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路面，难以阻挡住慕容楠回家的热情，他已经和李飞分开了，挂着盈盈笑意在回家的路上骑行着。
有多长时间没见过父亲了？又有大半年了吧？重生之前，慕容楠一个人漂在北京，除了过年外，平时极少回家。不知怎地，慕容楠现在特别想家，想自己的父亲。
“这时，我们家应该还在西里吧？”慕容楠思索着，虽然他在思索回家的路，但是看到一条条陌生而又熟悉的街道，慕容楠还是极为自然的找到了回家的路。
西里，与王宏、刘国栋所住的东里一样，都是城中村。这时，衡州的城中村改造还未开始全面施工，还有为数不少的平房，慕容楠骑着自行车穿梭在一条条窄小的街道之间。
“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真好！”慕容楠禁不住感叹一声，能回到十一年前，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不可思议，都是那么美好，少年时的一幕幕像电影一样，回放在自己的脑海里。
慕容楠想起了刚才李飞骑着的“弯把赛”，再看看自己骑着的带横梁的自行车，这个自行车可是他老爸亲手给他组装的，骑着很是轻巧灵便，也十分结实耐用，前世慕容楠并不喜欢这辆车子，现在来看，却是极为欢喜。
转眼之间，便回到了家，这是一个不大的院落，门前有一道小土坡，是为了把地基垫高，不至于在下大雨的时候，雨水倒灌进去。慕容楠轻轻捏了一下车闸，停在门前，推着车子上了小坡，打开眼前的铁皮门。
这院落，老旧的两间北屋正是他家的居所，父亲和慕容楠，原本都是衡州周边的乐山县人，因为之前的工作原因，父亲调动到衡州市的纺织厂上班，而他则是在老家住到六岁的时候，才搬到城里，父亲在城里租了两间屋子，便是他们的家了。
“奶奶，我回来了！”慕容楠把自行车停放在院子里，向着屋里轻喊着。慕容楠的奶奶，已经有快七十岁了，生育有四女一子，一直跟着自己的儿子居住。
一个满头灰白头发的老妪，脸上褶皱的面皮如沟壑一般，她从北屋和东屋间的过道里走了出来，那是房东给分隔出来的厨房。奶奶对着慕容楠说道：“楠楠，回来这么晚。跑哪瞎玩去了吧，快吃饭。凉了，面条该坨了。”
“好嘞。”慕容楠看着这个熟悉的身影，眼泪快要掉下来了。自己长大后连父亲都不常见到，更何况是奶奶？奶奶后来一直跟着家里条件好些的二姑住着，七十多岁得了老年痴呆，脑子已经糊涂，到后来甚至记不住自己这个唯一的孙子。
看着脑子没有糊涂的奶奶，身体仍然极为健硕，慕容楠连忙跑到院里的水池旁去洗手，拧开水龙头，里面的水冰凉刺骨，慕容楠只是抹了两把，便算是洗过了，急匆匆的跑去吃饭。
“看你，洗个脸跟猫一样，抓两把就算完了。暖壶里有热水，倒盆里好好洗洗。”慕容楠的奶奶看着自己孙子连洗脸都洗不干净，登时责怪道。
慕容楠应了一声，才好好洗了一把脸，跑去吃饭。他现在的身体可是还不到十五岁，正是发育的时候，哪里抗的住饿？俗话说“半大的小子，吃死老子”，慕容楠正是能吃的时候，端起面条呼噜呼噜的吃的十分香甜。
这时候大棚的蔬菜虽然有，但是价格极贵，而且大棚里种出来的蔬菜，总是没有时令的蔬菜好吃。在北方，到了冬天总是会买成百上千斤的大白菜，存放起来。条件不太好的家庭，几乎天天都是吃白菜度日。慕容楠吃着猪肉白菜的打卤面，便找回了从前的感觉，奶奶做的饭菜果然是最好吃的。
“楠楠！”院外传来一声高喊，正是慕容楠的父亲回家了。
“唉！”慕容楠连忙放下碗筷，急匆匆的跑了出去，慕容楠知道这是父亲在叫他推车。
