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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公主难伺候(宫系列)(薇姿)

引子

天边仿佛燃烧着烈火,被夕阳晕染成血红色,绚烂流丽的云彩映在山峦之间,仿佛披上金色的霞衣。

如梦崖顶,风声猎猎。

站在崖边的女子,背身而立,长发飘逸如云,一袭素白长裙,风扬起衣袂飘飘,薄衫下的身形显得分外纤细,似乎一眨眼,就会被吹落崖下,叫人触目惊心。

她手执一管横笛,正在呜呜咽咽地吹。

“今古河山无定拒。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明明是凄凉哀怨至极的悲音,可是隐约竟夹杂着鼓声、金戈声、战马嘶鸣,一时间,恍若置身在沙场上,两军对垒,杀伐四起、尘烟滚滚、四面楚歌、英雄末路。

一曲终了,女子慢慢转过身来……

“野薰!野薰!”有人将沉浸在梦境中的他推醒,是白发若霜的老父亲,穿着灰色的粗布褂子,身上充斥着浓浓的药味。

“挽香楼的绿珠姑娘病了,你过去瞧瞧。”

蔚尹野薰睁开眼睛叹了口气,抹去额头细密的汗珠,又被打扰了,这个梦每次都做不到最后,所以总是看不到梦中女子的脸,只有那幽怨的笛声似乎还在耳畔回响。

“又是挽香楼啊,您不觉得总让儿子去那种地方,不大好吗?”他嘀嘀咕咕地下床,套上鞋子。

松木支的木板床因为他的动作吱吱扭扭作响。

“呵呵……”蔚尹山翻个白眼,轻捻着花白的胡子,拉长了调子阴笑,“那我去好不好啊?”

蔚尹野薰无可奈何地叹道:“我去,当然是我去。”他垂头丧气地提起药箱,磨磨蹭蹭推开灰木门,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看着他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蔚尹山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走到桌旁坐下,看着上面的半局残棋,露出苦恼的神色,拈起一颗棋子,半天还犹豫不决。

白花花的阳光,刺得蔚尹野薰眯了眯眼睛。

正是骄阳似火的八月,大梁郡虽然位于西北边陲,依然酷热难当。

黄土路两边的槐树叶子早已覆盖了厚厚的黄褐色尘螨,灰头土脸地耷拉着,鸟儿也有气无力地躲在枝叶里,一声不吭。

蔚尹野薰蹙紧眉头,又叹了口气。半月前,他去挽香楼看诊,遇到一个仗势欺人的嫖客,一时看不过眼,就冒充小厮给他送了一壶加了佐料的茶,后来才知道,那个被他捉弄得好几天都要跟茅房保持亲密接触的嫖客,居然是京师守备的公子。

蔚尹野薰暗暗有些后怕,希望别惹出什么麻烦才好。

毕竟,在这北宴国都城大梁郡,他,蔚尹野薰,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汉人少年。

北宴大部分都是身材剽悍的通古斯族人,汉人只占很少一部分。

即使和同龄汉人相比,蔚尹野薰也显得过于单薄了些,幸好因为经常在野外奔波,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和通古斯族人微褐色的肌肤倒有几分相似。一双漆黑晶亮的瞳子,是他整张脸上最大的亮点,让他看起来俊俏不少,可是,只要套上那身肩头打着补丁的粗麻布衣服,再清秀的容貌也掩饰不了他只是个穷小子的现实。

所谓民不与官斗、贫不与富争,这个道理他自然明白。

虽然北宴也有土生土长的汉人,蔚尹野薰却不是北宴人,他三年前为了寻找父亲来到此地,就此落地生根。至于当初背井离乡的理由,父子两个都极有默契地讳莫如深。

在大梁郡,父亲是个赤脚大夫,不喜欢见人,终日窝在房里看书,或者自己和自己下棋。

而蔚尹野薰每日采药、看病,忙忙碌碌,过得倒也充实。

病人大多是十里八乡的穷人,所以诊金收得也很低,遇到手头困难的,赊欠、免单更是家常便饭,因此父子俩的生活一直都很拮据。幸而蔚尹野薰是很容易满足的人,他觉得现在的生活也挺好,当然,如果再有些钱,那就更完美了。

第一章 伊人如霜

满脸横肉的守备公子一步步逼近,蔚尹野薰顾不得还放在桌子上的药箱,一步步后退。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运气差了怎么避都避不过。

刚刚给绿珠开完药方,这个守备公子就风风火火闯进来,兴奋得两眼蹭蹭冒着绿幽幽的光,“你个香蕉芭乐的!老子终于逮到你了!”

