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的伤势，不会有人比她更心急，更担忧。内伤耗损他的元气，外伤流血不止一点一点带走他的生命，解不了毒，他必死无疑。
祈云筝握紧了他的手，她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即使在孤立无援，走投无路的时候她都没有感觉这么无力。她解不了他的毒，该做的能做的全做了……祈云筝眼眸低垂，蓦然，眼中泛起光芒，转头看着床上的人。
封凌霄看着她，未语先笑。
“你……”话语无以为继。
封凌霄轻蹭她的手背，久久凝住她的面容。“我想吻你。”
荒谬的要求让她啼笑皆非。祈云筝唇角浮起讥诮的笑，但下一刻，她俯身弯下腰，极为认真的听从了他的要求。
他的唇很干，靠近，能够闻到一股血气。
祈云筝合了眼，轻轻舔过他的嘴唇，滋润它，备加小心的谨慎延伸出无边的缠绵。封凌霄慢慢回应，忽然感觉到脸上滑过一丝凉意。水珠从上方滴落，晶莹剔透。
是她的泪么？
祈云筝突然起了身，背转过身，平复过激的情绪。封凌霄看着她，轻轻碰她的手。祈云筝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哪会理他。
封凌霄笑叹在心里，移动胳膊，不顾伤痛坐了起来。祈云筝听见声音不对，回头看他起来了，顿时就火了。“你知不知道我废了多大功夫才把伤口缝起来，你这一动又要流血——”
剩下的声音尽数闷在他胸前。
封凌霄按着她的后脑，紧紧抱着她。祈云筝意外的安静，依着他，没有再顾面子，泪如雨下。
过去的事，她不放在心上，但不放，不代表不会委屈。她也想过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嫁一个男人不得善终，爱一个男人也是一样的下场。她也问过自己，他对她不好，除了惹她生气就是惹她生气，为什么她偏偏放不下他，一而再而三的妥协，让步……
想他对她不好的时候，她恨不能一咬口死他，可想他对她好的点滴，又觉得不论他做什么都能原谅。直到她走到悬崖边，她还在想，只要他出现，只要他有半点不忍心，他做过的事她都可以不计较，可是她没有等到，只等到了他的狠心。
不恨，是因为不愿意为难自己，但她对他并不是没有怨怼。她拒绝他靠近，拒绝他一切好意，以同等的冷漠回敬，或许在潜意识中还是有报复的念头。当初他既然做了，那么她亦不会原谅，但是……
对她爱的人，她永远做不到狠心。
“对不起。”封凌霄轻抚她的发，声音也是哽咽。
祈云筝揪紧他的衣服，抑不住微微颤抖。
“对不起……”
封凌霄答应她一定不会死，可他睡着，一睡就是三天。祈云筝每隔一会儿就试探他的气息，每次都会感觉他的气息变弱。
也许，最后不过就是那样了。
她索性也释然了。天命这东西，信也好不信也好，该来的躲不掉。药，还是一日照旧喂，看不到一点起色，她也不像外面候着那些人那样摇头叹气，偶尔看到程敬偷抹一把老泪，她还有心情调侃几句。最多时候，她倚着床棂，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噙着淡淡笑意看着熟睡的人。
他问过她，如果他死了，她会不会后悔不曾承认在乎他。他对她说了他的感受，而她当时只是置之一笑。
“现在我算是知道在后悔的心情中活着是什么感觉了。早知道你这么短命，我干脆认输好了。”
“封凌霄，你要是死了，我大概不会难过。像你说的时不时想起你，产生幻觉什么的也不会发生……一天到晚念着一个死人，日子还有法过么？策马江湖，踏遍河山，我会活的很快乐。”
“可是……”
天下之大，到哪里都找不到你，这份寂寞又有谁能来填补。
第七天，祈云城来了。他还带来了旭儿和玥儿，旭儿愧于面对她，领着玥儿躲在外面不肯进来。
祈云城看着她憔悴的容色，心疼，却没有再劝她跟他走。这七天，他想了很多，那些朝夕相伴的日子，她对他的恩、对他的照顾，她说过的话、温柔却带着哀色的眼神……他问自己，如果明知道跟他在一起她不会幸福，他还会勉强她吗？
他说不出“是”。
比起满足自己的私心，他更在乎她的快乐。所以，他应该可以死心了。
祈云筝看到他来，很是安慰。她以为，那天她走他会失望，再也不想见她。“云城。”
“不用说了。”祈云城展开轻悠的笑。“旭儿有话跟你说，他在外面等你，这里有我看着，你放心去吧。”
“……”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是，或许他们之间最好的表达方式就是沉默，因为，心有灵犀是不需要语言点缀的。祈云筝淡淡一笑，经过他身侧走了出去。
