵然他不珍惜人命,自己又怎可和他一样?
她不再挣扎,那个侍卫也放开了她,另一个侍卫赶紧走过去捡起了桃花翡翠递给了慕容婉儿,他们都知道这个对她有多重要。
她手拿着翡翠,眼泪已不觉的在眼眶里打转,为什么哭泣?她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只是知道这个时候这件事该结束了。
吩咐了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周彬的手下,让他们把他送回去,便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春语坊,等出了花街,便让他们先回去,谎称自己是要去找李城,谁若跟着,便是违反主子命令,仗责三十。
随后所有人都离开了,而她并没有去找李城,因为那个时候她并不想见任何人,她只有不停的奔跑,不住的往前跑,没有目的地,只有自己的无助和彷徨。
终于到了一片小树林里,她跑累了,停了下来,抱着一棵树,把自己眼睛里早已含了许久的眼泪给发泄了出来,冬日里,冷列的风吹在脸上,是那么刺骨。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想哭了,因为害怕。
当看着老者从她眼前死去的那一刻,那是她第一次一个人那么真切地独自感受到一个生命的逝去,明明那个人就在你的眼前,可是你却再也抓不住他,无声无息,无影无踪,就那一瞬间,什么都没了。
人,就那样死了。
什么都没了······
而她身边谁都没有,她的害怕没有办法跟任何人诉说……
她不禁开始想到,万一有一天,漠哥哥死了,那她该怎么办?
······是啊······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也不要知道,这个话题她甚至永远都不想去想。
生离死别,死亡的痛苦远远胜过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