什么“逮”,我又不是老鼠。蔚尹野薰心里嘀咕,脸上却堆着谄媚的笑,慢慢向门口挪过去,嘴里说着:“我为什么要逃啊,见到公子很荣幸呢。”

“那正好,见到你老子也觉得很庆幸!”守备公子闪身堵在门口,表情阴森森的,“今天咱们好好算算账!”

“不知道公子要跟我算什么账?”清了清嗓子,蔚尹野薰干笑道,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守备公子伸出手,长长的指甲闪烁着青白的光泽,乍一看,好像猛兽锐利的爪子。

眼看就要搭上自己的肩头,蔚尹野薰厌恶地缩了缩身子,慢慢攥紧拳头。

“你说什么账?!”守备公子咬牙切齿地道,“上次你给老子冲的好茶!”

“呵呵,服侍公子是小人的荣幸。”蔚尹野薰干笑。

“是吗?”守备公子的声音好像从齿缝中硬挤出来的,一把揪住蔚尹野薰的领子,还没等攥紧,蔚尹野薰突然向他撞过来。

守备公子猝不及防,“嘭”的一声摔倒在地,呲牙龇嘴痛得直哼哼。

蔚尹野薰趁机夺门而逃。

后面传来守备公子怒不可遏的大吼:“混账!今天你死定了!”

一踏出房门,蔚尹野薰就知道不妥了。

四个身强力壮的彪形大汉铁塔似的伫立在面前,脸上杀气腾腾的,拳头都攥得咯吱咯吱作响。

蔚尹野薰心里大呼形势不妙,脑子里飞快地权衡一下,向他们身后瞄了瞄,突然张大黑琉璃似的眼瞳,惊叫道:“哎呀!彩鸾姐姐!你怎么没穿衣服就跑出来啦?”

四个大汉齐刷刷回头,蔚尹野薰趁势拔腿就跑。

跑到楼梯口,一眼看到下面拐角处守着两个汉子,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你倒是跑啊,老子看你今天能不能飞到天上去?”逼紧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蔚尹野薰头皮一阵发麻,转过头,守备公子柿饼似的脸闯入视线,后面跟着那四个壮硕的铁塔。

前有恶狼、后有猛虎,蔚尹野薰一边往旁边退,一边赔笑脸,“上次纯属意外,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必跟我这么一个不懂事的穷小子计较呢?”

“呵呵……”守备公子阴恻恻地笑,“现在知道怕了?可惜太迟了!”他恶狠狠地说着,挥拳砸过来。

蔚尹野薰霍地偏头避开,腾身攀上栏杆,脸上故意露出畏怯的神情,语音也微微打颤:“你,你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你跳啊!老子就怕你没那个胆子!”守备公子当然不信他真的敢跳。

蔚尹野薰向下看了一眼,七八丈的高度,下面就是街面,虽然没有搭脚的地方,不过……他扬了扬眉毛。

“你怎么不跳呢?倒是跳啊!”守备公子抱胸冷笑。

蔚尹野薰淡淡瞥了他一眼。

“老子没工夫陪你泡蘑菇!快点过来!”守备公子厉声喝道。

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讥诮,蔚尹野薰突然纵身跃下。

守备公子没想到他真的会跳下去,吃了一惊,抓一把没抓住,眼看着蔚尹野薰直直坠落下去。

从天而降的会是什么呢?

