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8日一早，原知秋就精神抖擞地上班了。
踩着稳健的步伐走进CBD中央的写字楼，妆容精致，衣着得体。那种意气风发的精气神，即使不认识的人看过去，也能很轻易地得出结论：这位小姐不是高级白领，就是保险公司的推销员。
“早！”
“早！”
原知秋带着矜持的笑容跟同事们打着招呼。跟大多数人长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很容易出现的萎靡不同，原知秋是货真价实的抖擞。她的信条是：无论什么时候出现在众人面前，都必须是最好状态，因为你不知道你的白马王子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她不允许自己因为准备不足而错失任何机会。
在座位上做了个深呼吸，连办公室的空气都是令人愉悦的味道，原知秋打开电脑，干脆利落地处理完长假积攒下来的mail，然后在椅子上放松了一下身体。
原知秋从包里拿出那张名片，端详了半天，想了想，把它珍而重之地夹在了自己桌上的名片夹上。
又盯着那张名片看了半天，原知秋笑了笑，钓鱼是需要耐心的，她认为自己应该再等等。拨了拨摇头娃娃的名片夹，原知秋拿着自己的杯子来到茶水间。
最近茶水间流行的话题是原知秋常去的那间知名连锁咖啡店新推出的那款神经兮兮的杯子，大家都以第一时间买到为荣，买到手的人兴高采烈，去晚了的就捶胸顿足。当然身为茶水间八卦团的一员，原知秋也不能免俗，她已经搜集了同一系列的三款，就差这最后的一个了。
“怎么办，我2号去的时候就已经卖光了，”原知秋懊恼地说：“难道还得去天津淘？谁能转让给我一个，我请她吃饭。”
大家纷纷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这时一个声音从角落传来：“我，我有，我送给你。”
大家顺着声音望过去，Peter邓穿过人群走上前来，原知秋清清楚楚地听到身边传来几声压低的笑声。
在一个规模足够大的外企里，总有几个叫Peter的男子，只不过这一个，实在有些不同。就因为进公司时原知秋参加了对他的最后一轮面试，而且在面试中客气地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结果Peter邓入职不到一个月，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他仰慕的人，是总部资深HR，原知秋。
如果这个Peter英俊潇洒，被他喜欢原知秋肯定心花怒放；如果这个Peter气质出众，原知秋也可能沾沾自喜，再不济沾点高大威猛或者文质彬彬的边儿，原知秋也不会这么苦恼，实在是这个Peter太让人失望，相貌欠妥气质畏缩，对感情还挺执着，拖着原知秋一起成为了公司里的笑料。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比原知秋还要小上两岁……技术好有什么用？这样的男人怎么带的出去？难道要想解释他的过人本领就得带个电脑逢人就表演他高超的编程技巧？
原知秋很想恼羞成怒，又觉得立马收回刚刚说的话有些下不来台，只得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谢谢！”
“不，不客气。”Peter邓满脸通红地摇着手，鼓起勇气说：“今晚去哪里吃饭？几点？我要先回家给你取杯子，七点之后都没问题。”
原知秋快被女同事们同情的眼光烤焦了，丢下一句“到时候我联系你。”落荒而逃。
工商局门口。
“马励，你有30分钟的时间考虑要不要参股，参股多少。”易至强放下电话，“我刚联系好代理公司，他们半小时后到，今天我们就注册。”
马励皱了一下眉头，没有想到易至强如此雷厉风行。
“我最多能持股多少？”
易至强看了马励一眼，“四成。”
“如果我想持股四成，我需要出多少钱？”
“八万。”
