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们一道走出了山谷，我与她在沙漠中行走四日，目力所及仍旧是黄沙一片，那天我们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都是憔悴枯瘦，再难撑下去，我以为我们会死在沙漠里，我很平静，也有丝丝欣喜在里头，她也很平静，再也走不动的时候，我挖了个沙坑，抱着她钻了进去。”
“那一次她没有拒绝，她偎在我的胸前对我说，陈大愚，我们快死了吧，我没说话，她也没再说什么，她为我拢了拢头发，又整理一番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天水碧刻丝百蝶织锦对襟宫装，然后静静伏在我怀里，纤细的胳膊环住了我。”
“陈大愚，她叫着我的名字，气息虚弱扑着我的脖颈，我原本死寂的一颗心，那一刻却几乎破膛而出，我伸出胳膊，把死死箍住她。”
“陈大愚，她又叫了我一声，我以为她只是在害怕想寻求慰藉，又收了收胳膊，把她抱得更紧，但是她却说，和你死在一起，我不害怕。”
“我低头亲了她的额头，更紧地抱着她，等死。”
……
“但是我们没有死，第五日傍晚，我们被前来搜寻的军队找到，她很激动，嚎啕大哭，没有一点儿嫡长公主应有的尊贵矜持，她应该是没想到还有命去京师嫁给自己的心上人，我也哭了，躲在马车里蒙着头哭，把被子都哭湿了，错过这一次，我知道我再没有任何机会，多少次我为自己能在沙场死里逃生而欢呼，但唯有那次，我恨透了自己命太长。”
“在那之后，我们没有再没有机会独处过，她身边围着一圈的医女随侍，而我也没有借口接近她，说起来，我不过是个迎亲使罢了，又是外臣，避嫌是应该的，更何况，她也未必愿意再见我，婚期一日日迫近，军队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在直隶馆驿落脚的那晚，四下无人之处她跟我道了声谢，她眉眼低垂，似是不想与我多说，又似是不愿与我对视，我没吭声，半晌，她轻轻叹息，又说了声谢。”
“第一声谢，我是明白的，谢我在沙漠里救了她的命，成全了她对新君的痴心，至于第二声谢，我却不知道她在谢我什么，是谢我没有强迫于她，还是我最终愿意送她到了京师，我实在不明白，所以我没答话，她又静默一会儿，然后施施然离开。”
“后来，我在她的窗下站了一夜，看着窗纸上烛光映射着她的身影，看着她一下一下轻轻梳着头发，看着她愣愣坐在梳妆台前发呆，后来她吹熄了灯，在房中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又在哭什么，我单知道这一夜后，她会进京，她会成为新君的女人，而我要回青海，从此天南地北，她不会再记起我。”
……
“或许当时她在回忆，在沙漠里头，那次你给她梳发，当时她虽被你点了睡穴，但是醒来自然能察觉得到，或许那天，她对你说的第二声谢，便是谢那一次你给她梳发。”始休忽然道，目光沉沉，盯着对面风霜满面、明显早衰的男人，这个权倾朝野、叱咤西北二十年的男人，他心头涌上一些酸楚，不知是为陈大愚，还是为自己的娘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