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应该在家里吗?
因为担心刘俊驰,凌梦旋在最近的一个站台下了车,撑开雨伞,在朦胧不清的雨雾中向他跑过去。
凌梦旋和朱倩倩一起从刘俊驰家离开后,她送朱倩倩回工商管理学院,本来她想留下陪朱倩倩,安慰她一会儿,但是朱倩倩擦干眼泪以后却又表现得很坚强。朱倩倩微笑着要她先回机械学院,毕竟这是最后一学期了,大家的时间都很紧张。
看到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朱倩倩还特地塞了一把雨伞给凌梦旋。
现在,这把雨伞果真派上了用场。
凌梦旋高高举起雨伞,为刘俊驰遮挡住风雨,她拉着好似灵魂脱壳的他,走到了公交站台下躲雨。
两个人都坐下后,凌梦旋从包里掏出面纸,为刘俊驰擦着脸上的泪水和雨水,她问:“刘俊驰,你怎么在这里?”
“梦旋,让我靠一靠。”刘俊驰眼睛红红的,他歪头靠在凌梦旋的肩膀上,身体一颤一颤的,男性低沉的呜咽声被压抑在胸腔里,就像是快要到站的火车发出来的声音。
凌梦旋伸手抱住刘俊驰,眼泪无声无息地流淌了一脸。
去年,奶奶刚过世的时候,凌梦旋曾经无数次借刘俊驰的肩膀来依靠,他陪她度过了生命中最阴暗的一段时光。
那时候,他多阳光呀!
平时他很轻松地应付着两个专业的课程,周末他穿着国际奢侈品牌的西服和他的父母一起出现在各个商业派对上,面对别人“年青有为、前途无量”等等的赞美之词,他端着红酒骄傲地颔首微笑。
那个活力四射的刘俊驰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后面等着他的将是牢狱之灾。放手了爱情,又即将失去自由,他的人生还剩什么?
过了一会儿,雨停了,天空一下子明亮起来。
刘俊驰靠在凌梦旋的肩上,他断断续续地向凌梦旋讲述了他妈妈对肖雨寒所做的一切,最后,他说,他没有脸见肖雨寒,也不敢去见肖雨寒。现在,他只想回到他本应该去的地方,只有那里才能让他的心灵获得宁静。
这些话,刘俊驰除了向凌梦旋诉说,他根本不知道该对谁讲,他很庆幸,此时此刻,还有一个同学十年的朋友能给他一份支持。
凌梦旋被这些真相吓坏了,她有点透不过气的感觉,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刘俊驰,你放心吧!这些天,周烨磊一直在陪着肖雨寒,她很好。”
远航旅馆即将拆迁,肖远航拿了大笔的拆迁费,他买回了H市以前的那套房子,肖雨寒在北京接受了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以后,又回了H市的老家。
回到H市,肖远航就带着肖雨寒到警局去报警了。
这阵子,周烨磊应肖远航的请求,一直都陪在肖雨寒身边。
凌梦旋忙着上课、赶作业、赶论文,又要陪伴朱倩倩,所以,她和周烨磊很少见面。这一刻,她才想起他们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见面了。
凌梦旋应刘俊驰的请求,替他去看望肖雨寒。
踏进肖雨寒的家门,凌梦旋感慨万端。
初中的时候,她就曾经来过这里。彼时,她们肆无忌惮地挥霍着青春,欢快的笑声洒了一路,现在把那些美好的回忆翻捡出来,却让她忍不住潸然泪下。
周烨磊看到凌梦旋,他很开心。这些日子,外人看不出来周烨磊和凌梦旋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可是他们自己知道,刘俊驰在订婚上被捕,导致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了一条无形的裂缝。
肖雨寒带着凌梦旋穿过房间,走到阳台,她们趴在阳台的窗子上,一边看着楼下的风景一边说着悄悄话。
周烨磊站在客厅里,怔怔地看着凌梦旋的背影。
凌梦旋向肖雨寒转述了刘俊驰的话,她的声音有点颤抖,因为她不敢想象肖雨寒曾经承受了这么多,最后还被毁容,她不知道肖雨寒是怎么熬过这一切的。
刘俊驰说得对,她这个傻丫头,应该早点报警。
肖雨寒淡淡地一笑,目光望着远处的天空,轻轻地说:“一切都过去了,在看着刘俊驰被带上手铐的那一刻,我已经将过去的事情全部掩埋在记忆的废墟里了。那么多年,我一直不报警,并非是因为刘家替爸爸还了债,而是因为自己还放不下他。”
凌梦旋颤抖着问:“你爸爸妈妈知道这一切吗?”
