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么反反复复的折腾,当严立溪终于要入眠时,天边的鱼肚已渐渐泛白,翌日也已悄然跃入眼前。清晨初日高升,两人昏昏沉沉地洗漱完毕、打理妥当后,便在热情洋溢的老人家中以米饭就着味噌汤和家制的纳豆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饭后,苏秦抚摸着凸起的肚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才有时间打量起屋内的陈设来。木地台上的榻榻米受香炉的熏陶,自然而然的扑香几里。樟子门窗与青鲈花瓶相映衬,壁龛旁安放的佛像宁静致远,给人一种优雅清远的感觉。
老人一生清净无为,乐得自在。在他酒足饭饱后,便是斜靠着后墙拿出了一张画像,又一脸沧桑地放在了高台上。两人见此都疑惑地望去,只见那画中的女子一身耀眼的鲜红韩服,笑容满面的她与世间万物相容。老人接着轻轻地展开画展,禁不住叙述起自己年少的故事来。
江户时代,英勇的武士救济了流落异乡的落魄女子,后来两人在朝夕相处的时光里彼此心生爱慕。他们克服了国籍民族的不同,冲破了困难重重的阻挡,毅然决定相爱相守。可惜,天妒红颜,女子后来不小心在富士山脚下的森林里迷失道路,从此再也没有归来过。而心生希望的老人一等就是几十年,从青丝到白发,只怕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一字一句的恳切随着严立溪的细声翻译,苏秦不禁感慨万分。一段恋情,不过短达百年之久,但那半生的等待,爱却始终如一,不得不使人向往。渐随着故事的最终落幕,两人皆是叹了一口气,陷入了自我的沉思。
其实,语言不通的苏秦并不知情,最后还有一句话严立溪并没有翻译,他因此怔了许久。老人对他俩说,该珍惜的时候一定要把握当下,否则将会后悔莫及。
一生一世的故事都不过转瞬即逝,若不是缘分,恐怕不会再有五百年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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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由此思绪烦乱地告别了老人,到达了繁华的东京。
此时的街市刚开始兴起,穿梭在百年的古老中,还能在沧海桑田下感受曾经多彩多姿的风光。两人虽有些心动,却也顾不上闲逛,只是赶忙到了约定的地点,和团聚的同学一起踏上了回国的欣喜。
海上风雨接踵而至,苏秦望着往来的商船过客,又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犹如鸟雀一样的张生、紧接着还瞥见海风下神采奕奕的同胞,仿佛又重新回到了从前的开朗。
这一回程,又是长达一周的轮船行驶。舟车劳顿的苏秦在下了船后,拿着精心挑选好的美味特产,一路无人地飞速狂奔,就为了给南歌一个超级惊喜。她想到那小小的明亮的眼神,奔赴的脚步也就越发轻快,都恨不得一步登天了。
不过,事情总是与愿望相违背,在她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公寓的小门后,屋子里竟是格外的安静。
只见那窗台下经受秋寒的万年青已奄奄一息,几时无人的木桌也落了一层淡淡的灰尘,而屋内的摆钟仍旧嘀嗒嘀嗒地旋转着,毫无人类的生气。她以为南歌是发现了自己的踪迹,进而悄悄地躲藏在了一个隐蔽的角落,便故作不满地道:
“南歌……姐姐我可回来了……有你最喜欢的……”
可就这样几次三番的呐喊叫唤,都没有任何的应答声。苏秦随即四处找了找,还是没有半个人影。心中慌乱的她顿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却只能强作镇定。她便立刻打电话给小学堂专线询问,学堂的老师却说南歌几天都没去上学。挂断电话的苏秦愣了愣,思索片刻,随后才恍然大悟地门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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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踏入大胡弄堂,苏秦早已经是轻车熟路。待四十五号的门牌号一出现,她便一边大声地呼唤着南歌的姓名,一边又径直推开了那扇紧闭的大门。果然如她所料,这里依旧还是南山帮聚集的地盘,并且,那把手枪还是如当初一般地指向她,但男子的语气却变得十分委婉:
“南歌他已经不在这里,他离开了……”
睿智的苏秦摇了摇头,不知道南山帮的人为何会合伙欺骗她,这样并不像是他们平常的一贯作风。思维又突地一转,心中立刻有些后怕与担忧,难不成是新任帮主的授命?想到此,她便打断了那男子接下去的话语,忍不住高声喊道:
“南歌,我知道你就在这里。你不是说过要一直呆在小学堂学习,以后也要一直和姐姐一起相依生活吗?那你就快点乖乖出来,姐姐一定不会生气的。”
她言辞之间心酸不已,又不顾众人的阻拦,执意地推开了中间的那扇房门。
空旷的屋内是一片寂静,而里头别说是人,就连物件也搬了个一干二净,想必是南山帮众人在此地立足失败,都决定回苏州重新打拼。而旁边的男子见她呆滞数秒,便趁机向前递给她一封信。苏秦见此愣了愣,立即接过后又迫不及待地打开:
“你好,姐姐。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到达了家乡扬州。很抱歉没能与你告别,但时间太过匆忙,来不及细细道来,下次我一定会与你相见。”
不对,这不可能是南歌的语气。苏秦心道南歌向来是人小鬼大,说话大气,更不会装作文邹邹之态。她于是放下信件,更是疑惑万分。男子见她仍旧不相信,一边解释,一边还递给了她一个信物,
“那人是南歌娘家的亲戚,这次带他回了祖籍扬州是想要彻底地过安生日子,也没留下具体地址。”
会是这样吗?苏秦小心谨慎地接过信物,开始动摇了。这片羽毛信物是南歌的父亲南风送给他的宝贝礼物。天鹅毛本就来之不易,上面的毛根还歪歪扭扭地刻有歌的字样,无法仿制。而且他也一直十分珍惜,从不随意摆弄。
回想起往事,苏秦还是妥协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何必再怀疑。南歌好好地生活也是一个抚平伤口的方式,与其与她在上海滩风雨飘摇,还不如同亲人相聚,平平安安地度过漫长岁月。想到这里,苏秦双手合十,轻声地替南歌祈福。
只是,令苏秦还有些孤寂的是,自己从此又是一个人。她于是心不在焉地离开了大胡弄堂,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学校。而平时嬉闹的张生见她闷闷不乐,也不再逗趣,决定带她去百喜门逛逛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