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成深深地看了吴越一眼,叹口气,打开了他那个小巧玲珑的药箱,取出了三套针具,在吴元达的身侧站定。
第一根针是金针,他拇指和食指捏住针位,略一用力,针便插进了吴元达的左侧太阳穴上,第二针插在右侧太阳穴。太阳穴乃是人体一大命门所在,扎针很有讲究。但接下来的几针更加匪夷所思,卢成示意吴越将吴元达扶起来,手腕一抬一落,第二针居然落在了吴元达的百会穴。
再往后的四根金针是四神聪穴位,卢成下手越来越快,等二十余支金针用完的时候,吴元达头部后顶、强门、脑户、凤池、天珠、玉枕等头部的大穴位都插上了金针上,仿若刺猬。之后卢成又拿出了一套银针,抬手落在吴元达神庭穴,接下来印堂、人中、承浆、上关等十余个面部和脖颈上的穴位,再往下拿出第三根银针,扎在吴元达的背后、胸前等。
数十根针扎下去吴越看的眼花缭乱,卢成额头上已经流下了细密的汗珠,想来也费了不少功夫。针扎完之后,卢成从药箱里拿出了一张黄色的纸,上面画着几个红色的符文,倒像是老道士用到的鬼画符。那纸在卢成的手里一撮便燃,几缕青烟竟然顺着卢成扎下的针绕了一周,钻进了吴元达的鼻孔。
卢成这才得空擦擦额头上的汗,退后一步坐在椅子上休息。
吴元达本来紧皱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面对着表情紧张的几个人,一时间有些失语。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白色的天堂,有很多人我都认识。”吴元达悠悠地说着:“也梦到了你,我的儿子,吴越!”
吴越正坐在吴元达的面前,感受着他略微粗糙的抚摸,低低地唤了一声“父亲。”
吴元达并没有回答,他定定地看着吴越的眼睛,有若实质般地钻进了吴越的瞳孔,搜索着他的灵魂。吴越感觉他现在好像是****的,吴元达一个眼神就能看穿一切,但吴越并不心虚,因为严格来讲,他是吴元达的儿子,最起码有六成是。
吴元达挥挥手对其他三人说:“你们出去吧,我跟我儿子说说话。”
雏菊叹了一口气,恋恋不舍地看着这个刚醒过来的男人,抹了把眼泪走出去带上了门。
“你是我儿子吗?”吴元达问道,他的眼神让吴越感到了一种恐惧,无可琢磨,仿佛直接射入灵魂深处。
“是的,父亲,我的病全好了!”吴越坚定地回答。
“你那不是病,没有人我比我更了解,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儿子。”吴元达的脸上泛出一种病态的红润,回光返照,或许便是这个征兆吧。
“父亲,您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吴越并没接这个话茬,反问道。
“唉!或许是你的病真的好了吧,我反而更怀念我那个傻儿子,傻儿子善良,不会害人,不会骗人。”吴元达重重地叹了口气,忽然问道:“我还有多长时间?”
“一个时辰。”吴越回答:“或许更少。”
吴元达稍微沉默了一会,像是下了一个决定,说道:“门后面的花架下面有一个盒子,你帮我拿过来。”
吴越起身走到外间,门后面有一株兰花,剑形的叶子微微低垂。花架下面有个放杂物的箱子,吴越打开那个箱子,蒙着一块红布边露出金黄色的盒子,吴越拿起重新坐到了吴元达对面。
吴元达摩挲着那个金黄的盒子,脸上现出追忆的神色,片刻之后说道:“老二一定想不到,印玺就放在门后面的架子里。”
吴越微微一禀,问道:“您都知道了?”
“老二的一切事情我都知道,他准备了十年了,我一直不忍心拆穿,这次还是着了他的道!”吴元达说道:“如果你还是我的傻儿子,我会亲手杀了你,死在我的手里,总好过他日屈辱的死去。你是我的儿子吗?”
“是,我是!”吴越回答的很肯定。
吴元达听了未作任何表示,他打开那个盒子,取出一个四方的金黄印玺,托在手里,说道:“这就是忠勇侯爵的印玺,一百二十年了,这个印玺越发重了!我现在把它交给你,也不知是福是祸。不管任何时候,你都要记住,忠勇侯爵是皇上御赐的,我们是皇上的臣子。一步走错,会有杀身之祸。”
吴越接过印玺,随意地搁在一旁的桌上。
吴元达看着吴越的动作,又叹了一口气:“虚灵剑在你身上吧?”未等吴越回答,继续说道:“那是一把邪恶的剑,先祖用它打下了吴家的基础,也立下规矩,但凡用虚灵剑的人都逐出家门。本以为我老实的傻儿子不会碰,却没想到居然也带走了。先祖是先祖,但我是现在的家主,从今天起,这条规矩就废了吧。”
吴越将虚灵剑拿出来,也随意地放到了桌上,废掉这条规矩,或许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最后的维护吧。
“呆会你拿着印玺到祠堂参拜祖先,将我的排位放到你爷爷的后面,日后老二死了,就放到我的旁边。”吴元达说道:“多去祠堂给祖宗上香,是你的本分,也是你的幸运!”
给祖宗上香自然是后代的本分,但“幸运”这两个字就耐人寻味了。吴元达似乎并未将吴越当成自己的儿子,恐怕这个“幸运”就另有他解了。
“《本拳》是我吴家家传的功法,实际上并不完善,这是只有家主才能知道的秘密,经过上百年的研究,我们找到了一套比较客观的练气功法作为本拳的补充,也在祠堂,你去找找,一定不要惊动先祖,也不要惊扰到我。”吴元达叙叙地说着,吴越竖着耳朵听着。
“兵符在老二的手里,但他掌不了兵,也掌不了单阳城和三阳平原。我们吴家虽然是以武立业,却从来没有凭借武力守过基业,这些道理恐怕要你去向他说明了。”吴元达的话越来越碎,已经开始像一个好久未见到儿子的普通老人了。
他说着吴越从小到大的事,说着“老二”吴元善的事,说着属地内大臣的事,最后说起了翟许和墨家的事。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吴越完完整整地听着,他更加懂得这个男人短暂的一生所秉持的理念,开始理解一个雄心壮志的男儿,理解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无奈。
吴元达满意地笑了,这是他第一次跟“儿子”有思想上的碰撞,因此,显得格外和蔼、格外有耐心。
“上面说的,便是我给你的遗产。或许在你看来,遗产便是那一枚印玺,但在我看来,最不重要的就是那枚印玺,那仅仅是皇上颁发的信物,除此之外,别无它用。”吴元达一句话结束了之前的所有交谈,然后看着吴越说道:“正事说完了,咱们说些闲话吧。”
吴越依旧正色地看着吴元达,仔细聆听着。
“在这些天里,我感受到了死亡,那种神魂游离的孤寂和无奈是人所不能才承受的。”吴元达说着:“我也感受到了恐惧,完全无所依托的恐惧,只有生和死才能让我有这样的感觉,除了生死之外,其他的都是小事。所以,我相信在生和死之外,有另外一种生存的状态,只是我也感受不到了。”
吴元达的这番话,在吴越心里激起了强烈的共鸣,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才会有那样的感觉。他想分享一下,却最终忍住了,他记忆里有很多关于父爱的东西,一下将他那天朝缺乏的亲情充满脑海。此时他被浓浓的眷恋包围着,无法自拔。在吴越看来,这个父亲所留下的遗产,只有这种共鸣才是。
然而,吴元达最终还是说道:“我的儿子,你出去吧,让翟贤弟进来,我跟他叙叙话。”
吴越转身走出去,脸上有涌下了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