绊倒薇儿的，竟是一直在身边的良善妇人。已五十有余，一直照料饮食起居，故不曾设防，喝下伴有安眠药粉的汤水。
薇儿平日嚣张跋扈，众人不满，群起攻之。此刻被打得鲜血直吐，跪卧在地，奄奄一息。
薇儿却在笑，终于可以死去。可以去见师父。生活太过辛苦。解脱了，竟无比轻松。再见午夜，为我珍重。
恍惚中，薇儿见到了那片沙海，族人在上面荆歌曼舞，一片喜乐。甚至还有儿时的记忆，自己摇着尾巴在山林间奔跑，可以自由幻化人身。
薇儿看到师父在向自己招手，眼神充满慈爱。
贯彻生命的男子，那笑容是盛开在心潮的浪花，给了薇儿半生的温暖记忆，心底无坚可摧的爱情堡垒，此刻轰然倒塌。那冲击无法消受。
这样很好。因分离比死亡更可怕。
缓缓闭上眼睛，薇儿似乎看到了天际的云霞，感觉自己将要变成蝴蝶。
“都给我滚！”忽然耳边传来沙哑的男声，这是？声音有几分熟悉，却一时辩不出。叫声拉回了薇儿已游离的思维。努力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看了许久，认出是伤豹。这是绰号，真名“青野”。还是一副不羁的形象，许久未见，沧桑感更重了。
“丫头，爱徒。”伤豹上前来抱起薇儿，“我在这里，你不要害怕。”
“胡说，我几时怕过什么？”薇儿的身体紧贴在男人的胸口，看到伤豹刀痕密布的脸，竟有几分亲切感。“不过我早就不是丫头了。”
“是什么不重要，活着就行。”伤豹下巴上蓄满胡须，头发卷曲而凌乱。此刻眼里却是一副难过痛惜的样子。
“活着？我觉得自己又是残破又是肮脏，很是厌倦啊。我很想干干净净地重活一回。”薇儿脸色发白，半闭着眼睛。
“生死由命。别说话了，省点力气吧。”
改朝换代，只是眨眼间的事情。伤豹为豹团新任首领。
每日床前端水喂饭，亲自照料。没多久，薇儿就康复了过来，健康明艳。
“你命硬得很，不会这么容易死的。”伤豹将薇儿就要塞进口中的香烟夺过来，塞进自己嘴里。“你刚复原呀，缓缓再说吧。”
“感谢你。”薇儿淡淡开口，“可我却真的希望当日你没有救我。我很累。”
“别这样，这可不像你呀。你的锐气呢？我喜欢你不可一世的狂放姿态。爱情可真的会伤人至此吗？”
“残酷而美丽。你自己去体验一把不就知道了。”薇儿盯着鱼缸里自由翱翔的鱼儿，看它们将色彩斑斓的尾巴摇摆成花束。
“想体验也得有合适的人呀，奇葩是遍地都有的吗？”伤豹将吸了半截的烟轻轻捻灭。
“不体验最好，省心省力。你天天左拥右抱，取个虚华之乐不是很好嘛。”
伤豹没有接话。眼睛盯着薇儿的手指发呆。
“若生命重来一回，你还会选择和他在一起吗？”安静许久，伤豹忽然问道。
沉默良久，薇儿才说，“不知。也许还会吧，那痛楚，也很美，是值得回味的。”顿了一下，薇儿又说，“怎么可能重来呢？我可不爱想些玄乎的。过好眼下才重要。”
又沉默下来。薇儿再次凛冽起来的表情也难掩内心的伤痛和忧愁。不知自己接下来要如何生活。失去午夜，自己哪里还有心思生活。
失了希望，不知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伤豹自然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你放心。所有的苦痛都结束了。”伤豹忽然将薇儿的脸扳向自己，四目相对。“我会好好照顾你，你是我喜欢的女子。”说着，握紧了薇儿的手。
薇儿盯着伤豹，呆愣许久，忽然大笑。
都说喜欢我。男人，都是一样，如此轻言喜欢。可还会信？
说喜欢自己的人，都要为这句话付出代价。
薇儿忽然掏出短刀，在自己脸上狠狠划过，鲜血涌出，伤痕纵横交错，瞬间面目全非。
“若我是这个样子，你还敢说喜欢我么？”薇儿将刀子狠狠撇在地上。
伤豹被这举动吓了一跳，盯住薇儿残破的脸，沉默许久，却忽然把薇儿揽在怀里。
“当然喜欢。就是要这样，就是喜欢你狂躁的气焰。这样我们不是更般配了吗？你可知我一直在保护你？若换了别人，我必和他争抢到底。可因为是你，我尽我所能将这帮派之争拖延至今。可这里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争斗无法避免……”
薇儿浅笑，缓缓揭下贴在脸部的人皮面具，露出依旧绝丽的容颜。
“你可是真的喜欢我吗？”薇儿抬手，指尖的触觉，凹凸不平，男人的脸上伤痕细碎，有些狰狞，像抚摸沙粒的粗糙质感。
“是，已经很多年了。但是我知道，我无法替代午夜。”伤豹用双手握住薇儿的手，“很奇怪。那时我不想做任何，也没有不甘。由着你在他身边，因为你很快乐。”
薇儿想抽回双手，却没有成功。
“现在你依旧可以自作选择，可以留下也可以去找他。”
“我，我给你一个机会。”薇儿觉得，自己和午夜之间，已经出现了裂痕。再不能主动回去找他。那就让上天来决定吧。
薇儿和伤豹达成协议。通知午夜来救人，只能一个人来。谁都明白，来了必死无疑。三天不见人就杀掉薇儿。如果午夜肯来，证明是真的爱薇儿，愿意为薇儿放弃生命。