慕容楠的父亲所在的纺织厂在九八年就破产了，他父亲也成了衡州市里第一批下岗的职工，只拿到一次性发放的两万多的解散金，他父亲因为原来在厂子里是维修工，便自己摆了一个修理自行车的摊位谋生。
慕容楠跑到院外，看着骑着三轮车的父亲，白发已经“侵占”了他的鬓角，他披着军大衣，弓着腰，正准备使劲把三轮车往门前的小土坡上蹬。慕容楠赶忙跑到三轮车的后面，用足了力气推着，父子俩合力把装有许多器械和单车配件的三轮车推上了土坡，弄进院子里。
“爸，我回来了。”慕容楠看着正从三轮车上翻身而下的父亲，忍不住开口说道。
“小子，发傻了？明明你比我早到家啊！”慕容楠的父亲回道。
慕容楠的父亲叫慕容树，小时患过小儿麻痹症，落下残疾，左腿萎缩，只有右腿是正常的，村里一些素质并不高的人，都管他叫瘸子。慕容树步履蹒跚的围着三轮车收拾着，把一个粗大的塑料水杯拿出，扭头往水池边行去，准备洗一下自己满是油垢的双手。
“爸，用热水。”慕容楠飞快的跑进屋里，在洗脸盆里倒了少半盆热水，跑到水池边接了点凉水，连忙把脸盆递给父亲。
“我这手上都是油，拿热水也洗不净，不费那个劲了。”慕容树把手上戴着的棉手套摘下，再把里面一层的线手套除去，高一脚低一脚的向着水池行去。
“爸，那也得用热水啊。煤球刚几个钱？多烧两壶热水也不算啥。”慕容楠看着父亲一瘸一拐的走着，慕容楠连忙拦在父亲身前，把水盆再次递了上去。
慕容树因为左腿有残疾，走路需要用左手扶着腿，右手把水盆接了过来，放在一旁的门台上，左手扶着腿蹲下身子，一边洗着一边说道：“刚多少钱？蜂窝煤又涨价了，现在快三毛钱一块了。”
慕容楠家里的脸盆是铝制的，装上半盆水，更是沉重，慕容树右手接过却极为轻松，这是他长久时间多用右手所致，小时候慕容楠便以为，自己的父亲是这个世界上，右手力气最大的人。
听着父亲的话，慕容楠心里暗自感叹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反身准备去厨房给父亲盛碗面条，却看着奶奶已经在厨房里新下了一锅面条，径自煮着。每日，慕容楠和父亲回来的时间并不相同，于是他奶奶就需要前后煮两次，以防面条在水里泡糟了。
慕容树回到屋子里，点上一根烟，往自己超大号的塑料茶杯里放上茶叶，准备沏茶。
“爸，先吃饭吧！”慕容楠看着父亲跑去沏茶，轻声说道。慕容楠看着父亲抽着一块五一包的“万事利”，想起自己后来上大学那几年，父亲甚至连廉价烟也不抽了，改买烟叶，自己卷烟抽，慕容楠心里便不是滋味，当年的自己还不觉得，处在叛逆期时偷着抽烟还总嫌父亲抽的烟烂，攒零花钱买四块一包的“红梅”来抽。
“我一下午没喝水了，先喝两口再说，你先吃吧。”慕容树轻声回道，他十分爱喝茶水，但是带去的水，到中午那前总会喝完，下午便只好渴一下午，现在回到家里，自然是先喝上两口热茶，暖暖身子。
“我来吧。”慕容楠过去拎起暖瓶，给父亲的大号茶杯里倒上热水，看着旁边的茶叶，还是自己熟悉中的两块钱一大包的“金猴王”，便悄悄的返回桌前吃着碗里的面条，却不知为何，眼泪落进了碗里。
父亲看着倒好的茶水，张嘴轻轻的吹着漂浮在上面的茶叶根，轻轻的抿了一口，说道：“你是不是在学校犯了啥事了？今天接我这么勤快，又是打洗脸水又是倒茶的。”
“没有。”慕容楠轻声回道，正在咀嚼着食物，又带着眼泪，说起来话自然含糊不清。
“你怎么了？学校里有人欺负你了？”慕容树狠狠的嘬了一口香烟，问着儿子。
“爸，真没有。”慕容楠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吸溜着碗里的面条。
