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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老狼出山

一条老狼,在深山里苦苦修行了七七四百九十个春秋,再熬十年满五百,眼看就要得道成仙了。

可它却久静思动,再也耐不住山林寂寞,心血来潮的非要到外面人世上走一遭。还很自负的想:凭我这一身的道行,说不定还能混个一官半职,弄顶乌纱戴戴呢。

老狼,野心勃勃地走出了山林。

先就近在几个村子里转了转,见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忙忙碌碌地过日子,到也颇有情趣。它便想找一块乐土落脚,春种秋收,耕耘劳作,过一过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

可这田地都已分到了户下,无闲田容它安家落户。

村庄里无法立足,它便转到了一个人稠房密,车水马龙的集市上。就见大街两旁,店铺林立,货摊拥挤,人来人往地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叫卖声此伏彼起,广告招贴铺天盖地,好一派繁荣景象。

它就想,农夫做不成,当个商贩也行。身居闹市,一买一卖之间就有钱赚。可连着转了几家店铺,就听生意人都在念若经:如今这人都下了岗,卖东西比买东西的都多,都想着赚钱,怎知这赚钱比****都难。看来当个商贩,也未必能赚到钱。

老狼低头想着心事,不经意间走进了一个大院。就见面南靠北,一幢大楼,富丽堂皇。楼前花丛草坪,喷泉假山。气派!壮观!

再看这里的人,个个衣着讲究,谈吐不凡。一个个坐在办公室里,悠闲自得地喝茶聊天。

老狼想,这到是个好地方,不用种田,就有饭吃,不必经商,便有钱赚。且吃得比种田人还好,赚的钱比生意人还多。出来进去,还喝五吆六的,神气活现。但不知,它老狼有没有这个福气,也人模狗样地在这院里混一混……

正在它想入非非的时候,就听有人严厉地喊到:"老杨,你这门是怎么看的?咋让狗跑进来乱窜呢。赶紧轰出去,等一会新乡长就该到了。”

老狼一听有狗,本能的一惊,可四下看了看,连个狗毛都没发现。这时却见门口小屋出来一个老头,手拿棍子冲它打来:“滚,快滚,这也是你来的地方?净给我上眼药……”

老狼就这样被人当狗给轰了出来。

这时,就觉肚子里一阵阵地“咕咕”直叫,抬头看看天上,日头已经偏西。它这才想起,从早晨到现在,还一口食没进呢。还是先到野外打点零食,填填肚子再说吧。

为记住这个地方,它特意回头看了又看,就见大门的侧墙上挂着“xx乡政府”的牌子。

县长秘书郎士才,为求在仕途上大展宏图,主动请求到乡里镀金,当了一名乡长。

中午吃过同僚们的饯行酒,就坐上乡秘书带来的桑塔纳,往乡里疾驰而去。

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疾。道路两旁的树木,建筑急速向车后退隐,呼啸而过。车前的道路起伏跳跃,委依婉转,一会斗折盘旋,一会峰回路转……让人目不暇接。

眼看再过一道山梁就到乡政府所在的小镇啦。可郎士才就觉得肚子一阵隐隐做痛,便急忙叫司机停车,随手抓了一把卫生纸。

秘书灵机,善解人意。先下了车,跑过去给新乡长打开车门,把一只手搪到车门上方,以防新乡长撞了脑袋。

新乡长没顾客气(其实他知道下属献殷勤是其本分,不必客气)从车里钻出来就急匆匆地钻进了不远处的一丛柴草棵子里。

司机借机仰靠在车座上闭目养神,录音机小声的播放着《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乡秘书却毕恭毕敬地站在车外,翘首以待。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仍不见新乡长回来。秘书开始原地踏步。快一个小时过去了,仍不见新乡长的人影,秘书加快了踏步速度,心里有些不恭地想:贵人语话迟,这拉屎也慢咋地?可就算是拉线儿屎,也早该完事啦?他不由看了一眼司机。

司机仰靠在自已调低的车坐上,似睡非睡地假寝着。就像他开的这辆车一样,静静地停在这里,一动不动,却又随时伺候着。因为小车就是领导的退,领导要停则停,领导说走就走,完全听命于领导,半点由不得自己做主。这就是小车司机的规矩。领导在车上说话,你不能随意插嘴,领导下车办事,你就得老老实实地呆在车里。谨言慎行,守口如瓶。得有深沉。

秘书要机灵,司机需沉稳,虽说都是伺候人的差事,却得各守各的本分。各练一道功。

今天,秘书是奉乡里朱书记之命,前来接新乡长赴任的。临行前朱书记再三叮嘱说:“毛秘书和小高你们代我去县里接郎乡长,记住,千万不要贪杯,路上要小心,确保郎乡长的安全……”

毛秘书自知此行责任重大,中午在桌上滴酒未沾,司机小高出车向来不喝酒。伺候着郎乡长上车后,毛秘书一路轻松,就是在刚才郎乡长让停了车去解手时,他除了殷勤地给打开车门,就是在车外恭敬的耐心地等候,根本就没想还会出点啥事。

可是这一等再等之间,毛秘书的心里可就真有点发虚了。

他先是试探着唤了两声“乡长”,不见乡长回应,便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向乡长避身的那丛柴草棵子走过去。近前来,毛秘书又小声唤了两声,仍不见动静,这才用双手慢慢地轻轻地扒开柴草。就见一条狼,正吐着血红的舌头,贪婪地拭舔嘴边的血迹。哪还有什么乡长啊。只有乡长的衣服堆在地上,一旁是几根尚在滴血的骨头……

毛秘书见此情景,早已魂飞魄散,连“啊”都没顾“啊”一声,便摊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毛秘书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的早晨,发现自己躺在卫生院的病床上,还没顾上想昨天的事,乡书记朱剑带着几个人进屋看他来了。

见他已醒了,就有人半开玩笑地说:“你个小毛功劳不小哇,书记让你去接乡长,你却躺在了半道上,到让人家乡长把你背上车护送了回来,还装死装活地吓人鼓道,我们还以为得给你开追悼会送花圈了呢……”

“别扯蛋啦,只要没事就好。”朱书记有意安慰到:“小毛,养养精神,中午还得给郎乡长接风呢。”

一提郎乡长,毛秘书立马又露出了一脸惊恐,紧紧抓住朱书记的手说:“朱书记,郎乡长他……”

朱书记见状,还以为毛秘书是为昨天接新乡长上任办砸了差事而自责歉疚呢,便拍着他的肩头说:“没事的,又没人怨你,郎乡长更不会计较的,郎乡长昨天也是喝多了,现在还睡着呢。你就好好休息,攒攒劲,中午到桌上多敬郎乡长几杯,来个将功补过。”

毛秘书见朱书记没明白他的意思,可他又一时说不清楚,几次张口,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抓耳挠腮地干着急。

朱书记越发不得要领,便有些不耐烦的说:“别婆婆妈妈的啦,我最看不惯这种娘们调,耗子来例假多大点事呀,也至于这样?"

