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至道三年六月，宋真宗在便殿召见宰相吕端、知枢密院事赵镕、左丞李至、礼部侍郎李沆、尚书左丞张齐贤、同知枢密院事寇准、知审官院王旦、御史中丞张咏等与会商议大事．
时值炎夏盛暑，但参加会议的一众高官均觉得心里发毛，浑身上下凉飕飕的，只因主持会议的宋真宗的思维均为众人所想像不出的深层次见解．
会议一开始，宋真宗首先提出要开拓新的外贸通道：其一由西川雅安出发，翻越高黎贡山以达藏区；其二由长江转溯湘江而南，经灵渠、漓江而出海；其三由鄱阳湖、南昌而南，经唐代五岭古道转珠江支流而出海；其四由全国数个港口开辟北到日本海，南到南海的海外贸易航线．
众官都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向坐在御座上的宋真宗，似乎希望在他的脸上找到答案，可惜御座前的锦帘已经放下，自然也就看不见宋真宗的脸．但谁心里都知道：宋真宗雄心勃勃地要作英雄造时势之举．
原来自五代以讫宋朝，对外输出商品并非主要，所以上述各通道都只是可通人马，若是辟为通途干道，少不得进行一番修缮维护，沿途道路该加固的加固，该搭桥的搭桥，费用自然不菲，况且尚有治安维持等令人头痛的工作；海路就更不必说了：光修筑港口，建造船舶，动辄成千上万的烧钱．
话又说回来，宋朝若只从陆路对外输出商品，光北方的契丹，西北的西夏，都不是宋朝的势力范围，致使交通时断时续；总由别人卡着脖子也不行．
在座的一众官员中，宰相吕端是出名的糊涂，由他先行回话就不用指望了，左丞李至、礼部侍郎李沆是皇上的老师，自然不会贸然发表意见，赵镕、王旦，都是比木头人多了付嘴巴，素来不轻易开口说话，寇准、李沆都是认死理的人，特别是寇准，绰号寇老西，由他先发言必定后果堪忧；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注视在号称足智多谋的尚书左丞张齐贤身上．
当下张齐贤自觉不遑多让，站起来清清嗓子，徐徐说道：＂禀皇上：臣在西北边陲时，曾听到土人言说：那大渡河以西，翻越高黎贡山抵藏区，千余里路俱为险峻小径，其中多有雪山河谷，罕有人烟．当地人自古以来视为畏途．倘若开辟通道，且不说费时耗日，光花的钱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禀皇上：臣以为张大人的说话很有些不妥；” 寇准不客气地截断张齐贤的话：＂我们都不明白张大人说这番话到底是赞成还不赞成开辟通道：知道的人会说张大人在替皇上开辟贸易通道出谋策划，不知道的人也会说张大人在为反对皇上开辟贸易通道寻找借口．＂
张齐贤心中暗恨寇老西说话不分场合，但由于自宋真宗即位以来一直倡导畅所欲言，无奈只得一言不发地返回座位，脸色很有些悻然．
余下众官自然识趣：既然现在是英雄造时势，乐得做一个时势造就的英雄．
对待天才或疯子的异想天开，最好的立场是：不开口说话．
宋真宗的提案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获得通过．
宋真宗紧接着却又提出了一个吓人的提案：在京师成立纠察刑狱司；然后再在地方设立提点刑狱司；在皇城前设置登闻鼓，专门受理不服州衙判决而上诉的案子；并严令在全国禁止严刑逼供；废除酷刑如断截手足、钩背烙身等．
这件提案确实超出了众人的想像；虽然传说古代是有击鼓鸣冤，但那毕竟是飘渺的传说，现在这件就事要变成现实．
