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欢收拾好碗筷，用烧好的热水一一洗了，然后把各种物事摆放整齐，掀开门帘回到了正屋里。
正屋里靠墙是应该已经烧热的炕，但李欢看起来丝毫没有要去上炕早早睡去的意思。把身上的刘胖子口中已经穿了半年的捕快差衣脱下，就穿个牛鼻犊裤，在凉水里擦了擦身子后，然后用一块干布在身上搓的通红，脖子下那个疤变得更加醒目。
用一根长棍在屋梁挂上十几根几根长长的丝线，然后把每根线的尾部都挂上一个铜钱，后退一步，李欢抽出了那把几乎从不离手的生锈的刀。
渐渐暗下来的屋里，李欢一刀刀挥出，每次都是只出一刀就马上回鞘，从出刀到回鞘李欢的眼睛始终都盯在另外的方向。刀如闪电般划过几乎贴在一起的两根丝线间，从上到下一挥而过，丝线和铜钱却纹丝未动。第一道线，第二道线，第三道线，李欢始终没有看刀划过的方向，只是一刀刀不停的劈出。
当数到第一千五百刀时，李欢停了下来，转了个身，换了左手拔刀，同样的还是一刀刀划过丝线，只是看起来更稳更快。原来李欢的左手更稳更有力。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李欢的小院子在梁州城的边上，附近住都是生活拮据的那些边民小户，平日里多以贩菜洗衣缝补为生，天黑后，没有哪家舍得费油点灯，都是早早睡了。这一片区域更是黑的如同墨染一般。
在北城的防御使衙门里此时一片的灯火通明，大厅里烧着几个大火盆，上好的银炭几乎完全没有烟，只是把这宽阔的大厅里烤的暖烘烘的。
被刘嫂子期盼着再次脱了那可恨的李欢裤子打屁股的黄捕头正缩着脖子站在大厅的门外，门关的很紧，里面的温暖完全不能让门外的黄捕头和他带来的捕快赵七感受到，两人不停的搓着手，时不时轻轻的跺下脚，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赵七很是有些怨气的小声对黄捕头说到：“黄叔，你说这狗日的周扒皮今日怎会这么大方，我听去采买的何司吏说，这次光买让这些贵人取暖的银炭就花了将近三百两银子，都是去贺州买的，挑了好几家才凑够。何司吏都没有敢多扣，我去他房里送羊肉时，见他烧了一点那银炭取暖，真真是好东西，烧起来亮的晃眼，暖和的很，还么有一点烟，他娘的，真是好享受。“
“闭住你的嘴，何司吏有没有克扣也是你能说的？不想要这身衣服了？这次来的是大贵人，哪里是你我能议论的。“黄捕头没好气的训斥了赵七几句。
赵七没敢顶嘴，只是又抱怨起来：“阿欢那王八蛋好福气，平日里跟着咱们吃喝，要吃风站岗了就没他的事了。他这会肯定都睡着了，说不定还喝了几口。他家的炕暖和的很，我那次躺了一下，真是舒坦，比我家那炕好多了。黄叔，阿欢会那么多，还识文断字又会算数，你说他去做厨子多好，非要天天跟着咱们顶风吃土的，真是怪人。我是啥也不会，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要有阿欢那本事，我才不做这个破捕快。要是这个天气里弄盆刘胖子家刚卤好的热热的大骨头，再温上一壶酒，躺在炕上，吃喝饱了再睡，皇帝老子的日子也就这样了吧。“
听到刘胖子家的大骨头，黄捕头也是连咽了好几下唾沫才小声的答道；“他娘的刘胖子家的大骨头是真的好吃，我让你婶子也煮了好几回了，都不是那个味。我给阿欢那小子说了好几次要他教教你婶子怎么煮，这小王八蛋说什么已经把方子卖给刘胖子了，要守什么契约精神，绝不能给第二家传，我说我又不卖只是自己吃，他也不给，真是个混账。不过说起来，做生意的人就喜欢阿欢这样，最讲信用。“
“也是啊，大家天天都要骂这小王八蛋一回，可是阿欢也是真够意思，说做的事就一定能做到，这梁州城自从阿欢来了，多了多少好东西。哎，黄叔，这贵人是什么来路，连徐将军和孙校尉都来了，往常这些边军的官儿鼻子都长在眉毛上，看见咱们连个眼皮都不愿翻一下，今天你看那孙校尉的胖脸笑的跟猴屁股似的，巴结的要死。“赵七的思路永远都是这么跳跃。