“还说没有。你抹眼泪干嘛？”慕容树问道。慕容树觉得今天的儿子有点怪怪的，平时叫他干点活，儿子总是不情不愿的，今天这么殷勤，肯定是事发生，便一直注视着儿子，见他悄悄的抹了一把眼泪，便更怀疑儿子是不是在学校受了委屈。
“回来路上，沙子迷眼了。”慕容楠轻声回道。
“哪只眼？”
“右眼。”
北方冬季沙尘暴肆虐，碰上个大风天，沙子刮在脸上更是生疼。慕容树不疑有他，走到儿子跟前，让儿子抬起头来，把儿子的下眼皮往下扒拉着，向慕容楠的右眼吹着气。
“小子，多吃点。吃完饭，爸爸给你个好东西！”慕容树看着自己儿子，心底里就异常欢喜，喝了一口浓茶，高声说着。
“什么东西啊？还保密！”慕容楠轻声回道，大口吃着面条，一连吃了三大碗，这可不是小饭馆卖的清汤寡水的汤面，而是实实在在的打卤面，不得不让人惊叹发育期的少年拥有多么骇人的食量。
爷俩吃完饭后，慕容树果真从从军大衣的口袋里翻出一个袋子，慕容楠接过之后，打开一看，里面装着的赫然是一双“回力”牌的足球鞋。
“上次说想要球鞋。怎么样？老爸给你买了，还是回力的，名牌。”慕容树得意的笑着。
慕容楠想起之前好像父亲是给自己买过回力的球鞋，自己还十分不高兴要，现在重生一次，自然明白这远远称不上是名牌的球鞋，价值有多么珍贵，双手接过，连声说道：“谢谢老爸。”
在父亲的催促下，慕容楠穿起了球鞋，稍微有些松，他心里知道自己长得快，脚一天比一天大，买得大一些就能穿的久一些，其实足球鞋要贴脚才好，才能更好的发力并且触发球感，甚至大部分人都是选择小个半号的球鞋来穿的。
虽然这双鞋算不上合脚，慕容楠口中却说道：“正合适，垫个棉鞋垫就更好了。”看着这双“回力”，慕容楠觉得比李飞脚上穿着的adidas还要好，臭美的在屋子里转了几圈。
慕容树却让儿子脱下，喝了口劣质白酒，喷到鞋子里，说是杀菌预防汗脚，穿起来就不臭了。
距离睡觉的时间还有一会，父亲看起了电视剧，正在重播《白眉大侠》，慕容楠在一旁陪着看当初这部火遍大江南北的电视剧。慕容树却突然说道：“小子，要不要来一把坦克啊？”
慕容楠痛快应允，父亲说的坦克，是国内前些年最流行的FC山寨机的一款游戏，也就是称为小霸王学习机的“小霸王游戏机”。家里的电视机是前年刚换的21吋的彩色电视，之前可是一台黑白的，父亲是专为了让慕容楠打游戏才舍得换掉的，不然那台黑白的熊猫电视机还能用很久。
坦克战、魂斗罗及双截龙，并称三大FC游戏，慕容树对双截龙和魂斗罗不敢兴趣，但是对儿子常玩的坦克战却情有独钟。二人接上电视，拿出黄色的盒带，上面还写着999合一珍藏版云云，其实最多只有七八个游戏，大部分都是重复的。
“我来看家，你打横排啊。”慕容树高叫着，自己守着砖块砖块里的“鹰”。
“行行行，知道了。”
“臭小子，你怎么打的啊。红坦克又下来了。”
“还说我呢！‘家’都快被打下来了，老爸你怎么看家的。”
.....．
父子二人嬉笑着、喧闹着，玩着“坦克战”，直到晚上10点，才准备要睡去。
其实，慕容楠一个重生的人，什么样的游戏没见过？这种FC时代的游戏，在游戏素质上差了不少，对他而言并无吸引力。
慕容楠记得初中时，自己非常爱去游戏厅里玩“拳皇97”、“拳皇98”这种格斗游戏，或者是过关类的“三国战纪”、“合金弹头”等等。高中时，CS流行起来，又去玩了CS，后来则是一系列的网游，“传奇”、“魔力宝贝”、“奇迹”，甚至还因为痴迷游戏，为了去网吧而骗父亲说学校要收各种名目的费用。