雨、雪、冰雹、劈下的闪电……人们偶尔也会说天上掉馅饼、掉金元宝……

但是凉伊月从来没有想过,会从天而降一个人。

她从挽香楼楼下经过,正和若子枫说着话,冷不防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她本能地张开手臂……

街面上响起一片尖声惊呼:“有人跳楼!”

“不要!”

“哎呀!”

“妈呀!”

“天哪!”

“……”

蔚尹野薰感觉自己被什么托了起来,脸颊紧贴着的部位温软舒适……

他抬眼,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心脏如擂鼓般狂跳不已,恍若置身在梦中。

他竟然……竟然被一个女子抱在怀中,那是个极冷艳的女子,挽着简单的斜云髻,乌黑的发丝在阳光下闪烁着流丽的光泽,鬓角斜插一根翡翠镂空凤簪,凤嘴衔着的水晶珠链迎风微微晃动。纤眉弯若春柳,澄澈如水的眸子迸射着犀利冷锐的锋芒,白衣赛雪、盘扣繁复,衬着若霜姿容,端丽冷艳得难描难画。翻飞的袖摆领口处都绣着极为华丽的龙凤戏日图案,周身弥散着一股尊贵之气,令人不敢逼视。

蔚尹野薰素来机灵百变,可此刻竟觉得呼吸急促、面红耳热,慌乱中连挣脱都忘了,只迷茫地看着她,脑子里好像坚果的硬壳被瞬间击成粉末,搅成糨糊,又好像有无数道焰火在眼前噼里啪啦绽放,她的若霜姿容笼罩在炫目的光彩里,模模糊糊地看不大分明。

蔚尹野薰醒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重重抛在地上,一柄寒意沁骨的长剑指在咽喉处。凉伊月脸上乍红乍白,又瞬间转为铁青。

蔚尹野薰对上她冷若冰霜的一双眼,直直地看进去,看到她眼瞳里一张清秀的脸,不禁又愣怔住。

“大胆!”

“放肆!”

“……”

“……”

从凉伊月身后呼啦啦闪出七八个黑衣铁甲的军士,手执刀枪剑戟围上来,刀光凛冽、剑气幽森,满满的都是肃杀之气。

竟然是皇家御用的黑甲兵。

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街面上的路人都情不自禁后退几步。

凉伊月的唇抿起,手腕微沉,握剑的手就要往前送出。

“等一下!”她身后的若子枫疾步闪过来,手中折扇“啪”的一声搭在剑身上,那是一柄竹骨扇,扇面上高山流水、翠羽繁花、色彩绚烂,扇坠则是一支雕琢得极精致的玉笛,碧绿莹润、不过尾指长短,显见只是个小饰物。

“主子,少安毋躁,待子枫问明是怎么回事再动手也不迟。”他温声说道。

凉伊月眸光一闪,略有迟疑,冷若冰霜的脸上看不出悲喜,缓缓抽回剑,剑身几点艳红分外刺目。

若子枫打量着蔚尹野薰,皱眉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从挽香楼上跳下来?”他的声音温润如玉,人也一派斯文儒雅。

颈项间骤然感觉到的刺痛令蔚尹野薰终于恢复了理智,好不容易从凉伊月身上收回视线,苦笑道:“我又不是活够了,怎么可能自己跳楼?”

“噢?那是怎么回事?”

蔚尹野薰用袖子抹了抹眼角,摆出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扯着嗓子哀号:“大人!您要给小人做主啊!”

若子枫还没开口,凉伊月冷冷道:“不要跟他废话,拖下去打四十板子,丢到护城河里去喂鱼。”

蔚尹野薰打了个寒噤,妈呀,这女子貌美,声音也甜美,怎么心肠恁地狠毒?打四十板子再丢进护城河,哪里还能有命可活?

正在腹诽,可是一抬眼对上那双似藏了万年飞雪的眸子,肚子里所有的咒骂顿时都夭折了,张大嘴巴,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若子枫板起脸,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

蔚尹野薰陡然一惊,忙收回视线,低头道:“大人,小人真的不是存心要冒犯这位姑娘,实在是意外……”

若子枫合拢折扇,轻磕着掌心,慢条斯理地轻哼:“意外?”