伤豹说：“那么，我无话可说，让你们回去。你站在他那边，再见面我们会是仇人。这对立面永远无法改变。若他不来，那就是不在乎你了。你干嘛要倒贴？那你就留在我身边吧。”
薇儿点头，怎样自己都不算太吃亏。也有几分感动，这个残暴的男人，对自己倒一直不错。
相对无言，伤豹提出切磋武艺，看薇儿退步了没有。薇儿懒懒的不动，没有心情。
“那改日吧。”伤豹将倒满红酒的杯子递给薇儿，“你可知赤豹是我弟弟？你好狠。如今双目失明，后半生可如何度过？”伤豹语气透出忧伤和怜惜。
“我不知。”薇儿不见喜怒，语气疏离。
“若是别人，我必送上十八种刑罚，让他生不如死。”伤豹强硬的语气中透着无奈。
“无碍。”薇儿优雅饮下一口红酒，“一码归一码，有仇报仇。我倒想试试这十八种刑罚。”薇儿浅浅微笑。
“死丫头，我怎舍得。”伤豹说着将薇儿空掉的红酒杯再次蓄满。
“换个称呼吧，都快老太婆了，怎配叫丫头？”薇儿眯起眼睛，“你本事不是很大？还怕照顾不好你弟弟？？
伤豹摇头不语。
“不过我确实很抱歉。如果我以后会留下来，就和你一起侍候他，慢慢赎罪，怎样？”薇儿看出了伤豹的难过。这个时候，她不会坦白，说是赤豹主动出手要杀她，她才还击的。
“但愿如此。”
薇儿在无尽的忧虑中度过了三日。
期限已过。第四日，薇儿站在窗前看着太阳一点点升起，心中有苦涩也有哀伤。最后太阳完全升起来了，光芒万丈，刺痛了薇儿的眼睛。薇儿绝望了。
忽然！
“薇儿！”不是幻觉。
她听到了！听到了！全世界最美的声音！来自午夜威！
一颗颗子弹擦身而过，白衣的男子处乱不惊。眉上浅笑，清瘦的身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薇儿，我在这里。让我们同下地狱。”说着，午夜走上前，紧紧把薇儿拥在怀里。
薇儿清楚品尝到眼泪滑进嘴里的滋味，是甘甜泉水的味道。
睁开眼睛，身居黑暗。恍惚中看到窗帘上开放的香芋花，打开床头灯，薇儿燃起香烟，倚靠床头，再也无法入睡。
原来只是一场梦境，今天只是第二天。
薇儿真的没有把握，午夜会不会来？
午夜看着手机上薇儿的照片，若没有你，我的生活，一马平川。红颜祸水，却是真理。
微微叹息，这个女人，已融入了自己的生命，与自己血肉相连。在自己身边，她也吃了许多的苦。
不敢想象没有她的日子。此刻午夜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她。
径直往外走，百样拦住他不放，“你去送死吗？”
“放手。”午夜用力甩开百样往外走，百样又追上去往回拽他，又很快被甩开。
“你别去呀。”身为好兄弟才不顾死活地阻拦，按身份来说是没有人可以干涉午夜做什么的。
“轮不到你管我。你们各司其职，会一切如常。若我不能回来，就叫阿紫接任。我早就看好了，女人更能成事。”午夜说着已跨出门去。
“铛！”百样从背后给了午夜一棍，午夜当下昏了过去。
百样举着棍子站在那里，知道自己惹祸了。要误了事，午夜醒来还不掐死自己。于是赶紧求援。
军师有要事外出，南宫烈千里之外重重下了命令，“无论用任何方法，不要让他去！出事有我担。他要是死了，全世界都别想活命！”
南宫烈火速动身往回赶。
两方积怨已久，争斗多年未有结果。终于得到机会，必已布置妥贴，等午夜自投罗网。个人性命是小，可若没有午夜的领导，这边没有丝毫把握可以抗衡豹团。
只剩阿紫有能力，可她为人刁钻怪癖，众人对其评价都不好。
所以必须保护午夜。
午夜刚一醒来，百样咬牙“铛”又是一棍。
事已至此，只好再撑下去。他若是醒来，能轻饶自己？还是等救兵回来再说吧。
薇儿每天过的是贵族般的生活，玉食华床，还有专人侍候。
三天时间，午夜都在昏迷中度过。百样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不敢怠慢，醒来就是一棍。
“丫头，看来你要输呀。”伤豹微有些得意。
“谁知道呢，还没到最后时刻。”薇儿唇上浅笑，心中却惊慌不已。
午夜，你来。请求你来。你的欺骗，你的身份，我不再追究。我们一切如前，只要你来。
而伤豹岂是善类？自是另有打算。午夜不来，薇儿要依言留在自己身边。来了更是好极，自己早已布下陷阱，来了必死无疑。午夜死了，那个庞大的黑色组织也就不攻自破了。三天时间，刚好可以赶在南宫烈回来之前完成。后路已断，薇儿还是要留下来。
然而午夜却没有来。
第四日，黄昏。
“丫头，现在什么感受？出乎意料。看来他还是很理智的。”伤豹语气恰到好处，知薇儿难过，也不多说。
利益为重。生死面前。
骗子，一切都是假象。什么诺言，真心，全是浮云。
十八岁就跟随的男子，少女时代的梦想，恒久不变的爱人。那声音，那温度，那气息，那笑痕，一点一点，从皮肤逐渐渗透进血脉，直到心脏。用爱浇灌，温情滋养，直长成参天大树。薇儿觉得自己越发饱满起来。现在，却连根拔起。
那感觉，比死亡恐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