不过，和父亲玩游戏，本来也不注重游戏素质。喜欢玩游戏的父亲当然有，四五十岁依然赶时髦玩dota的人也会有，但是更多的父亲却并不热衷游戏，他们非常的淳朴，对游戏并不在行；他们平平凡凡，会对着上司、权贵点头哈腰；他们不会淡薄名利，会为了一瓶酒、五毛钱而斤斤计较；他们也不会特别潮，不懂得年轻人为什么越穿越少；他们不会轻松有趣，只因为他们承担着家里最大的开销。
随着年龄的增大，需求越来越高，恐怕任何游戏也无法找回当时，依偎在父亲身旁，玩着小霸王游戏时的幸福感。但是关于童年的幸福回忆，却会记的越来越牢。慕容楠知道，只要自己偶尔陪老爸玩两局游戏，无论玩什么，老爸都会非常的高兴。因为对他来说，再好的游戏，也不如儿子说一句：“爸，我回来了。”
陪老爸玩游戏，更多的意义其实在于陪伴和报答，与游戏的素质和可玩性并无任何的关系，因为任何游戏也只不过是沟通感情的桥梁。
这北屋是一个套间，里面的小屋是慕容楠奶奶所住的房间，而外边则是爷俩睡觉的地方。慕容楠见父亲拿着墙角的铁制簸箕向厨房走去，慕容楠知道父亲是准备端几块蜂窝煤，准备晚上烧着取暖用。
慕容楠连忙跑过去，把簸箕拿过来，说了声“我来”，便跑出去端了几块蜂窝煤，拿屋子里。然后，慕容楠用夹子从蜂窝煤的窟窿眼里穿过，小心的夹起，放进墙角的火炉里，躺到床上和父亲说着话。
“爸，我今天踢球把高二的给赢了。”
“行啊，好小子。你老爹就说，老天爷要我一条腿，就是为了给我儿子一双好腿。”
“爸......”慕容楠除了喊一声爸，真不知道如何接这句话。
“不过，你学习也得搞上去啊。光踢球，大了咋办？”
慕容楠想辩解一句，不过怕父亲生气，便也不多说，回道：“爸，你放心好了。期末考试，我肯定拿个全校第一回来。”
“臭小子，就知道吹牛，还全校第一，你能拿个全班前十，咱家祖坟都是冒青烟了。好好念书，将来才能有出息，不用像你老爸一样，大冬天去外面给人家修自行车。”
慕容楠不知道该说啥，索性不吭气，心里暗暗发誓，期末考试一定要拿全校第一。初中的知识对于初中生来说，自然不算简单，但是对于慕容楠这个带着记忆重生的，二十多岁的大学毕业生来说，要是初中的书本再吃不透，干脆自杀谢罪算了。
“唉，早点睡吧。明天早上还得去村委会交钱。”慕容树招呼着儿子睡觉，自己却抽起了烟。
“又交啥钱？”
“站道费吧，二百块。”
“村委会凭啥收啊？马路又不是村里的，给城管的交完钱还得给他们交。别人都交了么？”
“你跟人家比啥？人家都是市里的，咱们又不是市里人。咱们在这西里，也没房子。”慕容树轻声说着。村委会要跟非本村村民的商贩收钱，颇为不公，却也毫无办法。
慕容楠想说点什么，却觉得有点胸闷，咳嗽了几声。慕容树连忙站起身来把窗户开了个缝，口中说着：“到外面透口气吧？这屋子太小，烟筒也不严实，你别中了煤气。”
凉风从窗户缝里渗了进来，慕容楠连忙把身子蜷缩起来，这屋子里虽然烧着炉子，但是开窗睡未免还是有些冷的，衡州冬季的晚上，气温总是零下十来度的。
慕容树把一旁的军大衣拿了起来，盖在儿子被子的下半部，以免儿子受凉，自己钻进被窝里，窗户离他比较近，他这一躺下，把凉风全都挡住了，睡在床铺里面的慕容楠，便觉得不是那么冷了。
想着自己破败的家，在暖气已经大量普及的今天，还要生炉子取暖，想着年迈的父亲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却还要出门摆摊维持生计，慕容楠扭过头去，面冲着墙，低声道：“爸，我今年十四周岁，等我十年。我二十四岁的时候，我在衡州买一所最大的房子给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