张齐贤却认为早该如此；他提出切身体会：太宗太平兴国年间，他在江南转运使任上，其时江南狱囚都解送京师复审，由于路途遥远、解差虐待，囚犯在路上常常死掉一半以上。经详细查问发现，江南犯人送京特多，原因是地方官问案不负责任，依赖京审定案，致使许多无辜平民牵连入狱，死于转解途中。他向朝廷报告了这一情况，建议朝廷派最强干的官员复审囚犯，如果发现株连无辜，原问官反坐。这样一来，江南官吏问案认真了，上送的狱囚大大减少。
宋真宗的怪招迭出由于得到了实力官员的有力的支持，自然不难通过．
但众人隐约感到以后官员们晚上睡觉怕是不太安稳：试想一下，假如晚间登闻鼓响，官员岂不是要即刻起床穿衣，然后升堂问案．
宋真宗第三个说法却是给众官吹风：东京城内的废坊为市工作，由于谢德权勤奋能干，现在已经定出规划图，规划内的房产一律限期拆迁．
数名内侍将画好的规划图送到众官手中．仔细看时，内中却有着不少王公、贵族、驸马、官员的房产．
宋真宗透露的信息令官员们随即分成了三派：乐见其成派；无关痛痒派；反对派．态度的背后维系着利益．
宋真宗运用因势利导手法，却由乐见其成派的吕端等官员首先发言，表达了赞成意见，无关痛痒派的官员再跟着发言，自然也就不会与皇上和宰相等实力派唱反调．宋真宗就这样达到了联合前两派以２比１的优势挫败反对派的阻拦的目的．
宋真宗最后抛出的提案是：实现在五年内，茶叶产量翻数番，瓷器产量翻五番，丝绸产量翻三番，等等；力争所有商品出口量达到七成以上．
这件提案立即引发众官员的热烈讨论．
显而易见，这件提案具备两个优点；其一是容易出现成绩：只需催促相关人员埋头苦干即可．其二是可操作性强：万一到期不能实现定额，可在数字之中掺兑水分，早已是各级官员轻车熟路的法子．
君臣经过讨论后达成的共识如下：
一，发动一百万劳力进入各相关领域；
二，昌南镇（江西景德镇），官窑（河南开封）、钧窑（河南禹州）、汝窑（河南汝州）、定窑（河北曲阳）和哥窑（浙江龙泉）五大名窑及各地窑口，为了充分利用空间、增加每一窑的装烧量，降低生产成本，决定采用覆烧法；
三，茶叶种植、加工，棉纺织业以及棉花、蚕桑的种植推广到闽、粤地区。使各地都出现茶叶行业、棉纺织业；奖励蚕桑户、机户和包买商．
四，在广东广州、福建泉州、山东登州、浙江宁波等地修筑和扩大港口设施，大力造船，设置市舶司管理海外贸易．
五，鼓励民间资本进入各相关经济领域．
六，政府厘税为逢十抽一．
众官直到才逐渐晓得宋真宗的厉害：原来宋真宗每提出一个提案，必定经过精心谋划：以如何方式推出，以何种方式跟进，怎样制造声势，怎样争取群众等，事前均一一拟定计划．初来参加会议之人，相互之间并无呼应，且缺乏对专业技术的精细准备，绝无不堕入其彀中之理．
众官均感到有必要钻研专业知识，以应付朝廷中日新月异的竞争挑战．
宋真宗的御前会议一直开到戌时方散．
隔日，宋真宗又在便殿召见官员，这回被召见的官员是新任西川安抚使的王钦若．
王钦若字定国，临江军新喻（今江西省新余市）人，因他状貌短小，颈有疣，时人称为王小瘿鬼，或称为小瘿鬼．为人处事十分机警，善于迎合上意。
俗话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王钦若先前任职三司（盐铁、度支、户部）判理欠凭由司时，有一次听到下级对他汇报说：＂各地的老百姓因荒年、逃亡，致拖欠厘税钱粮户数甚多．自宋朝开国讫今，官府虽则催缴不遗其力，甚者抄家封产，系囚者亦在数不少；盖因老百姓实是贫困潦倒，致拖欠之厘税钱粮终无上缴之望，实为安民之痼疾。如能疏请皇上将这笔钱粮减免，对老百姓造福不浅！＂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王钦若认为这是桩邀功请赏的好买卖，暗暗地核算好这笔拖欠钱粮的总数及减免方式，却在起草疏奏上下足工夫；直待到宋真宗即位不数日，王钦若窥了个准，即以他先前起草疏奏宋真宗。宋真宗一见这奏疏大惊，找来王钦若详询：此易为之事，先帝顾不知邪？