“不清楚，反正听何司吏说是了不得的贵人，这次来是要办大事的，搞不好这些当官的要倒霉。阿欢非要做捕快，是孝心，以后不要再说这个了。“黄捕头不愿再说话，天太冷，每多说一句话就感觉肚子里的热气就要多跑走几分。只是莫名的黄埔头想起了七年前的那个冬日的傍晚，少年李欢一身脏兮兮的站在衙门口，背上背着几乎和他一样高的那把破刀，看到下值准备回家的自己，就迎上前来，说什么刀客李欢想做捕快为朝廷效力的场景，当时自己的肠子差点没有笑出来。真快，一晃几年过去了，那个现在天天被城里所有人都要骂一遍却又是大家其实都喜欢的小子也长大了，明年就能补缺正式做个捕快，也不枉他每年都要自己陪着去给何司吏送年礼送银钱，才让他终于说动那狗日的周扒皮同意给就剩下两个捕快的衙门添个新人。这个小王八蛋虽说那么讨人厌，但是没有他自己的新房怎么能建起来，家里怎能攒下那两百多两银子，以后养老的棺材本算是有了着落，。想到这里，黄捕头突然感觉很是暖心，不由的咧了下嘴角轻笑了一下。
温暖如春的大厅里，赵三口中的那位贵人居于正中的主（和谐）席上，正是白天李欢和刘胖子绯议过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娘皮。只是现在还是一身男装的她更是一脸英气，没有表情的只是端着一杯酒慢慢喝着，旁边副席上一位中年文士儒雅温和的不断和各席上梁州城的诸位官员举杯应酬，言谈甚欢。那位孙校尉更是笑的像朵有些开败的菊花般不断说些趣事，让众人不时的开怀大笑，席间气氛很是融融。
扮男装的贵人手中端着酒杯，不时的轻饮一下，对席间的众人话题毫不感兴趣，只是专注的听着身后一个一身武士短装的女护卫小声的说些什么。白天陪着她的那位也扮男妆的丫鬟居于主（和谐）席的另一侧，刚好把主（和谐）席和其他各席都远远隔开，不虞被其他人听到主（和谐）席的谈话。只是左边一席上一个矮胖的官员不时的有些紧张的向这边看来，却又什么也听不到，很是有些着急的样子。
“禀郡主，属下这两日在梁州城各处查访，发现问题很多。这梁州防御使周子仁被梁州人称作周扒皮，贪婪无比，平日只知道收税收捐，对过往客商和番商尤其狠辣，不少行商都被他搜刮干净倾家破产。他和驻守梁州的边军勾结尤其多，平日里收税设卡都是用的边军，衙门的衙役都被他裁减的就剩下两个，税丁一个也不剩。据说他还和那些边军做回纥和吐蕃的生意。“
“衙役只剩两个？那今日我见到的那个可恶至极的小衙役是两人之一吗？“这位郡主却对女护卫的回禀中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话题更感兴趣。
女护卫听见这个问题好像有些想发笑又强忍住了，然后才回答道：“郡主说那个人应该是李欢，今年十六了，也可能十七，他不是正式的捕快，只是个防御使衙门的帮闲。属下在城里打探时，只要问到防御使衙门的事甚至其他的事，都会提到这个李欢。听那个卖干果子的老板娘说他是六、七年前来到的梁州城，当时还是个孩子的他就背着他那把破刀，自称什么刀客李欢，站在衙门后门天天堵着那个姓黄的班头，说要做捕快为朝廷效力。“
郡主不由的气笑了：“你说的确定是那个小王八蛋？就他那鬼样子还会想着为朝廷效力？”
女护卫笑着接着说：“所以这就是城里最有名的笑话了，这梁州城里人人都知道。从那时起这李欢就跟在那几个衙役后面跑前跑后，狗腿子一样，做了这防御使衙门的帮闲。那个小子据说是随他开饭庄的老爹去草原上买羊羔肉时遭遇了马贼，一队人就他是个孩子躲在死人堆里保了条命，不知在那里捡了把破刀，颠簸几百里跑到了这梁州城喊着要做捕快，说要给他爹报仇。”