听到朱书记这句不雅的俗语,一同前来的乡妇联主任小杨,嘴一抿,脸一红,赶紧扯溜子出去了。朱书记方觉出话说走了嘴,便自嘲着笑了几声,众人便也跟着笑了起来,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恶梦醒来是早晨。这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就算毛秘书的心里尚存疑虑也无大碍。毕竟新来的郎乡长已经名正言顺的上任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

郎乡长却苦于这火不知从哪里烧起,便把毛秘书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两个人独处一室,毛秘书就有些心有余悸,手脚不由自主地颤抖,话也说的支离破碎,还故意把门留了一道缝,边说话边往外瞅……

郎乡长却大大咧咧地把他按在沙发上,还有意风趣着说到:“你怕什么,这大白天的,难道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话被郎乡长点破,毛秘书的心里一阵慌乱,但面上却努力挤出了一张笑脸,诚惶诚恐地说:“郎乡长讲话真风趣,不愧是县政府大院出来的,就是水平高,我一定向郎乡长好好学习。”

郎乡长听着这话舒服,心想难怪这人都削尖了脑袋往上钻,赶情当官的感觉还真是爽。我刚张口说了一句,什么呀,就让你这样奉承。

郎乡长一高兴,便亲自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毛秘书受宠若惊地双手接了,捧在怀里。

郎乡长说了几声坐,自己便坐到了老板桌后面的高靠背转椅里。毛秘书一时不知所措,拿捏了一阵,才小心翼翼地屈了腿,签着身子,把半个屁股斜卡在沙发的外沿上。

郎乡长坐在转椅里,悠闲地转动着说:

“毛秘书,你放松点好不好。在这个院里,我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是你接我来的,你我也算是老朋友啦,我找你不过是随便聊聊,你也知道,我一出山就来了这里,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对人世上的人情事故更是知之甚少。”

“郎乡长客气,太谦虚了……”毛秘书说着站了起来,郎乡长用手示意他坐,他才又坐了回去。”

“不,不是客气。”郎乡长大手一挥说:

“我这可是实话实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既然把你当成了朋友,你对我也得凭‘狼’心办事,我这样说你听的懂吧?”

“懂,懂,郎乡长真是幽默。”毛秘书说“幽默”,自然是指郎乡长把“良心”说成“狼心”。

“懂就好。”郎乡长继续说:“下面,我想跟你谈谈工作上的事。”

一听谈工作,毛秘书赶紧把捧在手里的茶杯轻轻地放到茶几上,熟练地掏出笔记本来,全身心地进入了秘书的角色。

郎乡长掏出烟来,让了让。毛秘书慌忙摆手,连说“不会,不会.您请吸,您请吸。”

郎乡长便抽出一支,自己叼上,毛秘书熟练地给郎乡长点了烟。

郎乡长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慢慢地吐了出来。这一吸一吐之间,显出了十足的派头。毛秘书在哪里谦恭地候着。等烟快要烧尽时,就见郎乡长把烟头按在烟缸里碾灭,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我呢,是这个意思,不,你不必记录。咱乡虽不大,但也有十几个村庄,一两千户人家,上万口子人,大事小事地每天也要发生几件。可我这个一乡之长呢,又只长了两只手,一张嘴,是想抓不知在哪着手,想吃又不知从何下口。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望你点拨一二。”

“不敢,不敢。”毛秘书激动的有些鼻洼沁汗,略显局促。但话说的却有条不紊,流利得体。“郎乡长是县长身边的人,自然称得起是大内高手,出类拔萃的人物。乡里这点事,对您来说,那是小菜一碟。您居高临下,明察秋毫,稍一着眼,就能看清看透。既然郎乡长如此礼贤下士,拿我当个人看,还做朋友待,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向您汇报一下。其实这乡里的工作,说多就多,说少就少,说大就大,说小就小。说多呢,是因为上面的部门多,这个下文件,那个召开会,你来要报表,他来要听汇报……这就叫上有千根线,都得认你乡乡里这根针鼻里认。至于说大,那更是大的不得了,这是国策,那是政策,不是关系国计民生,就是有关经济发展。可要说小呢,也简单,简单的只有一句话。”

“哪句话?”

“这可是老百姓给总结概括的。我只是向您学说一下而已。要不算啦,别说啦,忒没水平,您听了肯定要批评我。”

“说,说,但说无妨。”

“哪我可就说啦?我看还是不要说啦,闻之不雅,闻之不雅……”

“快说,再跟我兜圈子,当心我急了咬你。”

毛秘书一听这话,再也不敢饶舌,低了头唯唯诺诺地说:“老百姓说我们乡里的工作无非就是人戴环儿,狗戴牌儿,拎着兜子要小钱儿。”

郎乡长听这话到觉得有趣,但一时琢磨不透,难得要领,刚想问个究竟,就听乡妇联主任小杨在院中急切地喊道:“毛秘书,朱书记有事找你。”

毛秘书闻声站起来面露难色试探着:“郎乡长,您看……”

郎乡长听说朱书记找,也不好阻拦,便摆摆手说:“去吧,你先去吧。”

“好,哪改日我再向您汇报?”

毛秘书谨小慎微地说着,慢慢地,毕恭毕敬地向门口退去。就在他退至门边,侧身要伸手开门的时候,听郎乡长说了句:“等一下。”

毛秘书止步转过身,却见郎乡长换了一脸狰狞,用舌头舔着嘴唇说:

“毛秘书,我的来路你清楚,希望你懂规矩,识时务,好好地跟我配合。否则的话,小心我翻脸不认人生吃了你。”

毛秘书闻言差点摊在地上,硬挺着出了这个门,就觉两腿发软,腿肚子直往前打转,后脊骨“嗖嗖”冒凉风,早吓出了一身冷汗。

人戴环,狗戴牌,拎着兜子要小钱。

是村野闲人给乡政府编的一个顺口溜,诙谐而形象地概括了乡里的主要工作。

毛秘书出去后,郎乡长回味咀嚼着这句话,觉得挺好玩的。

这时,乡妇联主任小杨抱着一叠文件和报表进来了,说是要向乡长汇报计划生育工作。

郎乡长正愁工作无从抓起见有人主动上门汇报工作,便带着一脸兴奋的说:“好,好,你说吧,刚才我和毛秘书谈了个大概,一时还难以理出头绪,正好向你请教……”

