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京到平川,从平川到塘城,每在一个地方扎营,祈云筝都在最高的地方望着天京城的方向。
他当然不会来,可她总也忍不住盼。留信让他等她的人是她,说不想让他来追的人也是她,如今她却盼着他来,这不是前后矛盾么?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有点莫名其妙,但她明知这是一件蠢事还是愚蠢的继续做下去。忽略理智,放任情绪左右自己的心,对她是一个新鲜的体验,她从前为之鄙视的多愁善感,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竟也顺其自然接受了。
只是随着路途越来越远,这件可笑的事做起来越来越没有意义,最后连自己也不明白这么坚持是为什么。
陆九真私下偷偷问小橙子,你们姑娘和那个仆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小橙子极少有端架子摆谱的时候,不过他既然问到他们皇上,那当然——不能告诉他。
进入荆峡关地界,李鹏程派传信兵先行与边关守将联络,打算在入夜之前赶到营地。
李鹏程下令全军急行,陆九真担心云筝身体吃不消,去找李将军商量,既是离边城近了,又没有紧急军情,可以让她今晚在小镇夜宿,晚些时候再去军营汇合。
李鹏程有些不满,军队统一行动,没有谁迁就谁一说,云筝随军而行自然要听从命令。“此处到营地最多四五个时辰,这点路程都坚持不了么?”
“将军,娘娘有身孕,急行颠簸,要是有个闪失你来负责?”
祈云筝掀起帘子,刚好看到李将军胡子一抖隐怒不发的模样。军中尤为重视资历,陆九真这个新封的将军一无经验,二无战功,在李鹏程眼里就是个纨绔少爷,他当面驳他的命令,心里自然不高兴。
“小橙子,我们下去。”
陆九真在跟李鹏程争论,见云筝走过来,李鹏程紧抿唇,不再说话。有件事他心里还是清楚的,皇上将帅印交给了云筝,他这个将军不过是个挂名的,真正发号施令的人是她。
“我瞧将士们行军速度加快了,李将军可是想在天黑前赶到营地?”
“是。”
“赶了这么久的路,也是该让大家好好休息一下。让司粮官到城里多采购些酒肉,不要太小家子气。”
李鹏程微微一愣,立刻应道:“是。”
“我刚到这儿来,对风土人情不甚了解,所以想去镇上转转,顺便了解下百姓对战事的看法,劳烦将军带兵先行,明日我们在军营汇合。”
“好吧。”李鹏程不大情愿的答应下。
等他走了,祈云筝在陆九真后脑狠敲了一下。
“疼啊,喂!”
“你不长脑子啊?”祈云筝目露厉色,狠狠教训。“李鹏程在军中的威望比张文远还高,你这个新上任的将军跑去跟他呛,就不怕他在战场上给你使绊子,让你有去无回?”
陆九真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哪会在乎这些?“当家作主的又不是他,难道你要我在他跟前卑躬屈膝不成。”
“我不是让你卑躬屈膝,而是在你握紧实权之前学着夹起尾巴做人。”京城里的势力较量勾心斗角拼的是胆量,斗的是心计,只要够聪明就能安身于阴谋漩涡不受其扰。军营里头不一样,出了京城,天高皇帝远,谁手上的弟兄多,谁说了算,镇得住这帮兵痞的不是帅印,而是让他们心甘情愿追随的威信。
不巧,这个东西目前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李鹏程有。
军队里的黑幕她见的多了,心里不服的手下不遵命令拆过她的台,战功赫赫的老将看不惯她偏宠云城在战场放冷箭,就连云城当了将军之后遇到看不惯的人也会使坏整一整,这些都是不成文的规则,有本事的人踩着别人上,没本事的都成了垫脚石,这里没有是非黑白,只分强弱。
“你的意思是让我给李鹏程溜须拍马?”
“溜须拍马不至于,把你调戏姑娘家的本事拿出两成就够用了。”
陆九真恶寒,搓着胳膊浑身发冷。让他调戏一个大老爷们?杀了他还痛快点。小橙子捂着嘴笑,想想他勾搭着李将军的肩膀摸他小脸的样子就笑的停不下来。
李鹏程给云筝留了一队亲兵保护她,云筝拒绝了,只留下那位驾车的马夫。陆九真想陪她们一起,让祈云筝狠狠数落了一顿。他这个新上任的将军不先到营地整兵,不理军务,自降身份给两个女子做护卫,他觉得没什么,别人怎么看他?
