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怕是心里比谁都明白，却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宋凉月有些不想再看胡嬷嬷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只看着头顶上那胭脂粉的帐幔，低声说道：“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等着嬷嬷开口，原本是想看在之前的情分上给嬷嬷留几分面子的，可如今看来，嬷嬷怕是忘了我们之前的情分呢！”
说着，宋凉月更是苦笑一声，缓缓道：“倒是我想岔了，但凡是嬷嬷念及着我们之间的情分，怕就不会做出谋害我和我肚子里孩子的事儿来呢！嬷嬷，你说是不是？”
该来的总归是会来的！
胡嬷嬷的脸色一下子褪了血色，变色灰败至极，半晌才道：“姑娘，你……你这是在说什么？什么叫我谋害了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这事儿……这事儿不是瑞华长公主所为吗？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嬷嬷，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了，难道就不能给自己留下颜面吗？难道还要再继续装下去？我既然会让田七将你拦下来，那就已经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了呢！”宋凉月的语气似不带有一丁点情绪，却不知道，这心里已经难过成了什么样子，“事到如今，我只想问问嬷嬷，到底是为什么！”
“从小到大，我听嬷嬷说的最多的就是外祖母和娘对嬷嬷有再造之恩，若是没有外祖母和娘，就没有嬷嬷今日，更是将梅氏当成了仇人似的，恨不得吃了梅氏的肉，喝了梅氏的血，嬷嬷更是看在娘的面子上，待我比亲生女儿还好，还记得那年我与爹爹怄气，大病了一场，嬷嬷在我跟前守了几天几夜，这才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碰上了梅氏和宋安的刁难，嬷嬷更是头一个冲到我前头，怕我吃了半点亏，难道这些嬷嬷都已经忘了吗？”
这话说的胡嬷嬷也是泪水涟涟，只跪在地下，颤声说道：“姑娘啊，是我被猪油蒙了心啊……”
宋凉月这才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嬷嬷，我只想知道这是为什么？是你觉得我对不住你吗？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胡嬷嬷却是有些欲言又止，脸上虽淌着泪，但眼角却是一个劲儿睃着侯在一旁的胭芳、
她是个什么性子，宋凉月自诩还是有些了解的，当即只说道：“胭芳，你就先下去罢！”
胭芳却还是有些犹犹豫豫的，原先她的确是从未防备过胡嬷嬷，可当真是应了那句话，人心隔地皮，胡嬷嬷连那般残忍的事儿都能做的出来，谁知道胡嬷嬷会不会趁着这个时候没人伤害夫人呢？
宋凉月压根就没有心思去想这件事，只说道：“下去罢！”
胭芳深深地看了胡嬷嬷一眼，这才下去了，却压根就不敢走远，只在门外头候着。
等着屋子里没了人，宋凉月才缓缓道：“这下子嬷嬷可以说了罢！”她倒是想听听胡嬷嬷到底是怎么说的。
胡嬷嬷胡乱地擦了一把眼泪，才低声说道：“姑娘，我并非想这样做的，只是……只是逼不得已啊，方才你直说就算是看在之前的情分上我就不该下这样的毒手，可就是因为看在之前的情分上，我才……才不忍心看着姑娘对我日渐冷落，自从来了京城之后，姑娘身边的能干人一个比一个多，有胭芳，有一禾，有珠儿，到了安平侯府之后，更是有慧月，有云心，就算我依旧是长思院中的管事妈妈，但这阖府上下谁不知道，与其说我是管事妈妈，不如说是个吃闲饭的！”
“我劳累了大半辈子，辛苦了大半辈子，跟着姑娘从扬州来到京城，可不是为了吃闲饭的！我知道，众人都羡慕我，说哪怕我什么事儿都不做，姑娘依旧待我极好，可每当我瞧见那些人嘴角的讥诮，心里头都不是个滋味，我知道她们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只是……”
说到这儿，胡嬷嬷却是有些哽咽了，声音愈发低沉了几分，“只是姑娘啊，说句不该说的话，我无儿无女，就算是有几个侄儿侄女，也是留在京城，我到扬州的时候，他们都在襁褓之中，比起姑娘，我对他们并没有多少感情，甚至这些年我将姑娘一直是当成了亲生女儿一般疼爱的……可姑娘了，自从大病了一场之后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对我也开始疏远起来，更别说到了京城之后，将我送到了瑞祥居里头，姑娘怕是不晓得，就算是在老夫人身边吃好喝好，可我整日想的都是胭芳她们有没有照顾好姑娘。”
“我对姑娘这般牵肠挂肚，姑娘却像是忘了我这人似的，姑娘出嫁的时候，若非是我执意要跟着，只怕姑娘压根就没打算将我带到安平侯府来罢！到了安平侯府之后，我更是一个摆设，就算是真的碰到了姑娘，姑娘也只是不咸不淡与我说几句话，对我平平，可对胭芳她们却是亲近的不得了，可姑娘啊，她们对您哪里会是真心的？若是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留在您身边的，也只有我啊！”
