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氤氲！
高达丈许的围墙在霭霭雾气中若巨龙蛰伏，巍峨雄壮，气势磅礴，直接将夜家占地颇广的练武场隔绝开来，形成一方独特的小世界，若天堑般无法逾越，非是家族核心而无资格进入。
围墙下，长期营养不良而略显枯瘦的夜天凌正吃力的拖拽着一辆与身体不成比例的木板车缓慢前行，前扑的身子几乎与地面平行，流淌的汗滴更将衣衫湿透。
木板车上，数十个暗褐色的小木桶密密麻麻的排列，随着颠簸，阵阵恶臭随之蔓延，飘荡虚空，令人作呕。
当道道铿锵有力的低喝声自练武场上破空而来，冲击耳膜的那一瞬，若蜗牛爬行的夜天凌不由停下了脚步。
夜天凌抬头，隔空仰望，开阖的眸子中有着极度的愤恨与不甘之色。
一墙之隔，两个世界！
同样是人，同样的姓氏，练武场上的那些人却生来便高人一等，锦衣玉食，骄奢尊贵，每日更有特定的高手教导他们修习各种武技。
而自己呢？
心念至此，夜天凌眼眸森厉，心中更涌现出对命运不公的强烈斥责与怨恨。
因为卑微的出生，夜天凌注定沦为小厮，终日被人颐指气使，更是做着最为卑贱与肮脏的活计，恍如蝼蚁般活在最底层，没有丝毫的尊严。
十岁那一年，夜天凌被家族分配了任务，每日负责倾倒整个家族的夜香，至今已是六年有余！
夜香，听似文雅，但却是人体最为肮脏的排泄之物。
因为工作的关系，夜天凌一直被人弃而远之，唯恐避之不及，更因此不知遭受了多少冷眼嘲讽与谩骂欺凌。
对于那一张张丑陋的嘴脸，夜天凌一直都铭记在心，他不止一次在心底暗暗发誓，现在无力更改，但有朝一日定会让那些人惊爆眼球，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莫欺少年穷。
夜天凌始终相信，出生仅仅既定先天，只要努力，一切都有机会改变。
为此，夜天凌付出了别人难以想象的汗水与努力，亦冒着万劫不复的危险在奋斗。
少顷，夜天凌收敛心中不平的情绪，抬手擦拭额间的汗渍，紧了紧肩上的缆绳，继续拖拽着木板车缓慢前行。
很快，散发着阵阵恶臭的木板车便在夜天凌吃力的拖拽下驶离了夜家低矮的后门。
夜天凌刚刚步出后院，几名家仆打扮的男子便自路边闪现，似笑非笑的挡住了他的去路，眼中写满了不怀好意。
夜天凌脚下一顿，抬眼望了望身前来者不善的四五人，眉头浅邹，几许不加掩饰的愤恨交织在眼眸深处，若火焰在翻腾。
对夜天凌而言，这些人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刻骨铭心！
这些人同为家仆，为首之人名叫夜三，因擅长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故很受主子赏识，在众多家仆之中颇具身份不说，更有一定的修武资格。
在有人撑腰的情况下，夜三平时没少做那仗势欺人的事情，夜天凌可谓是深受其害！
昨日，家族分发月供，夜天凌也领取到了为数不多的几枚铜币，那么这些人此行而来的目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只是，夜天凌不曾理会，瞥了几人一眼后便收回目光，紧了紧肩上的缆绳，侧身便欲离开。
“小杂碎，老子说了让你走么？”夜三冷笑，抬脚踩在板车的把手上，脚下暗暗使力，令得夜天凌无法前行。
“让开！”夜天凌被迫停下，怒视夜三，低喝出口。
“妈的，居然敢以这样的口吻和老子说话，真是不知死活。”夜天凌的态度令得夜三很是不爽，脸色微沉间，抬手就是一大耳刮子挥了过去。
夜天凌在夜三的手上吃过不止一次的亏，也深知这货的为人，暗地里早就有了防备，故此夜三挥手之际，夜天凌已是一个侧身躲过了挥来的大耳刮子。
“呵，居然还敢躲？”巴掌落空，夜三脸色一沉，凶戾在眼中闪烁，抬腿一脚踹向了夜天凌。
夜天凌想要侧身继续躲避，却不料在板车把手之间身受限制，根本就无处可躲，迫于无奈之下只能举起双臂紧紧护在胸口。
“砰！”
沉闷的冲击声传荡，夜天凌瘦弱的身子猛然一颤，一股剧烈的疼痛更如电流般瞬间自双臂上侵袭全身。
巨大的冲击力令得夜天凌猛然后退，重重撞击在木板车上，顿时令得车上的木桶晃动不已，险些被晃倒在地，阵阵恶臭扑面而来，直冲脑仁。
剧烈的撞击让夜天凌胸闷气阻，五脏六腑都好似被翻搅一般难受，气血更是弭乱不堪，如发狂的野兽般横冲直撞，几欲冲破身体的桎梏。
骨断筋裂般的疼痛自后背蔓延开来，夜天凌脚下一软，半跪在地，一丝刺目的鲜红亦顺着嘴角蜿蜒。
单手撑地，夜天凌怒目圆瞪，扭曲的面容似恶鬼般狰狞可怖，交织眼眸的怒火宛如利刀般直逼夜三而去，冷厉刺骨。
“小杂碎，感觉怎么样？这就是和老子叫嚣的下场！”夜三无视了夜天凌的咬牙切齿，也没有再继续动手，只是趾高气昂的俯视而望，极具轻蔑的嘿嘿冷笑，道：“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跪下来给老子磕上几个响头，然后再如数孝敬，老子今天就放你一马，如若不然……”
“你做梦！”夜天凌紧咬着牙齿低吼出口，犹如野兽的咆哮般刺耳难闻。
夜天凌纵然卑微，却从不做那摇尾乞怜之事，即使因此而遍体鳞伤也不曾改变。
“不识好歹！”夜三一声冷哼，阴阳怪气的笑道：“既然你给老子敬酒不吃吃罚酒，那老子今天就好好请你喝上一壶。”
随着夜三的话音落下，那随行而来的几人都不怀好意的咧开嘴角，摩拳擦掌的缓缓逼向了夜天凌。
夜天凌忍痛站起身来，抬手擦掉嘴角的血渍，冷厉着脸庞怒视着逼向自己而来的几人，眼中虽有凝重却不见丝毫的惧意.