祈云城回味着她近在身边的温暖，羡慕的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封凌霄，你抢走了她的心，这辈子都要负责。你敢抛下她，我一定追到地府找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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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旭在宫殿一角，站的虽远，却一眼就能找到。他一看见她，忙回避了视线，半弯腰，摸着玥儿的额头认真对她说着什么。玥儿认真的点点头，冲娘挥挥手，叭嗒叭嗒跑去别处玩。
祈旭的目光追着妹妹，一直到确定不会有事才向她走来。祈云筝看着他，浅浅盈笑。祈旭看到她的笑容，非但没有感到轻松，反而心情更沉重了。
“他……”祈旭往宫殿里面看了眼。“还活着吗？”
“嗯。”
祈旭低了头，过了好半晌，才说：“我是故意被抓的。”整出计划都是他安排的，进展到什么时候，可能在哪一环出意外，他都了若指掌。他知道沈杰调开宫中侍卫是为了独自对付封凌霄，他也知道封凌霄根本没有把沈杰放在眼里，所以，他让自己成为弱点，希望沈杰能够顺利杀了他。
“他抓走玥儿，拿她当人质胁迫你……”祈旭忽然顿住，似在思索什么，又沉默了许久，突然抬起头，看着她，冷冷的说：“我不喜欢他。”
他说的是不喜欢。
一向只会用理智判断是非的他，第一次让喜恶影响他。
封凌霄是坏人，他抓走玥儿胁迫她，但这不是他讨厌他的真正原因。“他是玥儿的父亲，是你喜欢的人，你们三个是一家人，而我……”
祈云筝上前，一把将他搂过来。祈旭懵懵的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倔强的小脸露出一抹哀戚。
“我讨厌他！”封凌霄的出现让他意识到他是一个和她，和玥儿是没有实质联系的外人。她答应爹照顾他，让他改了她的姓，管她叫娘，可这样虚假的关系又怎么比过血缘？
他怕封凌霄会抢走她们，所以希望他消失。
“我讨厌他……”
祈云筝搂紧了他，深叹。“旭儿，娘是一个出尔反尔，不信守承诺的人吗？”
“……”祈旭默了默，摇头。
“你叫我一声娘，这辈子你都是我儿子！”
她的语气透着严厉，听着像是生气，但传进他心里却是无比温柔。祈旭抱住她，手微微发颤，没有哪一句话比她的肯定更能教他安心。“我没想刺那一刀……沈杰拿我要胁他，他一点也不在乎……如果换成是玥儿，如果他一样置之不理……他不配做玥儿的爹！那么自私的人干脆消失算了！”
祈云筝换了一种温柔的语气问他。“那么，他又是为什么躺在里面，把自己弄的要死不活？”
“……”
“他可以扔下你不管的，但到最后他都没有放手。”
祈旭慢慢抬起头，愕愣的望着她。
祈云筝摸摸他的头，轻笑。他能想通的。
“我……”误会他了？祈旭震惊。他被自己的喜恶蒙蔽了理智，没能公平的做出判断……那么，封凌霄是为了救他才受伤，他现在昏迷不醒都是他的错？
“不是你的责任。”祈云筝看出他的自责。“他做的是他认为对的事，不管后果如何都是他应该承担的。”
“可我做的事呢？”祈旭着急的抓着她问：“我做错了，我该怎么补救呢？”
祈云筝望着宫殿里面，浅浅叹息。“我也不知道，大概，只能听天由命了。”
听天由命？她竟然说这种话！“你不是很厉害吗？不是不管什么病都能治好吗？”
她也有做不到的事。祈云筝眼底掠过一抹黯色。要承认自己无能，真是一件非常难受的事。
“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嗯。”
祈旭跟着她进了寝宫，阳光洒进屋内，很暖，但太安静。低迷的气氛透着淡淡哀愁，躺在床上的人是一国之君，他的生死关系天下，但在这里，他的生死仅仅关乎一个女人的幸福，一个家的完整。
祈旭想起父亲去逝的时候，具体的情形他其实已经记不清楚了，但失去亲人的悲伤深植在心中，一生无法抹消。“玥儿知道他是她的爹吗？”
“不知道。”祈云筝轻笑。“不过她很粘他，跟他玩的高兴都不理我。”
玥儿的防心很重，如果不是喜欢的人根本不会靠近。“如果他死了，玥儿一定很伤心。”
祈云筝心中一哽，点点头。“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