“郎乡长这么说我可不敢当。”

小杨被乡长的热情和客气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有一股无法抑制的激情,直烧得她面带桃花,眉目含情。她试探性的望了一眼郎乡长,便莺啼燕语道:

“只要领导重视和支持我这摊工作,我就感激不尽了。”

郎乡长被小杨的神色弄得有些发慌,心里不由的动了几下,但他赶紧稳了稳神儿说:

“工作要靠大家一起干,我呢,出来乍到,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你先把具体情况和想法说一下,至于如何抓,怎么搞,咱共同商量,群策群力吗。啊?哈哈……”

见郎乡长打起了官腔,小杨赶紧收回神来,找准位置,认真、严谨、按部就班地开始汇报。

先是轻车熟路、有条不紊地历数了全乡多少个自然村,多少育龄妇女,已放环多少例,结扎多少例,应放环而未放环地多少例,应结扎而未结扎的多少例,规划外怀孕多少例,超生多少例……

郎乡长开始时还有些心不在焉,可慢慢地就被妇联主任小杨的这个多少例,那个多少例给例到全乡的妇女阵里。对什么又是放环,又是结扎等名词术语也觉新鲜,思来想去地好一阵,才慢慢地品出味道,恐怕这就是所谓的“人戴环”吧。

郎乡长听完小杨的汇报后,情绪极度高涨兴奋。当即拍板表态,他要亲自挂帅出征,打好计划生育这个硬仗。

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要从这“人戴环”上烧起。

郎乡长情急心切,当晚就向朱书记沟通情况,和盘拖出了自己的想法。

说是沟通,实际上是求得书记的最后拍板定案。在乡里,书记才是一把手,办大事,要书记点头才行。要混迹官场,就得懂得官场的规矩。心里咋想,背地里咋做是另一回事,可面上不能乱了章法。

朱书记明知郎乡长是新官上任,要一显身手,想借计划生育这基本国策大做文章,以确立自己的威信和地位。碍于郎乡长是县长身边下来的人,背景深靠山硬,不便拿大。极力称赞了一番郎乡长如何有思想,有魄力云云,并当即表态,全完同意郎乡长的工作方案。

郎乡长急于要烧起这上任后的第一把火,次日早饭后,便带着乡妇联主任小杨和有关部门的几十号人,浩浩荡荡地出了乡政府大院。

临行前,朱书记紧紧握着郎乡长的手,慷慨激昂地说:“老伙计,你就放开手脚,大胆地去干吧,我和毛秘书在家给你们备好庆功酒,等待着你们凯旋而归。”

其实,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另一套词:

别以为自己来自县政府大院,就跟钦差大臣似的,和老百姓打交道可不是你在办公室里闭门造车写文章。说不准就酿出一杯苦酒来,到时候你郎乡长就等着自斟自饮,偷着咧嘴吧……

郎乡长带着大队人马,兴高采烈,斗志昂扬地下了乡,心里却做了充分的准备。都知道万事开头难,头三脚难踢。可谁也没曾想到郎乡长的第一脚就踢在了钉子上。

乡政府的计划生育大军进村后,村长支书带着村两委人员热情迎接、殷勤招待。连村民都主动上前跟着东奔西走。

郎乡长不由大发感慨:多好的基层干部,多好的人民呀。可当他谈起工作,切入正题时,却一下子冷了场。村干部们一张张笑脸立马僵住了,话语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嘴里象含了个茄子,村民们悄悄地放下手中的活计,不声不响地退而走之,避而窥之,窃而议之……

郎乡长尚未回过味来,一时不知所措。乡妇联主任小杨深谐个中因由,一改在乡机关里的淑女柔态状,点着村干部们的脑袋说:

“我说你们这群榆木疙瘩脑袋死葫芦头,啥时候才能开壳呢。就知道跟政府要救济要扶贫。只要一提计划生育就把脑袋缩进腔子里装聋做哑。告诉你们,今天可是郎乡长亲自带队,你们甭想蒙混过关,赶紧按乡里列的名单把人找来,要不,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村干部们这才又复活了一直僵硬着的笑脸,接了乡妇联主任小杨开出的计划生育名单,去挨家挨户地下“圣旨”。可时间不大,就又一个个象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回禀说:名单上列出的人家都锁了门,找不到人。

郎乡长怀疑是村干部怕伤人,故意编了瞎话搪塞。便亲自带着人马逐户查看,才发现果真是一个个铁将军把门,人去屋空。

见此情景,郎乡长早把临来时的满腔激情化成了一肚子的无名之火,便一股脑地向村干部的头上泼去:我说你们是成心和我抗膀子鳔劲是吧,这计划生育是国策,你们懂不懂?这左一把右又把的铁锁锁给谁看呢,说!这人都哪去啦?藏了,躲了,是吧?可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跑了和尚还跑的了庙?去,找几个青壮工来,把这门给我砸开,把房子都给我刨喽……

村干部们开始只是唯唯诺诺地苦着脸承受郎乡长的训斥,可一听要砸门刨房子,就慌了手脚,乱了方寸。赶紧点头哈腰磕头捣蒜地说:“乡长消消气,消消气,都怪我们这些个村干部们没水平,没能力,没把工作做好,我们检讨,我们检讨。也是,这些个榆木疙瘩脑袋死葫芦头,咋就这么不开壳呢,就知道没完没了地生孩子,受穷还没受够咋的?也不想想就是跟耗子似的一窝一窝的下,都他妈贼眉鼠目地没出息,顶个屁用,再者说啦,你跑哪家子,这不是没事找事惹领导们生气吗?幸亏遇上郎乡长这么宽宏大量,政策水平高的领导啦,要不……”

“行啦”乡妇联主任小杨见郎乡长脸色缓和了,便拦住了村干部们的话头说:“你们也甭用伪保长对付鬼子那套来对付我们,赶紧地给大伙弄点饭吃,等吃完饭,再跟你们算帐。郎乡长,你看……”

郎乡长虽说平和了些,可那口气还一直在肚子里顶着,一点也不觉得饿,可抬头看了看偏西的日头,又左右看看自己带来的这几十号人,只好点了点头说:“吃饭吧。不过我有言在先,这里的问题不解决,我们是不会撤走的,就这样一直吃下去……”

村干部们闻言如获大赦,赶紧伺候着乡领导就餐用饭,还不住地跟郎乡长信誓旦旦地直表衷心:“领导们尽管放心吃饭,过会我们就去踅摸那些个榆木疙瘩,就是挖地三尺,钻窟窿倒洞,也要把他们揪出来。”

饭桌上,村干部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杯来杯往之间,就把郎乡长敬倒在枕头上,劝进了梦乡。

一觉醒来,已是玉兔东升,月上西墙。

郎乡长一骨碌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就见乡妇联主任小杨殷勤地递上了一杯酽茶。

郎乡长接了茶,边喝边问:“人呢?”

