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兰拉住追出去的冬凌道:“少夫人,别追了。费少爷都已经走了。外边风大天凉的,您再着了凉。还是奴婢帮您收好包裹吧。”
少夫人?是在叫自己么?上午自己还是个下人,下午就变成了少夫人。难怪安嬷嬷一直说自己要富贵了。冬凌望住身侧白衫绿裙的若兰和青玉,正色说:“我不是少夫人。若兰、青玉,你们还是叫我冬凌吧。若是这么不清不楚的混叫着,这宅子里我再也待不下去了。”说着拔腿便要往外走。
若兰和青玉闻言,立即跪倒在地,拉住冬凌口中说:“主子别生气。奴婢不敢直呼主子姓名。”
冬凌心中明白费古扬吩咐过自己是她们的主子,青玉若兰二人因此不敢逾越主仆身份。自己在将军府做下人的时候,何尝不是这样唯唯诺诺?生怕哪里做错惹怒了雅丽,换来一顿鞭子。现在的自己在青玉和若兰的眼里又有什么不同?思及此,冬凌决定不再勉强二人,让二女起来。
冬凌试探的问若兰:“你们二人可是从费府上来的?”
“不!不是!我们是少爷前些日子买来伺候主子的。”青玉回答。
冬凌点点头,果然如此!这宅子肯定是费古扬瞒着家里人置办的。因此费府上的丫头,费古扬料想也不敢随意送到府外。这两个丫头也是临时买来送到这宅子里的。眼前费古扬脚底抹油跑了,冬凌本来有一大堆问题想要问青玉和若兰,但看样子二人知之甚少,想必也问不出什么来,干脆省了发问的力气。既来之则安之吧,一切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就不相信费古扬躲得了一时,还躲得了一世?冬凌将包裹交给一旁的若兰,自己转身回到屋内。
整个宅子坐北朝南,阳光充足。正厅东边的四条檀木牡丹苏绣屏风后是一间雅致的小书房。黄花梨雕葡萄藤平头书案、紫檀扶手椅、樱木雕花明格书架、红木贵妃躺椅一应俱全。正厅西面在水晶门帘的遮挡后是卧室。硬木高足圆花架、紫檀雕暗八仙小柜、榆木牡丹雕花床榻、黄花梨木束腰小炕桌、红木四件柜由南至北依次倚墙而立。阳光透过碧纱橱照在花架上的四季秋海棠花上,萼楼蘘吐、满室清香。
“为什么这宅子里种的都是海棠花?是新栽种的吧?土还是新的。”看着青玉安顿好一切后,冬凌问她。
青玉羞涩一笑,回答道:“是啊。少爷说主子最喜欢海棠花,所以把院子里原来种的花全拔去了,又找人买来了这许多海棠。就是昨天新种上的呢。”
少爷?说的又是费古扬吧?他怎么知道我喜欢海棠花?又因何如此为自己费神?冬凌心中的不安和许多挥之不去的疑问再次升起,费古扬到底在想什么?
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费古扬没有再出现。费府小厮倒是过来送过一次月钱。看着满园子的海棠花觉得太过艳丽。冬凌实在闲的无聊,便拿了点自己的体己钱出来,让若兰和青玉去外面买来菊花、剪秋纱、秋葵、僧鞋菊、万寿芙蓉、雁来红交叉种在院子中的秋海棠花丛中,又在屋角边角边栽种紫白丁香、绿萼玉蝶腊梅、白梨花,以遮蔽烈日。三个人屋前屋后忙了足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才收拾停当。若是遇到刮风下雨种花以外的时间,冬凌便在书房读书、在紫藤花架下吹箫。
这日外面起风,冬凌便躲在书房圆形合和窗前读书。深秋的阳光透过紫色窗纱洒下满地清辉,一屋子的温暖惬意。忽然,青玉满脸喜色的进来,冲着冬凌躬身一福道:“主子,少爷来了。”
“是费古扬么?”这家伙一躲就是一个多月,总算是来了。冬凌心中计较着放下书册,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当面将所有问题问个清楚。扭头刚往书房门外看去,只见青玉侧身让到一侧,一个身着湖青色锦缎长衫,袖口领口都滚着灰色的玄狐皮毛,腰间丝绦坠着拳头大碧绿玉石的男子出现。他星目剑眉,身材挺拔,气质一贯的温润如玉,步履间腰间的环佩叮咚作响。冬凌抬头看去,惊吓之间,心脏忽然间狠狠缩紧。她眼睛嘴巴大张,下巴几乎掉到地上,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在她眼前站着的不是费古扬,而是章左英!
最后,冬凌才不自觉轻呼出一口气,惊讶的说:“章左英?怎么会是你?”