蔚尹野薰便把刚才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若子枫思忖着颔首,对凉伊月温声道:“他又不是存心的,主子就饶了他吧。”

凉伊月脸上凝霜结雪,狠狠睥睨着蔚尹野薰。

“咳,”若子枫轻咳一声,出言缓和道:“不过是个乡野小子,主子若是实在气不过打断他两条腿也就是了。”

蔚尹野薰顿时打了个哆嗦,没想到这个人看起来温文儒雅,随口就能说出这种冷酷的话。

凉伊月微拧着眉头,还没等开口,守备公子正好带着五六个汉子气势汹汹冲出来,一眼看到蔚尹野薰逶迤在地,顿时喜出望外,“早说你跑不了吧?偏不相信,自讨苦吃!把他给我绑起来先抽几百鞭子!”

凉伊月勃然沉下脸。

“这位公子,不知你是何官何职?这个小兄弟又犯了什么过错?你要鞭打他。”若子枫淡淡问道。

守备公子这才注意到周围的人,眼睛溜了一圈,触到凉伊月冷艳绝伦的容颜,不由得心波荡漾,可是,触到她冷冽肃杀的眼神,顿时打了个寒噤,又见到明戈亮甲的黑甲兵,更是心惊,脸上的笑容僵住,情不自禁后退两步,嗫嚅道:“老、老子是京师守备的公子霍怀德,你们是什么人?”

“原来令尊是京师守备,不小的官呢?”若子枫浅笑,“北宴律法,随意殴打人者,庭杖四十,来人!”

两个黑甲兵应声上前。

霍怀德一边挣扎,一边叫嚷:“你们要干什么?快放开老子!老子是皇上的小舅子,你们谁敢碰老子?”

凉伊月听到这句话,倏然转过头,目光凌厉如刀,明明是烈日炎炎的八月,霍怀德却觉得冷飕飕的阴风从脊背涌起,双腿顿时就软了。

若子枫挑眉问道:“哦?不知你姐姐是宫里哪位贵人?”

霍怀德紧绷着脸不语。

“冒认皇亲可是死罪呢。”若子枫语气平淡,丝毫听不出威胁的意味。

霍怀德猛地抬起头,大声道:“昭仁皇后就是我干姐姐!”

若子枫看着凉伊月,微皱起眉头,蔚尹野薰暗叫不妙,恐怕碰到一家子了……他趁人不注意往边上挪了挪。

凉伊月沉默了好一会儿,半晌,嘴角浮出一丝让人看不出深浅的冷笑,声音依旧清清冷冷的,好像滚落玉盘的冰珠:“原来是雅拉苏的干弟弟,怪不得……”她没有说下去。

蔚尹野薰缩了缩肩,她竟然直呼皇后的名讳,再看一眼围绕在旁边的黑甲兵,晶亮的瞳色顿时黯了黯,这样的阵势,她应该是——他吞了吞口水,应该是北宴国唯一的公主——凉伊月!

后宫妃嫔绝不可能抛头露面地出宫,而皇族女子中唯一一个不遵从世俗礼法约束,参与朝政、甚至带兵打仗,常常毫无顾忌地出入大梁郡街头巷陌和北宴各地的女子,他知道——只有一个,那就是凉伊月。

虽然早就听说过关于这个公主的种种传闻,蔚尹野薰却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见到她。

百姓们口耳相传,都说凉伊月文武双全、才华横溢、尤胜须眉。

尤其是三年前的剑凌关一役中,在老将军蔚尹山身负重伤后,凉伊月披甲上阵,身先士卒,击退了有常胜将军之称的南岳名将濮阳熙,更是令她声名大噪。

蔚尹野薰万万没有想到,驰骋沙场、杀伐决断,令万千男儿心甘情愿俯首听令的女子,竟是如此的妙龄芳华,如此的姿容绝艳,心思辗转,惊叹之余不由看得痴了。

听了霍怀德的话,若子枫似乎也颇为踯躅,低声问凉伊月:“主子,您说怎么处理才妥当?”