夜天凌知道，这些人虽为家仆，但因为具有一定的修武资格，各自都有肉身三重的不俗实力，任何一人都不是当下自己所能抗衡的。
饶是如此，夜天凌的心中也未曾有过丝毫的胆怯，只是紧握着双拳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十数年的为奴为仆，一直都过着卑微下贱的生活，但夜天凌的心中却依然有着必须捍卫的东西，那就是作为一个男人的血性与尊严，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践踏。
而对于夜天凌来说，血性与尊严无疑是心底最深的执拗，哪怕身为小厮，他也绝不会做那摇尾乞怜的事情，否则便会失去做人的最后一丝血性与尊严，哪怕流尽最后一滴鲜血也要去捍卫守护。
正因如此，夜天凌这些年没少遭受凌辱，但他依旧不曾卑躬屈膝，如若不然他很早以前就对夜三低头，也就不会长期而因此遍体鳞伤了。
眸子开阖，闪烁着不屈的坚毅，夜天凌已然做好遍体鳞伤的准备。而在同时，一个锦衣华服的妙龄少女在两名婢女的簇拥下出现在院门处。
少女年约十五，明眸皓齿，冰肌玉骨，曼妙的身形已然长成，凹凸有致，玲珑曼妙；浑身的珠光宝气却不见丝毫庸俗的做作，反而呈现出一种相得益彰的绝美大气，举手投足间更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
少女玉足微顿，凝目盯着那一脸狞笑的夜三几人，秀眉浅蹙，一抹寒霜泛现精妙绝伦的俏脸，冰冷刺骨，恍如寒冰。
“住手！”
少女俏脸含霜，低喝出口，轻灵的声音中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突然的叱喝冲击着耳膜，正欲动手的几人都是脸色猛变，齐齐收手循声望向身后。
当那张绝美却布满冷冽的脸庞映入眼帘之际，所有人都如出一辙的面现惶恐之色，身如筛糠般瑟瑟发抖起来，甚至不敢直视少女那双灵动迷人却又寒霜涌动的大眼。
夜天诗，夜家掌管武者的三爷幼女，只因排行第四而一向被人尊称为四小姐。
感受着夜天诗眼中泛现的冷凛，夜三只觉心惊肉跳，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夜天诗的身份注定她如闪耀九天的星辰般高高在上，但她的身上却从不曾有过丝毫专属于大家子弟的纨绔气息，有的仅仅只是平易近人。
平常，夜天诗最见不得仗势欺人的做法，夜三因此而没少被训斥，如果不是因为他主子的关系，好几次都被送进了刑堂。
想起刑堂，夜三就忍不住打起了哆嗦，那是夜家主管刑罚之地，就连嫡系犯事都无法幸免，如他这般微不足道的奴仆进入其中，那么再出来时必定非残即废。
“四小姐！“带着满目的惊恐，夜三几人毕恭毕敬的弯腰行礼。
“夜三，你们是不是又在仗势欺人了？”夜天诗冷冷一笑，缓缓扫视了几人一眼，莲步轻移间哼道：“看来你是忘记了我上次的警告，亦或是你仗着有夜天宇的撑腰，浑然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小人不敢！”闻言，夜三惶恐不已，夜天诗那一派系与自己所在的阵营势同水火，如果借题发挥的话，自己的下场绝对惨不忍睹。
“不敢？”夜天诗嗤之以鼻的哼了哼，道：“连我的警告都敢无视，难道还有你夜三不敢做的事情？”
面对夜天诗的咄咄逼人，夜三噤若寒蝉，一脸的低眉顺眼，丝毫不见先前面对夜天诗时的趾高气昂，有的仅是卑微与胆怯。
“夜三，不要以为仗着夜天宇的撑腰就可以胡作非为了，我告诉你，不管什么时候，他夜天宇一脉都无法在夜家只手遮天！”夜天诗的眉宇间凝聚着冰冷，喝道：“这是最后一次，如果让我知道你再有仗势欺人的话，那么我会亲自送你去刑堂。”
“是！是！”夜天诗的宽宏大量令得本已做好最坏打算的夜三微微一愣，唯唯诺诺的连连点头称谢：“谢四小姐开恩，小人定当铭记在心！”
“还不快滚！”夜天诗不屑一顾，一名婢女站出，戳指厉喝。