“他们不知道,因为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些。”肖雨寒凄凉地笑了笑,接着说,“我永远记得刘俊驰把硫酸泼到我身上的那种眼神,绝望中带着深深的伤痛,我知道他的心肯定和我的脸一样痛。其实,那时候,我根本就没有喜欢上别的男生,那天我知道刘俊驰会来,就请一个男生帮忙,故意演一出吻戏给他看。我希望刘俊驰对我死心,只有他对我死心,她妈妈才能放过我的家人,才不会再在商场上打击我爸爸。我爸爸被刘俊驰的妈妈设计陷害生意失败,欠下了巨额债务,我被毁容之后,刘家替爸爸还了所有的债务,但是他们要爸爸不要报警。这些年来,我对刘俊驰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爱与恨的交织,都快将我逼疯了。我很没出息是吗?他这样伤害了我,可是我却依然爱着他。在我十四五岁青春年少的时候,爱上了一个我不应该爱的人,给我的家人带来了无尽的伤害,我对不起我的爸爸妈妈。虽然我对生活绝望到想要死,可是我仍然不争气地放不下刘俊驰。我爱他,他是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男孩子,也是亲手把我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的男孩子。前不久,爸爸对我说,孩子,我们报警吧。我犹豫了很久,直到我在报纸上看到他和朱倩倩订婚的消息,我真的彻底放下了。如果我还不报警,我就太对不起我的父母,太对不起我这五年多黑暗的人生了。”
凌梦旋泪流满面,如果青春是一段来历不明的忧伤,那么人生就是一个无法逆转的纹丝不动的死局。
上帝做了一个大网,网住了他们这一群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无法逃脱上帝预定的宿命。
肖雨寒和凌梦旋谁都没有说话,她们仰头看着阳台上窗子外面的天空。天空就像是被谁的泪水洗刷冲淡了一样,泛着淡淡的蓝色。
起风了。
一阵带着诗情暖意的风轻轻吹拂过凌梦旋的脸颊,风干了她脸上的泪痕,她握住肖雨寒的手说:“肖雨寒,冬天已经过去了,明媚和温和的春天来了,你看下面的植物,经过一冬,又回复了它的清新与明亮,这久违的绿色多美呀!”
“是呀,春天来了,新生活开始了。我不明白当年自己为什么会遇到刘俊驰,明明知道不合适,但还是爱上了,最后把自己搞得鲜血淋漓。现在,我要把这一切都放下,然而重生。以前,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忍受残酷命运的煎熬,是在向妈妈尽孝道。在我第一次自杀未遂后,我曾经答应过妈妈,绝对不会走在妈妈的前面。可是从现在开始,我就要为我自己而活了。伤情鉴定结束以后,我就要去美国做整容手术了。我的护照都已经办好了。我要忘了刘俊驰,不再爱他,也不再恨他。我选择遗忘,放下所有的一切,是为了不再让自己抑郁,是为了让自己更好地活下去。”肖雨寒说完转过头来,看着凌梦旋,神色凝重地接着说,“梦旋,周烨磊很爱你,你们经历了那么多,走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许多感情疏远淡漠,无力挽回,只源于一念之差。你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让自己的这一份来之不易的感情滑落指间。”
“我明白,谢谢你,肖雨寒。”凌梦旋点点头,转过身来,走向一直都在背后静静地注视着她的周烨磊。
周烨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浓得化不开的柔情弥漫在他的眉宇之间。
这是她的叶子呀,她整个青春年代都在迷恋的男孩呀!