凉伊月冷淡淡吩咐:“你们把他送到丞相府去,让伯夷古相爷好好管教管教他的螟蛉义子。”

“主子!”若子枫皱眉。

蔚尹野薰心中也是一惊,凉伊月这样做,分明是公然打伯夷古的耳光,难道他们兄妹现在已经培植了足以和通古斯族分庭抗礼的势力?可是,那怎么可能……看着那个姿容若霜的女子,他莫名有些担心。

通古斯族是北宴最大的民族,人口数量占北宴的大半,丞相伯夷古既是通古斯族的族长,也是皇后雅拉苏的父亲。

凉伊月又道:“顺便告诉相爷,就说我觉得他干儿子名字取得不大贴切,还是把‘德’字去掉比较好。”

那岂不是变成了“霍怀——霍坏”?看不出这个冰雪雕琢似的美人居然还有几分调侃的恶质,蔚尹野薰忍不住扑哧笑了。

凉伊月狠狠瞥了他一眼,目光阴冷,连秀雅的眉毛仿佛都染了霜,寒意利刃般直透心底。

蔚尹野薰悚然一惊,还没回过神来,两个黑甲兵已经把大呼小叫的霍怀德拖走。

若子枫又指了指蔚尹野薰,“这小子……”

“暂且饶了他!”凉伊月说着迈开步子。

若子枫不安地追上去,似乎在劝说她什么,凉伊月只是摇头不语,很快一群人都消失在街角处。

边上看热闹的人群也议论纷纷地散去,蔚尹野薰站起身,扯动脚踝,痛得“哎哟”一声,这才发现脚扭了,连忙坐在地上把错位的骨缝接好。

脚尖抵地,转了几圈,觉得没有大碍,这才再次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看看刚才凉伊月消失的街角,不由得又露出痴迷的神情,不过,很快他就摇摇头,勾起唇角自嘲地笑笑,转身走进挽香楼。

此时此刻,不远处的街角,若子枫收拢折扇,正在殷殷劝说:“主子,您太莽撞了,现在惹恼了伯夷古,对我们很不利。”

凉伊月默然。

“我们现在还需要仰仗他,不能和他公开决裂,毕竟,这北宴十三郡都由通古斯族掌控,为伯夷古马首是瞻。”

“我和皇兄韬光养晦三年,就是为了在北宴培植自己的势力,前几天得到消息,凉伊晔正在加紧整顿军务,如果我们不能在他动手前夺回十三郡的控制权……”凉伊月深邃的瞳仁蓦然闪过一抹凌厉的寒光,就像闪电猛地在天空撕开一道口子,但转眼就隐去了,轻抿着嘴唇,慢条斯理地说:“到时候,只怕我们连这唯一的安身立命之地都没有。”

若子枫愕了片刻,猛一个激灵,明白过来,试探着问:“皇上……要动手了?”

凉伊月看着路旁暗灰灰的柳叶,突然喃喃道:“已经是八月末了,再过一个月,大雁又要南归了。”

若子枫看着她冷若冰霜的侧颜,微微愣怔。

“每年秋天、大雁南归之时,哥哥都会站在剑凌关上对我说:‘伊月,你看清楚,那关内的锦绣河山、万里疆土就是我们的家国,总有一天,我们要让北宴的铁蹄踏遍如画江山,让天下人知道,谁才是那里的主人!’”凉伊月低声道。

“主子……”若子枫眉睫颤了颤,强笑道,“皇上雄才伟略,公主又精明睿智,恢复江山指日可待。”

“是吗?”凉伊月不置可否地轻轻应道。

“自然是的,只可惜,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能和濮阳熙一较长短的猛将。”若子枫颇为踯躅地说。