“都在院子里呢。”小杨还有话要说,可郎乡长已经急不可耐地下炕趿拉着鞋出去啦。

乡干部在院子里正等的牢骚满腹,一见郎乡长已经醒了酒走出屋来,便小声崔着司机去发动车。

郎乡长迷惑地看了看院子里的人群,不解地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大伙一阵骚动,接下来是一片寂静。

妇联主任小杨上前道:

“郎乡长这天都黑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回哪去?”郎乡长沉吟了一阵,似有所悟地说:“村干部们呢,不是说好了去找人吗?咋连个人影都不见呀?”

“咳,村干部的话也当的了真?不用说他们不会真心去找,就算有真心,也没处去找哇。”

“难道这些人还会钻天入地不成?”

“那到不会,可他们都跑到山里去了。要不这乡里的计划生育工作咋这难搞呢。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跟跑反似地钻进山里,等风声一过,他们又都挺个大肚子回来了。有的甚至把孩子生在山里,让你抓不胜抓,防不胜防呀。”

“藏到山里?难道他们就不怕?”

“怕?有啥好怕的?怕狼吗?如今这山里连鸡野兔都少见,狼早就绝迹啦……”

“是呀是呀,”这时院子里的乡干部们开始活跃起来。这个说:“要是有狼就好啦,看谁还敢往山里跑。”那个说:“对,真要有狼,不用多,一只就够,一只野狼在山里一转,那些个榆木疙瘩脑袋就会乖乖地下山,自投罗网,我们只要守株待兔,就把国策抓了。”

郎乡长听着大伙扯淡,还真有所触动,就见他背着手,低着头在房檐下来回走了一阵,冷冷地说:“大伙都回屋里守株待兔吧,明天也许就会有奇迹出现。”

鸡叫过三遍,天就大亮了。

小杨起床后,稍做整理,就去了大队部。

昨晚村干部们争着抢郎乡长到自己家去住,可郎乡长推说不习惯睡火炕,执意住在大队部的值班床上过夜。

小杨来到大队部,敲了几下门,屋里没有回应,喊了几声“郎乡长”也无人答应。用手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小杨进屋后,见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床单平平展展,再一抬头,灯还亮着,却不见郎乡长。

小杨摸摸这,看看那,有些心不在焉,又似心事重重。当郎乡长带着一身露水和满头的柴草叶子进屋时,她先是一愣,接着便迎上去说:“郎乡长这大清早的你去哪啦?”

小杨也就是随意一问,却弄得郎乡长神色慌张,小杨便拿了条帚给郎乡长扫身上头上的柴草叶子,可等她抬头看到郎乡长的脸时,不由“啊”了一声,愣在那里。

“怎么啦,一惊一乍地。”郎乡长莫名地问。

“血”小杨指着郎乡长地脸上说:“你怎么满脸是血呀?”

郎乡长起忙到镜子前照照了,镜子里的大花脸也把他自己吓了一跳。可他马上稳住了自己的情绪,故作无所谓地说:“这也值得大惊小怪,肯定是刚才我去爬山让树枝划了一下,我这皮糙肉厚地,不碍事。”

小时,小杨早已醒过神来,忙着把暖壶里的水倒在脸盆里,又兑了凉水,用手试了试,然后把手巾浸泡在水里,又捞出拧了拧,递给郎乡长,郎乡长说声“谢谢”接了手巾,对着镜子擦了又擦,抹了又抹,总算回复了本来面目。

吃早饭的时候,村里一阵骚乱。

先是隐约地传来哭喊声,接着就是有在大街上急匆匆地奔走。

乡干部们正聚在大队部喝着村里连夜收拾备好的羊杂碎汤。就见村长沮丧地进来说:

“死啦。”

乡干部们为之一惊,立刻停住了手中的筷子问:“啥死啦?”

“人呗。一个大肚子在山里让狼给掏了。”

村长说着,猛地发火道:“跑,跑,这回跑到头啦。”

一阵沉默过后,村长平静地说:“领导们先吃着,这东西一凉就没吃啦,膻气,趁热吃趁热吃,我还得到死人家里去料理一下。”

村长说着话走了。可乡干部们的这顿羊杂碎汤再也无法下咽。

沉闷了好一阵,才有人试探着小声嘀咕到:“真是怪事,这狼已绝迹多年,是从哪冒出来的呢?”

大家见乡长低头不语,加之想起昨晚有人说过“要是真有狼就好了的话”觉着有愧,谁也没去接着搭茬。一个个面面相觑,先后撂了饭碗。

狼吃人的事,不胫而走,当天就传遍了全乡的各个村落。此后,再也没人敢跑进山里躲计划生育啦。“人带环”的这把火随之烧遍全乡,没用半个月,就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朱书记本想隔岸观火,看看郎乡长的笑话。不想却鬼使神差地冒出条狼来帮了郎乡长的大忙,你说这不是天意是啥。

郎乡长一行凯旋而归,朱书记硬着头皮在乡所在小镇上的“小洞天”酒家大摆酒席,给郎乡长祝捷庆功。

开桌后,先由朱书记致了简约而又热情洋溢的祝酒词,大家便共同举杯,连喝了三个开门盅——这叫落实“三中全会”精神,然后是论资排辈依次向党政一把手敬酒——此为“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接下来就是对串互敬,邻座切磋……酒桌上的气氛渐渐地轻松、活跃了起来。

正值人们杯交错,酒醉热耳之际,酒店老板胡丽英满面春风地端着杯子敬酒来啦。只见她落落大方而又妩媚地浅笑着光顾了一圈说:“各位领导光临,令我小店蓬荜生辉,我先自饮一杯,以表丽英对各位领导的敬意和谢意。”

她说着便优雅而闲书娴熟地干了杯中酒。接着又满了一杯,瞟了眼朱书记说:下面我想向各位领导敬酒,但又不知当先从哪里敬起……

大家知道这小胡老板跟朱书记关系暧昧,便心照不宣地说:“自然要先敬一把手才对。”

胡丽英便款步挪至朱书记座旁,朱书记却推辞着说:“不,不,今天郎乡长是主角,要敬,就得先敬郎乡长,怎么?我说小胡你也算酒(久)精(经)杀场的人啦,连目标都不会选,乡长才是乡里的最高行政长官,你可别拜错菩萨上错了香。”

“多谢朱书记指点。”胡丽英乘人不备,偷着拧了朱书记一把,便笑哈哈地贴到了郎乡长身边说:“请乡长赏个面子吧?”