“凌儿!”左英面带微笑,暖如春风,眼中夹杂着悲切和重逢的喜悦。明澈的眼神、眉角全是温柔。
“少爷!”青玉冲章左英躬身一礼后不待左英招呼,知趣的红着脸退了下去。
“少爷?青玉和若兰说的少爷原来是你…”冬凌这才明白,青玉和若兰口中的少爷指的不是费古扬,而是章左英。费古扬一直声称他是受人所托,自己不是真正买下冬凌的人。难道,这一切都是章左英的安排?
看着冬凌吃惊的瞪着自己,章左英明白她心中的疑惑,冲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为什么?”冬凌这才合上嘴巴,艰难而惊讶的问道。心脏就快要跳出胸膛,她感觉自己快要昏倒。也许晕倒比眼前这个场面容易对付得多。
“为什么?你还要这样问吗?你是不知道还是不相信?因为是你,凌儿,我才会做这些。”章左英向书桌方向又靠近了几步。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悲伤在轻微的颤抖。
冬凌的双腿如踏在棉花上一般酥软无力。她再也站立不稳,一个趔趄跌坐在椅子中。章左英缓缓的绕过桌子,走到她座椅跟前站定,弯腰握住冬凌搭在椅背上颤抖的手。左英漆黑纯净的眸子深深看入冬凌的眼睛,像被赋予魔力一样紧紧吸住她的视线。让她转不开、躲不开,感觉自己就要沉溺在左英的眼眸中。
“凌儿!”左英的声音一贯清澈,此时却深沉低哑充满酸楚:“大夫人要将你指给李乾玉,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应该告诉我,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你真的这样怕我么,还是不信任我?还是你倔强到这种地步?”
“左英,我已经欠你太多,再不想欠你更多。”一切震惊带来的激动过去,冬凌只觉得全身无力,瘫软的歪在圈椅中。脸庞被热滚滚的液体打湿,是泪水吗?她刚要伸出另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去擦拭脸颊,却又被章左英拢住。章左英的手此刻传递着让她心安的温暖。
“凌儿,我若真的因此而失去你,我会加倍心痛。你若真嫁给李乾玉,也只能是不幸。他那样的浊物怎能珍惜你?而我没有你,又该如何了此余生?凌儿,你…是我的,你终究会是属于我一人的。若嫁,在这世上,也只能嫁我章左英一人。”左英表情认真,字字清晰的对冬凌吐露自己的心声。
“左英,你如此保护我。我又有什么能够报答你?”冬凌任凭他握住自己的双手,听任泪水滑落脸庞。
“凌儿,你知道我从来不要你报答。我做的一切,只为能让你好好的在我身边。你如此聪颖,因何不能明白这一点?我知道你不愿欠我半分,因此特别留意你的消息。雅丽走后,大夫人将暖玉阁所有下人全部抽走,唯独剩下你。我就觉得出奇,让鲁轩格外留意,才及时得知大夫人要将你指给李乾玉的消息。我这才托费古扬安排妥当,避免了这一切的发生。可是凌儿,就算你身处如此艰难的时刻,却仍旧不肯对我吐露半句。费古扬将你放在这宅子里一个多月没有交代,你都未曾想过求助于我?”章左英边说,手上的力气又收紧了一些,眼中的酸楚也是更深一层。
一个她拒绝了两次的男人;一个被拒绝了仍旧不肯放下她的男人,尽心尽力为她安排好一切;一个出身富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男子,为她卑微至如此;此时满眼的酸楚和期待望着自己,她该如何回答?第三次残忍的拒绝,让他再度伤心?不,她不能回答,只好沉默不答。左英见她怔住,狠下心来手臂一用力,冬凌便直直的跌入了他的怀中。
“这个,你收好。不准再还给我。”章左英从腰间掏出那枚晶莹透亮的双鱼玉佩不由分说的放进冬凌的手掌中。冬凌望着掌心中的玉佩笑了起来:“你还真记仇。”话音未落,又被章左英搂紧了怀中。她感觉到左英衣衫下强健有力的胸膛和臂膀,透着温暖可靠的气息,围拢自己瘦小单薄的身体。这是个男人的臂膀,一瞬间那个雪地里的少年已经蜕变成成熟的男人了。冬凌闭上了双眼。左英的气息密密实实的将她包裹起来。在他的怀中,冬凌温顺的如一只小猫没有半分挣扎。她静静的嗅着左英温润的男子气息。恍惚中,一双微凉的唇出乎意料的印在了自己的唇上。冬凌不敢呼吸,不敢睁开双眼。半晌,章左英才放开了她的双唇,又将冬凌的脖颈摁在自己的肩窝中。忽然之间,冬凌便回到了三年前那个腊八节。她如一只小虫依靠着父亲的肩膀。不同的是,眼前的这双肩膀,更厚实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