听到濮阳熙的名字,凉伊月眸中乍然闪过一抹异色,又瞬间黯淡了,她垂下眼睑。

蔚尹野薰从挽香楼取回自己的药箱,绿珠又给他几个福满楼的水晶包,蔚尹野薰笑嘻嘻道了谢,用油纸包了塞进怀里,然后背着药箱在街上东游西逛。

采买了几样短缺的药材,看到跪坐在街角又瞎又跛的老乞婆,蔚尹野薰不禁露出恻隐之色,摸出怀里还剩下的十几文钱,犹豫了一下,还是全数丢在她面前豁口的泥碗里,又掏出两个水晶包给她。老乞婆捧着香喷喷的包子,喜得千恩万谢,乐开了满脸的菊花褶子。

蔚尹野薰叹了口气,心里涩涩的。什么都看不见……该是多可怕的事,他打了个寒噤。

回到家时已经是日薄西山,蔚尹山像往常一样,正对着一局残棋皱眉苦思。

蔚尹野薰把水晶包递给他,他理也不理。

蔚尹野薰凑过去,在棋盘上瞄了一眼,又毫无兴趣地缩回身子,自去灶下生火做饭。

待到糙米饭煮好了,蔚尹山还在看着棋盘发呆。

蔚尹野薰唤了几声,他都不理,蔚尹野薰叹着气走过去,径自拈了颗黑子落下,蔚尹山的神情顷刻间瞬息万变。

刚才的棋局白子气势磅礴,错落有致,中腹即将围成,黑子则屈居四角,右下角仍与白子交缠,并眼看白子仅需一子就可盘活右下角,这一盘很明显黑子大势已去。

蔚尹山苦恼的是,是要抢占右下角,还是抽黑子回防中宫,希望冲出一线生机,然而,抽子势必就要放弃右下角,所以,他斟酌了良久,都难于取舍。

蔚尹野薰却毫不犹豫地落黑子在中原腹地白子的一支孤军旁,他淡淡解释道:“这局棋白子棋开八路、运势如风,却偏偏弃四角细局于不顾,必然是想以势如破竹之势,一举功成。白子要想完胜,尚需十八手细手,如果是我下,就赌他十八手中会有一手疏漏,那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良机。”

蔚尹山抬眼,看了他良久,低低叹息了一声。

蔚尹野薰撤下棋盘,端了碗碟上来。

这顿饭蔚尹山明显吃得心不在焉,不时看着蔚尹野薰,欲言又止。

“爹,您别打我的主意,我对征伐杀戮都没兴趣。”蔚尹野薰似乎漫不经心地说。

蔚尹山喟叹:“可惜啊……”

“有什么可惜的?”蔚尹野薰嗤笑,“一将功成万骨枯,就算是我能像爹一样,成为名震天下的将军,也不过是在万千白骨上建立自己的功勋罢了,凉伊夙也好,凉伊晔也好,哪个做皇帝跟百姓又有什么关系?横竖只要是打仗,受苦的就是百姓……”

蔚尹山眉头越皱越紧,蔚尹野薰还兀自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放下碗筷,怒道:“你怎么可以把凉伊晔那种乱臣贼子和我们皇上相提并论?”

“爹,这凉家的天下,还不是几百年前从后齐手中夺来的?三年前,凉伊晔和濮阳熙趁着皇上北巡,发动兵变夺宫,不过是报应罢了。”毫不在意他的怒气,蔚尹野薰一脸的云淡风轻。

“你!”蔚尹山指着他,气得指尖发抖。

“爹,”蔚尹野薰悠然劝道,“您内伤未愈,千万不要动气。”

蔚尹山喘着粗气,“你,你这个逆子!怎可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好歹我们家三代为将,都深沐皇恩……”

蔚尹野薰嗤笑,“是我们家三代都在为凉家卖命吧?我三个哥哥,可是都战死在沙场上,为凉家开辟疆土,现在是他们兄弟阋墙,我们这些局外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你胡说什么?”蔚尹山沉下脸,“皇上受先帝传位,是当之无愧的天子,那凉伊晔只不过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三年了,已经整整三年,我只怕……自己这把老骨头看不到皇上光复河山的那一天。”他怅然说着,眼中隐隐有了泪光。

“您说得都对,”蔚尹野薰敷衍道,“不过,您现在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好,已经不可能再为凉家征战沙场,也算是尽了忠心,这些朝野之事以后就不要操心了。”