“小人告退！”夜三如获大赦，一番点头哈腰，转头对着夜天诗弯腰一礼，如丧家之犬般惶惶离去，仿佛生怕夜天诗会反悔一般。
“小姐，为什么您这次又放过夜三，而不是将他送进刑堂？”待得夜三等人无影无踪之际，那名婢女才是收回视线，望向夜天诗的眼中满是迷惑。
“因为家主的竞选，现在家族已是暗流涌动，如果这时惩治夜三的话，那么无疑是掀起战端，这对我们很是不利。”夜天诗摇了摇头，轻叹出口，眼中掠过一抹不甘与无奈。
婢女邹了邹眉，一脸的似懂非懂，显然她并不太明白夜天诗话中的意思。
夜天诗也没有再继续解释，而是将视线转移到了夜天凌的身上，宛如玛瑙般明亮闪耀的眸子中满满都是不易察觉的痛惜与怜悯。
“天凌哥哥，你没事吧？”夜天诗很快就将眼中的叹息收敛，嫣然一笑，温婉如玉的样子较之先前的清冷威严简直判若两人。
“谢四小姐关心，我没事！”夜天凌只是微微躬身以示尊敬，并没有刻意的表现出过分的谦卑与谄媚。
“没事就好！”夜天诗点点头，掏出随身的丝巾，作势欲要帮夜天凌擦拭嘴角那一抹嫣红。
然而，面对夜天诗那有些过分亲昵的动作，夜天凌的脸上却不见丝毫受宠若惊，反而是退避开来，刻意的保持着距离，同时抬手将嘴角的血渍快速擦拭。
“天凌哥哥，你这是何必呢？你要知道……”宛如羊脂白玉的手臂僵立在虚空，夜天诗轻声一叹，随即收了回来。
“四小姐身份高贵，小人不敢逾越。”夜天凌躬了躬身，看似恭敬的言行中却并无丝毫的谦卑。
“哎！”夜天诗一声低叹，尽显悲悯，摇摇头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如四小姐无事，小人就先行告退！”夜天凌告罪一声，不待夜天诗有所反应，自顾拉着恶心刺鼻的板车缓缓离去。
卑微十数年，夜天凌已然忘记有多少次遭受夜三的刁难与屈辱，但他却记得几乎每次就在他即将遭受羞辱的时候，夜天诗都会随之出现替他解围。
一次两次或许可以说是巧合，但太多的巧合就像是刻意为之，仿似夜天诗时刻都在关注着他，适时的出现为他化解危机。
亦有一点，夜天诗每次在面对夜天凌的时候都会表现出过分的亲切，好像彼此之间并非主仆，而是一脉同源的手足骨亲。
面对夜天诗有些越界的亲昵，心有疑惑的夜天凌并没有顺势而为的抱紧她的大腿，反而是敬而远之，刻意的疏远两人之间夜天诗一心想要拉近的距离。
夜天凌知道，只要自己依附夜天诗就必定能够借助她的地位来改变身份，彻底摆脱这人人唾弃的小厮称谓，甚至能够在众多家仆中高人一等。
但是，夜天凌并没有这么做，他虽然很想有尊严的活着，但他却更希望这一切都通过自己的双手去获取，而不是依靠别人的施舍，如若不然哪怕他身居一人之下的高位也会感觉抬不起头来。
这是夜天凌心中一道无法克服的屏障，但却同样是他仅有的血性与傲骨的又一种诠释，近乎执拗。
“小姐，这夜天凌也太不识抬举了，枉您特意前来为他解围！”先前那名开口的婢女也对夜天凌的态度很是不满，当即嘴碎起来。
夜天诗没有说话，只是有些不满的瞥了婢女一眼，随即将视线再次转移到了远处那一步一顿，身子几乎弯成满弓的夜天凌身上，悲凉轻叹：“曾经的他，傲骨铮铮，纵然诀妻累子也不曾向谁低头认错，最终沦为行尸走肉；而如今的你亦是如此的心高气傲，即使卑微潦倒也不愿借他人之手来改变这一切么？”
“可是，这又什么用？整个家族早已经将你们无情抛弃，早已忘记了你们的存在。”缕缕薄雾泛现眼眸，夜天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悲凉轻叹：“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血脉至亲，亦是所谓的武者之心么？父辈之过，后人何错？他已经为当年的事情付出了代价，为何还要累及无辜的后人？难道你们就真的如此冷漠无情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