郎乡长来的时间短,和小胡老板不是很熟,又隐约地听说点她和朱书记的事,便有些拘谨地端杯站起和胡丽英规规矩矩地碰杯干了。呆板地说了一声“谢谢”便要落座,可朱书记却带着掖揄的口吻说:“怎么,这就算把酒敬啦?你小胡是想用肚脐子互弄乡干部,拿我们的土咋地?实话告诉你,我们郎乡长可是系出名门,从县政府大院来的,你不拿出真心来好好表示,是过不了关的。”胡丽英一时低了头,不知所措。众人也揣摩不透朱书记的用意,一个个地愣着不敢言语。屋里一阵寂静。

过了一阵,就听朱书记猛地发出一阵开怀大笑。笑够了,笑累了,才喘着气对大家说:“你们说,小胡老板是不是得跟郎乡长喝个交杯酒啊?交杯交心,才显诚意吗?啊?哈哈……”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也是仗着酒劲,便七嘴八舌地起哄到:“对,朱书记说得对,请胡老板跟乡长喝个交杯酒……”

郎乡长被众人闹的一脸窘迫,满脑门子淌汗,浑身不自在。

还得说胡丽英见多识广,是个人物。毫不扭摆作态。就见她先殷勤地给郎乡长满上酒,接着也给自己满上,轻轻地一甩秀发,仰脸直对着郎乡长说:“来,郎乡长您放放架子,成全丽英一把,要不,朱书记和你们手下的这些领导们是不会放过我的。”

郎乡长正晒在那里下不来台,胡丽英却把端着杯子的手从他的臂腕里掏过去,两人的胳膊盘绕在了一起。

众目睽睽之下,二人喝下了这个“交杯酒”。

顿时,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夹杂着笑声、叫声、起哄声……

起哄声中,郎乡长慢慢回味着刚刚落肚的交杯酒,就有了点心潮暗涌的意思。忽觉得有人在桌下偷偷地踢了他一下,也不知是无意之举,还是有意而为。

郎乡长看着桌上的人,一个个笑的前仰后合,忘形失态,只有乡妇联主任小杨专注地低头吃菜,不露声色。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神态。

抓国策大获全胜,乡里放假三天。让同志们卸了套,回家消遣消遣。

本来是朱书记要留下来看机关的,说郎乡长上任后还一直没回过家,再不回去露个面。家里人该怀疑乡长家外有家啦。

可郎乡长却说自己对乡里的工作刚刚人了点门,想借机好好地理一理头绪。便执意留了下来。

乡干部们个个归心似箭,连早饭都顾不上吃,便象兔子似的一跳八根垄地跑了。平时提灯火号,吵吵嚷嚷的乡政府大院只剩下郎乡长和看大门的老杨头两个人留守看家。一时显出出奇的寂静,寂静的有些冷清。

日头在天上了草地转了一圈,下了西山。月亮欣喜地从东边山顶一跃而起,蹦到了天上。

郎乡长屋里的灯亮了,看门的老杨头赶忙开了大门口的门灯。

月色和灯光相遇,洒下了一院的朦胧。朦胧中,出现了一个光彩夺目的女人。

她穿了一条浅底碎花连衣裙,下摆落地,刚好露出尖尖的鞋尖,上身掐腰,虽不紧束腰身,但却恰到好处地显示了柔美起伏的线条,领口偏低,露出一抹****,诱人的****若隐若现;一头披肩发,离子汤的那种,光滑似水;眉毛细长而眉梢上吊,显然是精心修过;唇上抹了淡淡的口红,湿润鲜嫩,惹人遐想……

“哎哟——原来是小杨主任呀,怎么?这放假了也没回家?”看门的老杨头说着话,咽了一下口水。

“值班那?老杨?郎乡长在吗?”

“嗯,在,在,那不亮着灯呢,你……这是……啊……”

老杨头还想说些什么,更盼着小杨主任再问点什么,可小杨主任却扔下他,径直向亮着灯的郎乡长办公室走去。

他望着小杨主任婀娜多姿,风韵迷人的背影,不由又咽了一下口水。

老杨头,看着郎乡长那透着灯光的窗户,心里做着种种猜想。不想不行啊,这时间,这地点,这人物……能不让人胡思乱想?

可就在老杨头想入非非的时候,郎乡长屋里的灯灭啦。他就觉心里猛地收缩了一下,莫名地生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一大口口水咽下去,却呛进了气嗓,猛咳两下没咳完,便慌忙用手捂了嘴……

乡干部们假满归来,一个个呈现着消遣后的满足。可就是打不起精神来,活迷斗眼地好像一群吃了囟的鸡。甭问,劳累过度又缺觉,在家让老婆给折腾地。县政府办公室电话通知,拟在这里召开全县计划生育现场会。得此消息,乡干部们犹如蔫巴的萝卜英沾凉水,一下就支棱了,立码来了精神。言谈话语,起坐行走之间,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

也难怪。多少年来,乡里的计划生育工作一直居于全县各乡镇榜尾,老挨屁股板子。甭说书记、乡长脸上无光,连下面的一般干部都觉抬不起头来。挨撸受训不说,最怕的就是那个一票否决权。想升的升不上去,该提的也不起来。为此耽误了多少人的前程啊。这下好了,终于出头啦,你说能不让人兴奋吗?

兴奋了的乡政府大院。一下子就忙开锅啦。

书记、乡长联手策划,统一部署。下面的兵分五路,筹备具体工作。一路人马准备汇报材料,一路组织典型发言培训,一路安排会议接待,一路查找消除不安全隐患,一路督促各村清理街道上的牛屎羊粪和各家各户的茅坑……

几天过后,一切准备就绪。朱书记和郎乡长亲自带队搞了一次摸拟现场参观。

谁也没想到这次摸拟会摸拟出事来。

摸拟第一站,就去了前些日子被狼掏了大肚子的那个村。本来是书记、乡长被乡干部们一行几十号人簇拥着走在村里的大街上,一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又有村干部们跑前跑后地殷勤照应,村民们还自发地站在门口或爬在临街的墙头上做夹道欢迎状,一派热情洋溢,令人鼓舞的场面,没有一点出事的迹象。谁知,就冷不丁地窜出一条狗来,直扑郎乡长而去,随从的人员左护右挡乱做一团,最后还是让狗在郎乡长的腿肚子上撕了一块肉去。当场就有人认出,这狗是被狼掏死的大肚子家的。

郎乡长让狗咬后,被送往县医院治疗。等他伤愈出院计划生育现场会早开过好几天了。

本来是他全身心开创的大好局面,却没能让他在这千载难逢的场合出着头,露着脸,想着就憋屈,烦气。便跟狗坐了仇,非找机会,把狗收拾了不可。

回乡后,朱书记又摆了一桌给郎乡长压惊。酒桌上,郎乡长说:“这人戴环的工作干完了,下面该抓狗戴牌了吧?这狗戴牌有啥讲究?”