马励质疑：“这个比例是如何计算出来的？你出多少钱？”
易至强非常坦荡：“你的能力和我的资源都已经折算成股份，除此之外，我有十二万。”
马励找了个台阶坐下，“我们注册资本才20万？”
易至强也在她身边坐下：“怎么可能！我打算注册200万，注册资金太少以后融资时会有点麻烦。”
“200万？钱从哪儿来？”马励歪着头看向易至强。
易至强一笑：“所以我找代理公司帮我们注册啊。这些你就不用关心了，你先看看自己能拿出多少钱吧！”
马励低头盘算，手里刚拿到的离职补偿金有两万多，还有上个月的工资差不多能凑个三万；再问亲朋好友们借点儿……
马励咬咬牙，“我出七万。”
易至强飞快地心算，得出结论：“那你只能持股36%。”
马励拿出手机当计算器，算好后把手机举到易至强面前：“应该是36.8421%，约为37%。”
“36.8%好了，”易至强站起身，语气不由地带了丝不悦：“又不是在菜市场买菜，还要讨价还价……女人就爱是斤斤计较！”
马励腾地站起来，不甘示弱：“你不斤斤计较，那你给我37%啊！哦不，你干脆给我40%好了，显得你多大方，是不是啊，男！人！”
易至强眉头紧皱，“马励，你不要这么情绪化，我们是在谈正经事。”
马励转到易至强的对面，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就是在跟你说正经事，老易。我非常诚恳地对你说：现在我们是合作伙伴了，我也有公司的股份，所以我希望得到应有的尊重，而不是女人怎样怎样不好；我还希望公司的事情你能跟我商量下，而不是你做了决定后直接告知我，比如今天你找代理注册公司的事。”
易至强眉头都快拧成一个疙瘩了：“我那是因为赶时间，我们现在耽误不起，每天都有新公司成立，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赶在我们的前面！”
马励正色道：“所以这一次我不跟你计较。”
易至强：“马励，看来我之前对你的了解还不够，我从不知道你竟然如此锱铢必较，咄咄逼人。”
马励微微一笑：“你现在最需要的，正是这样的我，不是吗？”
易至强盯了马励足足有一分钟，马励微笑不减，表情镇定。
易至强终于展颜一笑，对着马励伸出手去：“欢迎你，我的合作伙伴！”
马励伸出手跟易至强握在一起：“从今天开始，我们并肩作战！”
下了班，原知秋回家换衣服。
即便对将要面对的约会对象Peter邓有诸多不满，原知秋也毫不马虎，仔细挑选搭配的衣着和穿戴。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原知秋感叹：是什么时候学的这套路数？好像都是从大学开始的，不被男生喜欢也没什么，反正自己也不喜欢他们，可是若是因为衣着不妥被女生取笑，那可受不了。
原知秋清楚地记得，自己到北京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势利眼中生存。
直到自己，也变成了一个虚荣势利的人。
原知秋选的饭店，是一个京城有名的西北菜馆子，因为她知道Peter邓是西北人。
小邓稍微来晚了几分钟，一进包厢还没说话又开始脸红：“不好意思，堵车，有点堵车。”
原知秋含笑道：“没关系，你不是最后一个。”
小邓疑惑，“还有别人？”
“当然，”原知秋看了小邓一眼，莫非这个傻孩子以为她会跟他单独约会？“我还叫了Judy和 Linda。”
“那……”Peter邓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电脑包里掏出一个盒子：“给你的杯子。”
原知秋大大方方地接过放好，“我真的挺喜欢这个杯子，要是没有它我家里的就不成套了，谢谢你啊！”
Peter邓又不知说什么好了。
原知秋也不觉得尴尬，正好接个电话：“Judy，到哪了？对，2046包厢，我已经到了。”
放下电话，原知秋笑眯眯地问小邓：“Peter，你喜欢吃什么啊，别跟我客气尽管点。哦，对了，先来几个酸奶。”说着叫服务员上酸奶，又拿着菜单认真斟酌，仔细询问，忙得不亦乐乎。