“爹虽然不行了,可是还有你……”

蔚尹山盯着他,眼光热切,还没等说完,蔚尹野薰已经接口道:“我出生的时候,您正在边关打仗,娘匆忙把我送到乡下,都不敢告诉别人,蔚尹家又添了个男丁,唯恐我步哥哥们的后尘。后来,娘病重,临终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千万不要上战场,一定要给蔚尹家留下一点血脉。”

蔚尹山滞了滞,半晌说道:“大丈夫活在世上,理当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才不枉来人世一遭!你娘那是……那是妇人之见……”

“我不想要什么功名富贵,只想听我娘的话,平平安安活到老,不让蔚尹家断了香火。”蔚尹野薰压低了声音,“这是我娘临终前的嘱托,您不会连她最后的心愿都不肯成全吧?”

蔚尹山微变了脸色,再开口的时候,有些涩然:“我十三岁随父出征,这一生,征战无数,也见过无数的将领,最让我叹服的一个就是濮阳熙。”他眼中盈盈起了层回忆的思绪,悠悠说道,“他十五岁考中武状元,十六岁出征,未有败绩。三年前,趁皇上离京带兵逼宫,帮助凉伊晔登上帝位,成为护国大将军,也算是英雄一世。三年前,我随皇上正在巡查北宴,得到宫变的消息,就带黑甲兵匆匆入关,结果惨败在涡西河,如果不是公主赶来,死守剑凌关,这半壁江山恐怕也沦落了。”

听到“公主”两个字,蔚尹野薰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很快收敛了,若无其事地说:“没想到公主长在闺阁之中,也是个难得的将才。”

蔚尹山露出钦佩之色,由衷地道:“公主坚毅果敢、身先士卒,多少男儿都不及她万分之一。”

身先士卒——蔚尹野薰垂下眼睑,他实在难以想象那样一个高贵清冷、仿佛冰峰雪莲的孤傲女子,夹在一群满身臭汗、灰头土脸的士兵中间冲锋陷阵的情形。

“凉伊夙有这样一个左膀右臂,你还勉强我干什么?”他随意靠在椅背上,淡然道,“三年前,我听说你们退守北宴、另立国都的消息,传闻又说您受了重伤,我才来找您的,想着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亲人了,不妨相依为命,可没想来帮凉伊夙打仗。”

“野薰,”蔚尹山拉住他的手,动容地说,“爹知道,这些年,亏欠了你们母子的。可是,我戎马大半生,见过战将无数,唯一一个可以和濮阳熙一较长短的,也许就是你,你绝不应该默默无闻,就此终老,而是应该纵马疆场,驰骋万里,成就一番功业,名垂青史。”

“我答应过娘,不会上战场,您若是后悔了跟我在此隐姓埋名过日子,就去找凉伊夙吧,反正我是不会去的。至于什么名垂青史……”蔚尹野薰挑眉一笑,不紧不慢地道,“反正人百年后不过一死,我要那些虚名又有什么用?我只想自个儿快快活活地活着。爹,为了别人的江山霸业出生入死,我觉得一点都不值得,就算是没有娘的嘱咐,我也不会去打仗。”

蔚尹山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额头蹦起一根青筋,抽搐着嘴角,半晌道:“野薰……爹身上的伤,就是濮阳熙下的手,难道你也不想给爹复仇吗?”

“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有什么仇恨可言?”蔚尹野薰摇头,拿起筷子夹了几根茼蒿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看着窗外暗下来的天色,突然想起一事,“今儿个是十五吧?”

“我被濮阳熙一箭射伤内腑,吃什么良药都治不了根本,你还是别费心去如梦崖采什么寄生草,若是想让我心情舒畅,不如……”

蔚尹野薰立刻绷起脸,“爹再说这样的话,我就离开北宴。”

蔚尹山看着他冷然的脸色,只好无奈地叹气,目光落在他攥着筷子的手上,眼神渐渐缥缈,可惜,这双手本该握着将军之刃,挥戈所向,万千热血男儿尽皆俯首听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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