王钦若从容诡称：＂禀皇上：两先帝先帝皆大智慧，非为不知，盖欲有意留此大好事交由陛下即位之初办理，即可收人心归附之速效。”
宋真宗听了心中大定，择日下诏减免．
却说王钦若甫一坐下，锦帘内便传来宋真宗的声音：＂王爱卿，西川甫遭变乱，百废待兴；唯望爱卿体恤民情，行保邦治民之要．《书》云：慎乃出令，令出惟行。得人心而不扰，此之谓也．＂
王钦若早已揣度出宋真宗之意，朗声答：＂禀皇上：臣得蒙圣恩眷顾，委臣以西川安抚使重任；臣不胜诚惶诚恐之至．臣心实在是早已飞到了西川：臣想来想去，西川事务千头万绪，唯有狠抓经济立国这个根本任务．臣以为直道而行，至公而遇，此天下之达理：举措为二，其一，选拔西川士庶其文学行义杰然为众所推者任之，以凝聚人心；其二，薄徭役，简节约，以积聚民力．＂
王钦若稍稍停顿一下子，留神倾听：锦帘子内并无宋真宗任何声息．
王钦若考虑话已经说到这地步，索性博弈下去．
＂臣愿为皇上分忧，誓造福西川民众．＂王钦若提高声调说：＂臣的目标如下；一是将雅安打造成为重量级的茶叶集散地，茶叶贸易占经济举足轻重之地位；二是西川发展为经济发达区域．臣经详细核查：每卖出干茶叶一担，约需劳作农户五户；以每户人口五人计，共人口数量二十五口消费所需，此外尚需篾工、肩夫、铁匠、驮马、客商来往花费等，当为农户十倍．倘若卖出干茶千担，直接和间接受益人数为数十万人口．＂
锦帘子内仍未有宋真宗的任何信息传来；王钦若心思何等缜密，已然知道宋真宗此举为默许他继续说下去．
王钦若鼓如簧之舌继续说：＂禀皇上：臣思虑开通翻越高黎贡山之路，可由民间资本担任，朝廷采取内紧外松低调方法，不须事前张扬．如举措得当，自可省力省心，收事半功倍之效．＂
＂此甚识体。且事之可否，行事或松或紧尽可驾驭，一切宜视现场而定．＂宋真宗声音自帘内传来．
王钦若却又离开座位站前数步，说：＂皇上容禀：臣通览经史，更将我国与契丹二十余载历经征伐，一一细察．臣以为：我国与契丹之战负多胜少，将士难免存怯懦之心，故此总领枢密军事将领须得是铁石心肠、历经战阵之将；此外，尚需擢拔一批赤胆忠心、年青有为志士充任军队佐吏，俾军队上下一心无坚不摧．＂
＂王爱卿此言甚善；＂宋真宗的声音从帘内传出来：＂为臣敢言者，亦甚难得；惟贵君臣道合，宜尽言无隐．若上下同心，何忧不治．爱卿请牢记今日之言．勉之！勉之！＂
宋真宗听到王钦若这番话，逐下决心提拔旧日藩属．
王钦若既得宋真宗嘉许，此后仕途蒸蒸日上．此是后话．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数日朝廷上下盛传王钦若因奢谈经济邀宠．
数月后，宋真宗下诏宣示天下：即日调任王继英为枢密都承旨，王继忠领云州观察使，王守俊任济州刺史，蔚昭敏任殿前都指挥使、保静军节度，翟明任洺州团练使,王遵度任磁州团练使，杨保用任西上閤門使、康州刺史，郑怀德任御前忠佐马步军都军头、永州团练使，张承易任礼宾使，吴延昭任供备库使，白文肇任引进使、昭州团练使，彭睿任侍卫马军副都指挥使、武昌军节度，靳忠任侍卫马军都虞候、端州防御使，郝荣任安国军节度观察留后，陈玉任冀州刺史，崔美任济州团练使，高汉美任郑州团练使，杨谦任御前忠佐马步军副都军头、河州刺史。
上述人等均为宋真宗未即位之前属下的幕府人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