小邓局促地坐在一边，嗫嚅了半天也没说他到底想吃点什么。
原知秋直接忽略了小邓的需求，自己利索地点了几个菜。
过了一会儿，Judy和Linda联袂而至。Judy一向活泼，有她在的场合从不会冷场，Linda抛出一个话题，她马上就响应，原知秋跟着凑凑趣，场面很快热闹起来。等话题传到Peter邓那基本就刹车了，无论你说的是时装还是石油，他只有两个字：对啊。即使是讽刺他的话，他也好像听不出来，还是：对啊。以为他会接着再说点什么吧，谁知道他就沉默了。这时候Linda就负责再重新找个话题，大家重新打起精神尽量热烈地交流一番。
坐了一会，不但原知秋觉得疲惫，连最活泼的Judy也觉得意兴阑珊，话里话外就有点埋怨原知秋的意思，怎么会叫她们过来陪原知秋一起受这个洋罪。这个Peter邓简直是破坏气氛的高手，制造无聊的大王，烦人以上，厌恶未满，就处在那个尴尬的位置，让跟他相处的人也一道尴尬起来。
晚餐结束的时候气氛不算太好，Judy和Linda又联袂而撤，临走Judy还吩咐Peter：“Peter今晚你负责护送Lucy回家，你是今天在场的唯一一位男士，要有绅士风度哟！”说完还向原知秋眨了眨眼睛，惹来原知秋一记眼刀。
“走吧！”原知秋结完帐，拿起外套，看着低头站在一旁的Peter邓，说道。
小邓听话地跟在原知秋后面，两人一起出了饭店。
也许是看别人嘲笑他有点可怜，也许是看着他的表现有点恨铁不成钢，也许仅仅是为了提高点仰慕者的素质来照顾下自己的面子，原知秋还是忍不住了，决定指点一下Peter邓。
“Peter，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小邓低声回答：“不知道。”
“就是看上去不自信。”想了想，原知秋决定采用鼓励疗法，“其实你条件也挺好的，年轻，身体健康，外企工作，薪水也不错，事业属于上升期又还没有封顶，这些条件要是写在征婚启事上，保准有女人为你打破头。”
小邓看了原知秋一眼，没有说话。
原知秋继续分析：“而且你有一技之长。你想想，当初公司从那么多面试者中录用了你，说明你就是最优秀的。你的长处在于技术而不在于人事关系，所以你在公司不用讨好那些不相干的人。我总听到他们指使你干这干那的，一会儿Peter帮我去换水，一会Peter帮我修下打印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打杂小弟呢！”
“我不是讨好他们，”Peter低声解释道：“我是想着同事之间应该互相帮助，再说对我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我感觉帮他们做事多了，大家对我都很亲切。”
原知秋停下脚步，无奈地抚着额头说：“我还以为只有帅哥才会这么蠢呢……”
Peter不知道是什么又引起了原知秋的感慨，疑惑地皱起眉头。
原知秋叹了口气，几乎要转身就走，可是看着夜风中虽然瑟瑟发抖还是紧跟着自己的小Peter，还是心软了。女人对喜欢自己人，即使自己不很喜欢，态度也还是有着不同的。
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原知秋踌躇了一下，决定先从简单的地方开始改造起。
“Peter，你有钱吗？自己能支配的钱？”
“不是很多，现在我只存了差不多四万块……”Peter有些羞赧地说。
“够了，”原知秋果断打断他，“我们去逛商场。”
Peter从试衣间里走出来，原知秋皱着眉头左看右看，“衣服没错，是你不对。”
原知秋把Peter推到试衣镜前，“看看你自己。”
Peter不习惯地拉了拉衣服下摆，又扭了扭脖子，好像新衣服里全是刺，扎得他手足无措。
原知秋扳过他的身体：“看着我。”
Peter的眼神很自然地下垂，不敢落在原知秋的脸上。原知秋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不要不看人的时候就盯着别人的脚面研究，看人的时候又畏畏缩缩好像心里藏着百八十个鬼胎。那么高的个子，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你又不是刚开始发育的少女，你总含着个胸做什么？胸挺起来，头抬起来！”