停顿了一下，女护卫接下来似乎自己也有些诧异的说到“那老板娘说这李欢极聪慧，会烧菜，会做木匠，读书不多但是字写的极好，算账也厉害，他说字写好帐算好将来才能做个好掌柜。这个李欢贪财的很，城里人找他做什么都要收钱。他会做那冬天睡起来极暖和的火炕，听说做的极好，谁家要做炕都要找他，每次收五十文钱。他和以前做衙役后来被周子仁赶出衙门就做了贼偷的赵狗子还有那开茶铺的刘胖子并称梁州三害，关系好的很。那赵狗子家要做火炕，让李欢去做，做好后，赵狗子没钱给他，他说什么亲兄弟明算账......然后这个李欢就蹲在赵狗子家的鸡窝前硬是等了一个时辰，等那鸡下了蛋就把还温着的蛋揣走了，结果赵狗子几岁的妹妹也想吃鸡蛋，在后面哭着撵了好久还是被李欢把蛋拿走了，为这事赵狗子要和李欢绝交，城里人人都骂李欢是个王八蛋。谁知道后来那三害还是关系好的很，李欢整日在后面出些坏主意，让赵狗子去坑拿拐骗那些番子商贩的钱，教刘胖子做很多好吃好喝的哄着边军和城里的汉子去他家茶铺吃喝，还做了什么麻将，晚上在茶铺里开赌档，闹得乌烟瘴气的。”
“我就知道这个人不是什么好物事，果真是个顶顶的混账。”郡主恨恨的喝了杯酒后说到。
“就是，我当时只是感觉好像这城里的事哪哪都有这李欢，就好奇随口问了句，结果那老板娘就一直在骂李欢，光讲他那些混账事就讲了快一个时辰，我也不好走，就一直听他说。回来听小菊说下午时你们见那个小捕快，就知道就是那个李欢。这个人真是在这梁州城里有名的很，周子仁那周扒皮的外号都说就是李欢给起的，连周子仁自己都知道，却也没有把李欢赶出去，好像明年还准备把李欢正式的补为捕快，这样这偌大的防御使衙门就终于有了三个衙役了，真是笑死了······”说到这里，这名女护卫终于还是忍不住轻笑了起来，瞬间又赶紧忍住，脸都憋红了，很是辛苦的样子。
“梁州三害？这样说我今日遇见的这三个可恶的人肯定就是他们三个了。真是可恨至极。这梁州城的人是不是都特讨厌这三个人？”郡主有些牙痒痒的问到。
“这个，那两害不好说，这李欢就很奇怪了。就像那老板娘骂了李欢许久，可是要说很讨厌这个人，似乎语气还不像，总之怪的很，好像是说这李欢来梁州以后，帮梁州弄了好些以前没有的东西，大家有什么事他也都愿去帮忙，很多事还只有他才能做好，就是总是收钱可恶的很。”女护卫反而一下不肯定起来。
这时一个在大厅里侍候各位贵客的侍女走过来给郡主的酒杯里准备加酒，被女护卫梁燕子一瞪，赶紧放下酒壶退下。
“这李欢是哪里人？为何不回老家？”郡主看来对这个梁州三害极感兴趣。
“当时我也问了，老板娘说是那李欢原是大梁人，会说地道的大梁官话。他亲娘早死了，他爹给他讨了个后娘，又生了俩儿子。平日里后娘就老打他，那次跟他老爹一起去收羔羊肉，就是被他后娘打怕了，不敢一个人呆那个家里，结果就遇了马贼。他爹已经死了，家里的家产肯定是要被他后娘和那两个弟弟占住的，他要是回去，一定没有活路，所以就在这梁州落脚了。”女护卫果真把消息打探的很清楚。
“这李欢如此贪财，又对这梁州这样熟悉，什么事都有他的样子，燕子你说，我们要是找到这李欢给他些银钱，我们要打探的事是不是就有了着落。”郡主似乎很是为自己突然的灵感兴奋，转头咨询护卫梁燕子的意见。
在这个晚上被这些不同的人讨论着的李欢，只是仍在漆黑的屋里，一遍遍的挥刀。
“四千九百八，四千九百九百九，五千”终于数到第五千刀时，在这寒冷刺骨的冬夜里已经汗如雨下的李欢停止了挥刀。打着火镰子，点燃了油灯，检查了一下那些丝线。
“掉了两个大钱，断了两根线，总体效果比上个月提升不大。不能入明心，感知到底还是差了些，耐力也很难几乎极限，四千三百刀以后就开始动作变形了。”李欢默然总结了一下今日的训练成果。
李欢把丝线和铜钱收起来，然后用布把浑身的汗擦干，穿起衣服，在灶台里面某个地方拍了一下，然后一个方砖退了出来。把内部被雕空的砖分开，从里面里拿出一个油布小包，掀开后里面是一本已经发黄的薄薄的册子，就着昏暗的灯光依稀可以看到书的封面上写着“天刀诀”三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