接着就有人说:“狗戴牌就是给狗打狂犬育苗,登记注册,也叫给狗上户口……”

“没事闲的。”不等人们再往下说,郎乡长早搂不住火啦,一拍桌子怒喝到:“几条破狗,也值得让人这么伺候?还戴牌、上户口。今天我当着朱书记的面,越权一把,马上给各村发个通知,限三日内把狗全部处理掉,一条不留。”

朱书记知郎乡长是因被狗咬了的事而记恨着狗,如不灭掉各村的狗,就难平郎乡长心中之愤恨。便有意做顺水人情说:“对,我完全赞同郎乡长的果断决策。毛秘书,你马上通知各村书记,村长来乡政府召开紧急会议,专项部署打狗工作,有违抗乡政府精神,顶着不办或办而不利者,就地免职。”

有了计划生育工作大获全胜在先,这打狗之事就成了小菜一碟。乡里一个会议下去,没用两天就让全乡各村的大狗小狗消声匿迹啦。

郎乡长便想趁热打铁,部署“拎着兜子要小钱”战役。可大伙一听便笑,朱书记也不配合,反到取笑说:“幽默,郎乡长真是幽默。”

郎乡长搞不懂大家何故发笑,对朱书记说的“幽默”也不知所指何处,是说自己这个人荒唐呢,还是指“拎着兜子要小钱”这个说法可笑呢?不懂,搞不懂。到底有啥好笑的呢?真是莫名其妙。后来还是乡妇联主任小杨告诉了他:

“所说的‘拎着兜子要小钱’,是指乡干部到各村去收‘提留’款。得到秋后才能进行。眼下玉米才吐胡须,高梁刚甩穗,你就想去‘要小钱’,人家哪有钱给呀。我说你是真五迷还是装糊涂逗闷子……哈……”

郎乡长虽说跟小杨有了不许外的意思,可还是被弄得脸上一红一赤的,有些挂不住,以后便不大敢在人面前提起工作的事,怕一不小心当众出丑。也有耽心言多语失,露出马脚的意思。

身闲心闷,无所适从,郎乡长有些想家啦。便跟朱书记说,趁着这段清闲没事,想回家去看看。

朱书记有些歉疚地说:“早该去,早该去,都怪我粗心,忘了安排,啥时走?让车送你去。”

郎乡长坐着乡里的桑塔纳上路时,便有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一个劲地催促司机快开。司机解释说,这一段是土路,快不起来,等过会到了柏油路上,就好了,你想多快,我就给你开多快。

可眼看到上柏油路的时候,郎乡长却让司机打方向,向着一条通往山里的沙石路上开去。司机虽不敢多嘴瞎问,可面上却带出了疑惑。郎乡长便说:先去山里看看家乡父老……。他本想多做点解释,但见司机全神贯注地开车,顾不上分心听他的话。只是偶尔抓空嗯一声,可眼睛却得直直地盯着前面的山路。

山路崎岖,弯急坡陡。越往前走,越加艰难。眼见着就被一座怪石嶙峋,陡壁悬崖的山峰拦住了去路。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可这车却到了路的尽头。

郎乡长只好下车说:过了这道山梁,就是我的老家。走几步就到了。甭说眼前没路,就算有,我也不敢坐车进村,要不乡亲们非说我忘本骂我腐败不可。

开始时,司机还以为自己没能把乡长送到家门口而感到不安呢,听乡长这么一说,便得到了一些慰籍,心安理得地开着车原路返了回去。

见小车渐渐没了踪影,郎乡长一声仰天长啸,顿时变了狼形。一跃跳到一块巨大的山石上,张开大嘴对着山林狠命地嗥鸣了一阵,便撒开四蹄,窜进了大山深处。

山中的野狼们,闻听老狼荣归故里,衣锦还乡,便纷纷前来探望。见老狼西服革履,大度便便,还混上了乡长,当了干部,直夸赞它能耐、本事、了不起,羡慕得眼里直冒绿光。

老狼回山,算是出够了风头露尽了脸。东家请,西家叫,争相攀附。狼们一遍又一遍地听它讲述着山外见闻和人世上的趣事,都着了迷,有的都快走火入魔了。就有不知深浅敢说话的狼上前巴结到:“老狼您混的这等风光,也把我们带出去开开眼呗。”

“这个……”老狼一时语塞,锛住了。就有年岁大些的狼上前解围到:“你们别瞎起哄好不好。人家老狼那是苦苦修练了七七四百九十年,才得以面世的。就凭你们这些三脚猫的功夫,连个人形都变不成,也想到人世上去混,这不是异想天开,给老狼出难题嘛。”

有的狼不服气,就嚷着说:“你那都是老皇历啦,你没听老狼说吗,如今人世上凭的是关系,讲的是靠山。老狼都当上了乡长啦,管着全乡十几个村上万口子的人,还安排不了我们这百八十条的狼?再说,我们又不想当什么官,只求老狼带我们出去见识见识,风光一把,混的了混,混不了就回来呗,有老狼这棵大树在那,谁还敢难为我们不成?”

老狼见狼们如此心胜,又这般看重自己,心就有些活动了。可一时又拿不出章程来,只好半搪塞、半安慰地说:“这事事体重大,得容我慢慢运作,慢慢运作……”

“运作是啥玩意?”