Peter就像刚入伍的新兵，下意识地听从原知秋的命令，昂首挺胸地站好。
只是视线还是固执地落在地面上。
原知秋知道改造一个人不是一夕之功，并没有急功近利，只是叮嘱道：“保持这个姿势，今晚回家再靠墙练习俩小时，明天开始走路坐下都必须挺直腰背，绝不许低头含胸，听到了没？”
Peter脸上沁出汗珠，坚忍地点了点头。
“好了，现在去买单。”
走出商场，原知秋指了指不远处的垃圾桶对Peter说：“丢掉。”
“啊？”Peter不解。
“你的旧衣服。”
“这……”Peter有点舍不得，犹豫着不肯去。
原知秋毫不客气地把他手中的纸袋抢过来，几步走到垃圾桶前丢了进去，还如释重负地拍了拍手。
“世人大多先敬罗衣后敬人，在我们这样一个连前台小妹都背COACH的外企里尤甚。要不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买那么多衣服和鞋子？”
Peter低声补充到：“还有包。”
原知秋忍不住一笑，“且不说你衬衫材质太差，裤子又太短，就说你棕色上衣跟黑色长裤的搭配，也不符合你的年龄和资历。不是厚重的颜色就会让人显得沉稳，有时表现出的是暮气沉沉，再说，你穿的跟乡长似的，你让你老板该怎么穿？你让同事们怎么能乐意跟你一起出去玩？你别以为他们使唤你就是跟你关系好，那只是利用而已！长此以往，你就会慢慢被孤立起来，你工作能做好？”
“难道，穿什么衣服跟工作好坏也有关系？”Peter的语气中透出浓浓的质疑。
原知秋叹了口气，“我真是羡慕你的年少无知……”
“在我们公司工作，其实就是在夹缝中讨生活，你仔细看看周围就不难发现，我们的同事不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就是两条战壕里的对手。而你呢，就像一只闯进狼群里的猪，笨拙又木讷。假如你不尽快变成一只狼或者尽快披上狼皮，那你的下场不是被狼吃掉就是被猎人吃掉，恐怕被谁吃都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吧！”
Peter仔细地听着，站得笔直。
原知秋一抬头，正对上Peter的眼神，专注又认真，好像真的把自己的话奉为圭臬。
“坏了，”原知秋后知后觉地捂住嘴，“一不小心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饶舌是中年妇女的专利，难道我已经老了？”
“你哪里老……”Peter虽然笨，但是也知道有些话是不能当真的。
“行了行了，我得赶紧回家好好反省反省，最近这是怎么了，这么不淡定……”原知秋摇着头，仓促地跟Peter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Peter站在原地目送原知秋的背影，保持着挺胸昂首的姿势。
原知秋一到家，看到杨随意正在客厅吃泡面。
“表姐，约会回来啦？”随即看到原知秋从包里拿出杯子珍而重之地摆在展示柜上，啧啧叹道：“一个杯子卖200块钱不奇怪，奇怪的是在杯外总能找到一个花200块钱买它的傻子。就有那么一些女青年，生怕别人说她跟不上潮流，千方百计也得搞上几个，然后放起来虔诚地供着，一辈子也不用。您说它们是能保佑你嫁入豪门啊还是保佑你早生贵子啊？”
原知秋冷哼一声：“夏虫不可以语冰。杨随意，你尽可以大放厥词，不过我希望你有空的时候想想，你还要不要吃糖醋排骨，葱爆羊肉，清蒸鳜鱼，三鲜饺子。”
杨随意马上立正站好，“表姐的品味比天高，比海深，它们不保佑你不要紧，我祝你福寿与天齐，我祝你健康快乐……”
原知秋踢掉高跟鞋，回房间了。
杨随意耸耸肩，继续吃她的方便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