所有爱情都会有折磨,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隔阂。尤其面对曾经遭受了那么多苦难的肖雨寒,她还有什么理由觉得周烨磊鼓励肖远航报警有错呢?两边都是朋友,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是谁受到了伤害,她的心都会痛。
比凌梦旋高出一头的周烨磊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问:“几天不见,一切都还好吧?”
凌梦旋点点头:“嗯。”
周烨磊一声轻轻的问候就剥落了凌梦旋心中所有的荆棘,他拉起她的手,曾经充斥在他们心头所有莫名的阴霾在这一刻全部烟消云散,他们又恢复了亲密无间。
周烨磊拿出一张卡放到凌梦旋的手心,他说:“我妈妈去美国了,菲佣Jenny也跟着去照顾她了,现在就是我一个人住在家里,缺少温暖,缺少关爱。你可一定要常去看望我,关心我。在电梯里刷卡,直接到达我家。”
凌梦旋晃了晃她手里的磁卡说:“你们那种顶级富人区很难进,保安太负责任了,莫说我这么大一个人了,就是一只小耗子想进去都困难。我要去你们家看望你,还不跟探监差不多。”
“My god,你这是什么破比喻。”周烨磊感到有点缺氧,他瞪了凌梦旋一眼,说,“我会跟所有的保安打招呼,你是我老婆,以后不可以拦着你,随到随进。”
凌梦旋在没有课的时候,会到金控商厦的地下超市去买一些吃的放到周烨磊家的冰箱里,顺便帮他的家打扫一下卫生。
晚上,周烨磊回来的时候,看到干干净净的房子,他立即知道凌梦旋来过了。
警方传来消息,刑事科学鉴定结论出来了,肖雨寒的伤情鉴定结果为重伤,该案已经被移送到检察机关审查起诉,等待刘俊驰的将是法律的制裁。
肖雨寒出国去做整容手术,凌梦旋和周烨磊到机场去送她。
H市飞机场的广播里,一个女声不带任何感情地播报各个航班起飞的信息。肖雨寒站在白色的灯光下,脸上带着厚实的大口罩,身上宽松的大毛衫裹着弱小的身子,让她看上去清瘦而孱弱,好像风一吹她就会倒。
凌梦旋用力地抱紧肖雨寒,把脸埋在她的脖颈里,滚烫的眼泪全部流进她薄薄的灰毛衣里,她说:“肖雨寒,加油。我们都要好好生活,因为现在是春天,是充满希望的季节。”
肖雨寒也抽泣着说:“梦旋,我们一起加油,我们一定要好好生活。”
肖远航对周烨磊和凌梦旋表示了他们一家的感激之情,最后大家挥手再见。
看着肖雨寒瘦弱的身体消失在安检口,凌梦旋靠在周烨磊的怀里,再一次潸然泪下,她说不清自己是高兴还是伤感。
无论怎样,肖雨寒即将开始新的生活了。
周烨磊开始着手为凌梦旋去美国做准备。首先是办理去美国的护照,他陪她一起去上海的美国大使馆面试。面试很顺利,他们现在要做的只有回去等着拿护照了。
后面的日子似乎平淡了下来。
凌梦旋和朱倩倩都被毕业设计和毕业论文压得喘不过气来,而且还有期末考试在后面虎视眈眈地等着她们。
她们没有时间忧伤,也没有时间甜蜜了。
也许,对于朱倩倩来说,这样忙碌的生活反而是一种放松,她终于不用每时每刻都想着刘俊驰了。
星期五晚上,凌梦旋一个人回到家里,仍然挑灯夜战,准备毕业论文。
手机不停地响,凌梦旋感觉一个接一个的短消息快把手机挤爆了。这些短消息都是周烨磊发的。
梦旋,我想你。
梦旋,我一个人睡不着,我去你家好不好?
梦旋,你光要毕业论文和考试成绩,不要未来的老公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