这话说的她满脸是泪，可落到了宋凉月耳朵里只觉得不耻，甚至觉得有些寒心，冷笑着说道：“所以嬷嬷就帮着瑞华长公主一起害我？想叫我看看，嬷嬷对我司真心实意的？若嬷嬷觉得这般对我是待我好，那这份好，我受不起！”
她从来没有将自己当成胡嬷嬷的主子，可暂且抛开这些不说，她是人，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又不是个小娃娃，胡嬷嬷叫她如何，她就要如何？
可想着上一世，她的的确确对于胡嬷嬷的话是言听计从……
胡嬷嬷愣了愣，扬声说道：“难道姑娘都忘了之前在扬州的种种吗？若不是惦记着原先在扬州的日子，我如何会想回到扬州去？那个时候的姑娘多听话，多可爱啊……”
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宋凉月打断了，“听话？难道在嬷嬷的眼里，我就还一直听你的话才是对的吗？先前在扬州的时候，我就屡次与你说过了，什么事情不是你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的，事情都有个章程，有个规矩，可嬷嬷了，什么时候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过？要不然我怎么会日渐疏远了嬷嬷？”
“嬷嬷说的没错，胭芳她们的确呆在我身边的时间不如嬷嬷久，只是她们却晓得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罢了，只怕到了如今嬷嬷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儿，既然这般，那我也没什么要与嬷嬷说的了。”
这已经是赤裸裸赶人的节奏了。
可胡嬷嬷却依旧跪在地下，半晌都没有动静，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当时瑞华长公主找到我的时候，我只想叫姑娘认清楚胭芳他们的真面目，并不知道姑娘那个时候已经怀有身孕了……若是我知道，断然是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的！”
她的确是疼宋凉月的，但这份疼爱却是太自私了些，将宋凉月当成了她自个儿的东西似的！
宋凉月却是不想再听下去了，只淡淡道：“可如今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嬷嬷，我累了，你就先下去罢！”
经历了这件事，只怕胡嬷嬷怕是再也回不去扬州了，就好像她与宋凉月之间的关系似的，再也回不去了。
胡嬷嬷的嘴巴动了动，可是看着眼前的宋凉月，只觉得有些陌生，到了嘴边的话到底没有说出来，转身就下去了。
她当真是老了，身子都已经有些佝偻了！
宋凉月还记得胡嬷嬷也是惧寒得厉害，原先她们在扬州的时候，一到了冬天就将那些个皮袄子都捡出来穿上了，没有一日不是抱怨着这扬州的冬天的，更是在扬州染上了风湿，如今到了冬天，只觉得身子骨哪哪儿都是疼的。
回想起这些，宋凉月心中多少是有些感动的，所以就更加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处置胡嬷嬷了。
也就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是有些体会到了许慕原如今的心情了，想恨，却又恨不起来，更不知道该如何去恨。
可到了晚间的时候，胡嬷嬷却是托胭芳进来传话了，只说她要去尼姑庵，替蒋国公老夫人，替故去的蒋氏，替宋凉月吃斋念佛！
当宋凉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翻看账簿的手微微顿了顿，半晌才说道：“……嬷嬷年纪大了，素来又偏好肉食，这尼姑庵里头又清苦，嬷嬷只怕是受不住的！”
其实今儿早上在外头，胭芳将她们俩儿之间的话都听去了，如今只轻声说道：“可胡嬷嬷说，也只有这样做她心里才能好受些，还说如今她已经无颜来见夫人了，只恳求夫人能够答应她这个要求。”
宋凉月并没有说话。
胭芳见了，长叹一口气，说道：“方才胡嬷嬷与奴婢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都是空洞洞的一片，只看着搁在她房里头的几口大箱子发呆，原先胡嬷嬷在长思院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看着胡嬷嬷将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就只有那么几口箱子，这心里还是会觉得有些舍不得的！”
她是蒋国公老夫人调教出来的丫鬟，心肠也跟蒋国公老夫人一样软绵绵的，却不像是蒋国公老夫人那般刀子嘴豆腐心，她是彻彻底底的豆腐嘴豆腐心，特别是对自己身边的亲近之人，完全是狠不下心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