“就是想辙。你咋这没文化呢,连运作是啥都不懂,这两天白听老狼讲啦。”

狼群中爆出了一阵大笑。

郎乡长刚回到乡里,屁股还没坐稳,朱书记就急三火四地来找他。说是县委县政府联合下发了一个文件,为使全县年底达小康,要各乡镇必须上一个项目,要求党政一把手亲自抓,限期立项,限期组织实施。对办事不利,拖县里后腿者,县委县政府将用铁面孔,铁手腕,搬掉乡镇书记、乡镇长的铁交椅,踢碎铁饭碗,就地免职。

郎乡长听后,不以为然地说:“咱想法上个项目得了呗。”

“上啥呢?”朱书记愁眉苦脸地说:“人家县南部地处平原,交通便利,可以招商引资建厂办企业;北部山区有森林、果树,可就地取材,大搞副业、加工业;东部有铁矿、选厂,早已富的流油;唯独我们地处这西部的穷乡僻壤,交通闭塞,又无资源,除了荒山,就是荒山,有啥项目可上呢。你看我这一嘴火泡,急呀,就盼着你回来商量呢。”

见朱书记不是在玩悬乎套,是一种发自心底的焦灼。郎乡长感到了问题的严肃性和严重性。他点上支烟,深深地吸着,把眉头拧了一个疙瘩。朱书记不吸烟,却紧紧地盯着那燃烧着的卷烟出神,好像那烟里藏着一个“项目”似的。

郎乡长把烟抽到一半,便放在烟缸里碾灭了,心里有些兴奋,而脸上却带着几许忐忑说:“朱书记,我有了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书记眼睛一亮,笑着说:“讲,请讲,你我有啥好客气的。”

“我是这么想的。”郎乡长稍做停顿,理了理因昂奋而略显紊乱的思路,说:

“上项目,就得因地制宜,充分发挥当地优势,设法利用当地资源。朱书记,可别怪我班门弄斧呀,这些道理我可都是从您那学来的是现趸现卖。至于地方的资源和优势,朱书记比我更了解,更清楚,恐怕早已是胸有成竹。我们虽说没有南部的地理优势,缺乏北部的天然资源,东部矿山选厂我们更没法比,可我们是不是可以在养殖业上做一做文章?”

朱书记开始时听的有情有趣、兴致昂然,可听着听着就有些心不在焉啦。当听到郎乡长把项目的落脚点落到了养殖业上时,便觉大失所望,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着脸说:“养殖的文章,以前想过,也象模象样地做过,可每次都是虎头蛇尾,血本无归呀。”

“都养过啥?”郎乡长急切地问:“为啥没成功。”

“养过奶牛、肉牛,山羊、绵羊、小尾寒羊,还有五彩山鸡,梅花鹿……”

“都没养成?”

“咳,要说这里的老百姓呀,也个个都长个脑袋,跟葫芦、倭瓜似的,看着也有圆有扁一堆堆的,可那是脑袋吗?都是死不开壳的榆木疙瘩。干出的事能把你气死。你号召他养牛,给他种牛,他偷着给卖了钱花,发动养羊吧,他把你给的种羊杀了吃肉解馋……狼操的,以我这气劲,恨不得养一群狼——”

“对!”郎乡长听到这,极度兴奋地拦住朱书记的话说:“我要说的就是养狼,不想跟朱书记想到一块去啦。”

“什么?”朱书记吃惊地看着郎乡长说:“我这说的可是气话,玩笑话,你还真要养狼呀?”

“这有啥,咱说养就养。我有一个同学在西北动物研究所,是专门研究狼的。这次回家他还给我来电话问,能不能在咱这搞一个野狼养殖基地,我当时没敢答应,只要朱书记您一点头,这事就算成了。”

朱书记让郎乡长煽乎的情绪回升,有些按捺不住地说:“郎乡长真是敢为天下先呀,我们就做一把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啊?哈……哈……”

“哈……哈……”

养狼项目,就这样在朱书记和郎乡长的开怀大笑中定了下来。

郎乡长真是神通广大,一分钱没花就弄来了一车狼,足足有一百多条。只是在他出去弄狼期间,险些后院起火,闹出乱子来。

说起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养狼项目上报县委、县政府得到批准后,乡里便积极组织实施。郎乡长带车去引进狼源,朱书记便组织兴建养狼基地的基础设施。其实很简单,就是在山上栽些个水泥桩再拉上铁蒺藜圈好,等狼来了往里一撒,就得。本来制定方案时朱书记是想在山上盖些土木结构的标准狼舍的,可郎乡长说,野狼,野狼,没那么娇性,这满山遍野的不竟是土窝石洞吗,那便是天然狼舍。别的事我不敢说,唯独这狼的生活习性我了如指掌。

养狼基地的基础设施弄好后,乡干部们边等狼源边筹备“野狼养殖基地”落成剪彩的事,这空档,郎乡长的爱人带着孩子找到了乡里。说郎乡长赴乡上任后,一直没回家,她和孩子过来看看,顺便送几件替洗衣服。

大伙面上左一声嫂子,右一声妹子的打着招呼,可心里却不由打起了问号:郎乡长前几天不是刚从家回来吗,咋说是赴任后一直没回家呢?

朱书记怕大伙人多嘴杂说穿了邦,便把郎乡长的爱人让到了自己屋里,大谈郎乡长到任后如何废寝忘食抓工作,大刀阔斧搞建设,怎样开创乡里新局面,是何等地深爱全乡百姓的拥护爱戴、得到县委县政府的表彰、重视等等,等等。郎乡长的爱人被弄的晕晕乎乎地心里直淌****。最后就带着一颗淌蜜的心领着孩子晕晕乎乎地回了县城。

事情就这样给搪了过去,接下来的“野狼养殖基地”项目典礼,冲淡了任何事情。隆重,气派,********和县长亲自驱车前来剪彩祝贺,全乡上下犹如过大年,赶庙会,舞狮子、唱戏、扭秧歌,陶醉了十几个村庄、几千户人家。

陶醉中,朱书记却在心里忙里偷闲地记下了一笔:好个郎乡长,说回家却没回家难道你还真是家外有家不成?

“野狼养殖基地”使乡里名声大振。闻名遐迩。前来参观取经者络绎不绝,外乡外县,乃至兄弟省市也争相效仿。一批又一批的种狼便发往各地。

狼源输出,财源广进。乡里富啦,村里富啦,全乡百姓都因“狼”而富,过上了小康生活。

乡干部们再也不用“拎着兜子要小钱”啦。

年终考核,乡里的各项工作均列全县之首,成了市县的先进典型。就有话传出说,郎乡长要提副县长。

郎乡长没顾多想,可朱书记却感到心里隐隐作痛。

黄帝内经上说:痛则不通。朱书记就是想不通,自己是乡里的一把手,兴高采烈的忙了一溜遭,咋就给他人做了嫁衣裳呢?他不甘心,可细想想,自己却没办法跟郎乡长抗衡相争。甭说乡里由原来的后进单位一跃成为先进典型是郎乡长所为,就凭人家是县长身边下来的人这一条,就使自己尚未相争先怯了三分。谁不知朝里有人好做官,更何况人家还有一身政绩摆在那,有目共睹呢?朱书记思来想去也弄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便在心里发狠到,看来这正路难以走通,只有玩邪的啦。