李鹏程当时就在旁边站着,眼瞧着这位参军把盛气凌人的陆少将军训的一个屁也放不出来,颇为惊奇。
“李将军,少将军年轻不懂事,还指望将军调教,错不论大小一律从严处置,切莫因老将军的面子手下留情。”祈云筝这番话说的极为严厉,可细琢磨她话里的意思,她这是把陆九真全权交给他,他若监管不严,少将军闹出乱子他也得担份责任。
云筝让他从严处置,偏又提到老将军,分明是在敲打他,不要做的太出格。李鹏程原先当她只是个靠耍小聪明博皇上欢心的女子,如今看来她确实有点手腕。
陆九真知道云筝是为他好,可他实在不放心她单独行动。“你不让我去,那就带上侍卫。”
“带那么一队侍卫,存心让我被人盯上是吧?”出门在外,低调从简,足以回避麻烦。“这儿离市镇很近了,要不了半个时辰就到,你们放心走吧。”
陆九真拧不过她,只好作罢。
祈云筝和小橙子上了马车往小镇方向去,不必跟着大军赶路,沿途看着风景,心情愉快多了。路上偶尔能看见几家住户,院子里种着果树养着鸡鸭,老爷爷坐在乡野田间抽烟袋,小孩子放牛扑蝴蝶,教人不禁向往。
这座镇子不算小,人气也旺,尽管边关传来战报,但镇上的百姓似乎并不担心。车夫把车赶到一家客栈前,祈云筝下车,让车夫先去休息,她们在镇上逛一逛。
小橙子早就瞅好了卖糖的那间铺子,先前听主子说起这种软绵绵的糖她就好奇的要死,现在终于有机会尝尝啦。
祈云筝知道她心急,先带她到铺子去买糖,小橙子捏着软软的像棉花一样的糖十分怀疑能不能吃。祈云筝把糖塞她嘴里,跟老板要了两大袋子,再看小丫头,眼睛早就美滋滋的眯成了一条缝。
虽然比不过京城,但小镇也是十分热闹,她们进了一间茶楼,点了当地有名的山茶,要了几样点心,坐下来休息,刚好听到有人在议论边关的军情。
“今天我哥从山上回来说看到大军已经到了。”
“真的啊?那马上就要打仗了?”
“你哥有没有看到祈王?是不是真像传言中那样披着七彩霞光?”
“祈王突发恶疾,早半月前就驾崩了。”
“啊?那主帅是哪位将军?”
“我听说是镇国将军的嫡孙。”
“不对,不对,陆少将军是副将,主帅是李将军。”
“李将军?没有听说过啊……这场仗咱们能打赢吗?我听说突厥和卧莫儿这回聚集了百万大军。”
“不好说啊!”
祈云筝听他们闲聊,也在注意茶楼里面的人,小二过来添水,祈云筝留住他,问他近些日子有没有见过外邦人。
“前几天来过几个,他们是来城里送货的。”
“送的什么货?”
“毛皮,香料这些东西。”小二反应过来,冲她们笑笑。“两位姑娘是从外地来的吧?我们这儿跟草原挨的近,常年跟外邦通商,他们那儿的毛皮又好价钱又便宜,有的老板收下来再转卖到别的地方去,至于香料嘛,那可是姑娘家最喜欢的东西,两位姑娘要是有兴趣可以去对街那间香粉店看看。”
祈云筝赏了他小锭银子,随即就去了他说的那间香粉铺子。店里生意很好,老板和伙计忙着招呼客人,见她进来只打了个招呼,让她们随便挑。
祈云筝拿起一个粉盒子闻了闻,放下,又看了几样别的,都不甚感兴趣。老板眼尖,瞧出这位主儿看不上这些货色,笑着走过来,请她进里间去。
店里面是个收拾的挺别致的雅间,伙计奉上茶,随后拿来店里上好脂粉给她挑选。祈云筝打开一个小盒子闻了下,问道:“这个胭脂的香味很特别。”
“夫人是个行家。”老板竖起大拇指。“这是外邦买来的顶极香料,可都是贡品的档次。”
祈云筝浅浅一笑。“不瞒你说,我从京城专程来这儿,就是为了找这香料。”
“夫人家里莫非也是开铺子的?”老板心里有了警惕。
祈云筝拿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同行如冤家的道理我懂,不过老板用这香料制成的胭脂最多卖几两银子,我在京城却能卖到几十两几百两,老板若能为我引荐供货的香料商人,我们可以签下契约利润分两成给你。”
两成?老板在心里粗略一算,吓了一跳。那可是大把大把银子啊。“夫人想要香料我可以代为进货……”
“怎么,老板觉得两成利润不够?”
“啊,不是不是。”老板忙摆手。“只是我们来往多年,生意上的事肯定要比夫人好说话,你知道,外邦人戒心比较重。”
“我是想与他做生意,又不是打听他的底细要谋财害命,真金白银摆在眼前,还能骗他不成。”
“呃……”老板看看桌上的银票,心知出手阔绰的主儿耐性都不怎么好,镇上不止他一家开香粉铺,要是他找到别人,那么这大笔钱就飞了。“好吧,我尽快安排你们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