要玩邪的,朱书记就一下记起了前一阵郎乡长的爱人来乡里的那码事。心说就从这下手吧,以此事为切入点顺藤摸瓜摸下去,保不齐就兴许摸到郎乡长的死穴上呢。

朱书记叫来司机一问,果然郎乡长上次没回县城的家里,而是去了山里,说是去老家看父老乡亲,一派胡言。他的父母是当年天津来的下乡知青,如今都在县一中任教。在他尚未到任前朱书记早托人从县里把他的社会背景打听的一清二楚啦。说什么去山里老家看望父老乡亲,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为把问题弄个水落石出,朱书记坐车顺着上次郎乡长“回家”的路线,按图索骥,摸到了山里。

车停在了上次郎乡长下车的地方,朱书记钻出车来,就见面前一座山峰高耸入云,两侧陡壁悬崖刀削斧劈一般,有枯枝古木倒挂横生。恰逢天气晦暗,山谷里阴风阵阵,令人心悸。朱书记不由打了寒战,急忙钻进车里,让司机挑头返回,心说,这那是人来的地方呀。

回来后,经多方打探方知,那里已属口外地界,方圆百里没有人烟,到是常有狼狐出没。

朱书记感到心里阵阵地发虚,一时不敢在往深处想。可这事却象幽灵般地缠绕着他,又容不得他不想。几天下来,就红了眼仁,黑了眼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背地里就有人议论说他是眼见郎乡长要提副县长妒火攻心,烧的。可面上却都说是为乡里的工作日夜操劳,熬的。

毛秘书找朱书记汇报工作,见状心里一动,便带了伤感的口吻说:“朱书记,这两天我一直想找机会跟您说说心里话,可又怕您见怪,批评我。”

“咋说话呢,你小毛跟我也不是一天半天啦,我就那么不近人情,好批评人吗?”

朱书记原来本是个好端架子的人,处处摆一把手的派头,一副居高临下,惟我独尊的气势。可自听到郎乡长要提副县长的口风后,便一反常态,有意向群众靠拢,见人就握手、点头、客套,满脸堆笑,有时上厕所还主动跟人打招呼,甚至会不合时宜地问人家“吃了没有”。今天见毛秘书要主动跟自己交心,正求之不得,但又不好太掉价,让人看轻了自己,便以一种既显坦诚相见,可又不失领导体面的口气说:“高处不胜寒那,你们只见我平时发号施令的威风,哪知当领导内心深处的苦哇。领导也是人嘛,同样有七情六欲,也需要朋友,更想有个能交心的朋友呀。小毛你说是吗?”

毛秘书见朱书记暗示要拿自己当知己待,便有点受宠若惊,不由眼里浸了泪花说:“说心里话,这几日见朱书记熬成这样,我小毛心里难受哇。我斗胆说句不该我这个身份说的话,您是乡里名正言顺的一把手,乡里的工作还不是全靠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有人却贪天之功窃为己有……”

“毛秘书。”朱书记见小毛有深谈的意思,可觉得办公室不是深谈的地方,便拦了话头说:“晚上八点,你去小洞天等我,我正好有件重要的事要找你详谈。”

毛秘书是唯一知道郎乡长来路的人,可自那次郎乡长找他谈话后,便把这事深深地藏在心里。尤其是郎乡长面目狰狞地说出的那句:“我的来路你清楚,如不好好配合,小心我生吃了你。”一直让他不寒而栗。夜里,常常无端地被噩梦惊醒。

后来,见大院里相安无事,心里才慢慢地放松下来。虽说抓计划生育发生了狼吃人的事,再后来又见郎乡长弄来了一群狼,他又心神不安了几天,可乡里接踵而来的大好形势一扫心中的阴霾,使他融入了全乡上下的兴奋之中,忘了自己,忘了一切。

直到这次听到郎乡长要提拔副县长的风声时,他又想起了自己,也想起了一切。便主动去找郎乡长汇报工作,汇报思想,要求进步。说白喽就是要官。因为谁都清楚,郎乡长一旦提升副县长,就会从副书记或副乡长中提起一人顶乡长之位,而副书记或副乡长的空位,又会从乡里的一般干部中选拔一人来顶坑。毛秘书便以知晓郎乡长的底细为资本,找机会试探口风,不料郎乡长心里却另有人选,话里透出要提拔乡妇联主任小杨的意思。男人和女人同时在一个男人面前争位置,男人只能甘拜下风。因为物理定义是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要命的是女人有随身携带的“秘密武器”。

毛秘书见郎乡长这里封了门,又反过来去朱书记那里交心。他知道朱书记正处心气低落时期,此时切入,更显自己的真诚,也易被对方接受。果然,今天一个投石问路,便击中了要害。晚上,在小洞天,他便向朱书记和盘托出了那个天大的秘密。

当晚,朱书记便带着毛秘书坐车去了县城。

次日,乡妇联主任小杨接县里通知,去汇报计划生育工作。

临行前,特意到郎乡长办公室汇报了一阵工作。这一“汇”一“报”之间,便工作了小半天。大白天地,还拉了窗帘,掩人耳目呗,多余。整坏了上医院,弄死了上法院,关别人屁事。

小杨走后,郎乡长感到空落落地。

几天后,县委组织部发来了一道公文。起初,人们以为是郎乡长提拔副县长的事。郎乡长也是心切,便当众拆了封,打开一看便傻了。原来是因郎乡长在计划生育工作中出现的重大失误,酿成严重后果,特免去其乡长之职,开除党籍、政籍……

撸啦,而且是一撸到底。

郎乡长本想是等朱书记回来当面交代一声再走的,也想借机等等小杨,这一走,便天各一方,相见无期了。再说,自己曾答应提拔人家的,事没办成,总该当面道个歉吧。可眼下这种情形,他实在没法呆下去啦,自己别扭不说,还弄的整个大院的人都觉尴尬,远了不是,近也不是地。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郎乡长离开了乡政府。

大院里的人,都躲在屋里,隔着窗往外看,没有一个出来给他送行。只是在出大门时,看门的老杨头说了声:“你走啊?郎乡长?”

“哦,走。”

郎乡长,不,应该说是老狼,就这么走了。

但不知它是重返山林,还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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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从吴悦收到了一份面试邀请开始,面试通过之后才发现蕴藏在世界里面的生物,随着人类活动的越发频繁,我们所不知道的,悄无声息逐渐进化的,古老的,那些生物正一一苏醒,一一展现在世人的眼中,不论是自然的轮回或者是来自灾难的默示录,都将深刻地影响这两个世界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