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传言很快就压盖了其他的各种流派的说法,赶集的那天,你提着一只竹篮跟着母亲的步伐走进水车的集市,你惊讶地发觉,几乎所有的妇女都在私底下议论着并不光彩的事情,她们甚至认为杨小燕的母亲可能是惹怒了某个男人的女人才有此下场。很多次你想插嘴,你想说,杨小燕的母亲是脑壳开花才死的,她是出了车祸。可是你撅起嘴巴说的话很多次都被你母亲粗暴地阻挡了回去:
“你懂什么呢,小孩,你不就看到一具尸体了吗!”
她们粗壮的嗓门在水车喧闹的集市上显得格外的富有穿透力。
作为死者的女儿,杨小燕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呢?你很想看看杨小燕,可是杨小燕和你预想中的一样,第二天她并没有前来上课,同样的,第三天也没有。然而大盖帽却来了。你首先被请到了操场上,你看到大盖帽们手中并没有拿枪,这让你有些微微的失望。
“昨天下午是你第一个看到尸体的吗?”
你怯生生地望着他们中的一个点了点头。
“你看到有谁在你之前来过吗?”他们又问,另外一个大盖帽赶紧补充了一句,“你看到拖拉机是谁开来的?”你有些恍惚地摇了摇头。
“你们怎么没带枪呢?”
大盖帽们彼此间对望了一眼,对你笑了笑说,我们只是来调查取证,不用佩枪。你又说,“那不带枪,坏蛋不是跑掉了吗?”
大盖帽们望了望你,一时语塞起来。这时站在你身边的班主任张老师推了你一下,说颜言你要好好配合警察叔叔们的调查知道吗?
你的脸很快便红了,用小手指很不自在地扭着碎花小棉袄的衣角儿。大盖帽们呵呵笑着对你说,不要害怕,你昨天下午看到了什么就和我们讲。你心想,大盖帽们比起你的班主任张老师要亲切和蔼多了。你总是觉得陌生的才是可亲的,而生活在你身边的人却是那么的讨厌。于是你说,我不知道拖拉机是什么时候停在那里的,我走神瞥一眼窗外,就发现它已经在那里了。大盖帽问,难道拖拉机没有声响吗?对于这个问题,你心里暗暗地责怪自己昨天怎么那么粗心,竟然没有听见它的声响?而你的班主任张老师她也表示:一点声响都没有听到。你看到大盖帽们略感失望的样子让你内心有些过意不去。你偷偷地发现,其中一个年轻的大盖帽穿着制服特显英俊,你不禁多看了他几眼,你内心怦怦直跳。
他们还问了一些什么?你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了。最后他们要走了,你看到那个年轻的大盖帽在上车的时候将警帽摘了下来,一躬身钻入了吉普车内。你对班主任说:
“他们还会再来吗?”班主任显然对你刚才的表现不满意,瞪了你一眼说:“你这颠三倒四的回答,他们肯定还会来!”
你竟然心里有些暗暗的窃喜。
更为恐惧的传言在你耳边回响,那具女尸,她的头颅被破裂以后,脑浆却被人偷偷挖走了。足足有一杯脑浆,像豆腐脑一样,被人用小勺子挖走了。这个传言让你战栗,在1993冬日的下午,你发现自己的腿像抽筋一样颤抖个不停。或许班主任欲盖弥彰的说法让你开始对这个流言开始将信将疑起来,张老师说,大盖帽正在追查女尸身上的一些线索。你伏在课桌上,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张老师,你发现她黑亮的瞳孔在某一瞬间像火花一样发出一种不可言状的惊悚与恐惧感来。你诧异地想,难道张老师也害怕这件事吗?
正如张老师所说的那样,大盖帽们很快又来到了学校。张老师叮嘱你先待在教室里别出来,你有些委屈地望着她扭着肥大的屁股走出了教室门口和大盖帽们谈话。而教室里很快就乱哄哄的,你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成为了班上的英雄,你的一言一动都引发着同学们激烈的争论,他们都把你当成了顶礼膜拜的偶像。班主任张老师马上返回来了,她说:
“颜言,你出来一下。”
“死者你认识吗?”大盖帽问。你很快点了点头。你发现之前的那个大盖帽这次没来。大盖帽们又说:“死者就是你们班同学的母亲,你看才这么大就失去了母亲该多难过啊。”你怔怔地望着说话的大盖帽,他的嘴唇薄如蜂翅……你小心翼翼地说,“她是车祸死的吗?”
大盖帽们望着你摇了摇头说:“现在还不好说,要等法医验完尸体后才有结论。”你不知道验尸究竟做什么。大盖帽们又说:“你上课的时候,有人在拖拉机附近活动?”
你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上课的那个冬日下着蒙蒙细雨,外面的田野显得有些单调,一群麻雀不断从草丛中跃起,点缀着灰暗的天空。马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除了停在那里的拖拉机,什么也没有。大盖帽们最后又问道,你能确定在你看到拖拉机之前,它一直没人靠近过吗?
你肯定地点了点头,因为那节数学课你的注意力并不在黑板,而是集注在了那辆衡阳牌拖拉机上,于是你说,它一直没人靠近过。而大盖帽们问起其他的同学,他们的回答却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你对这些回答充满了不屑,因为你敢确定,那堂课上,没谁有你那样对那辆拖拉机那样关注过。你甚至推想,那辆拖拉机可能更早就停在那里了。静止的或者已经存在的事物总是让人们疏忽,你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暗暗激动不已。但是那个年轻的大盖帽没来,你忍住了不想对他们说。
事情很快就出现了转机。一个叫罗晓亮的麻溪男人在上午匆匆赶来,他对大盖帽们边递烟边说,这辆拖拉机是他的。
“拖拉机是昨晚停在这里的,不知坏哪了,怎么也摇不起来,所以只好把它暂时停这里了。”罗晓亮怕大盖帽们不信,于是从坐垫下的工具箱里掏出铁棒,朝拖拉机头使劲地摇了起来,机头被他摇得像头发疯似的牛,但是依旧没有突突响。大盖帽们问他,“那事你都知道了吗?”
罗晓亮使劲地点了点头说:“知道了,所以我天未亮就从石门赶过来了,不知是哪个天杀的在我车上做这缺德的事。”
大盖帽们又说:“你来水车做什么?”罗晓亮说:“去替我姨妹拉一车木材去枫树。”
“你认识那个死者吗?”
罗晓亮摇了摇头说:“不认识,水车我不认识几个人。”大盖帽挥了挥手,说:“你跟我们回派出所走一趟吧。”
罗晓亮想了想说:“要得!”
你看到罗晓亮走的时候,将衣领高高地竖了起来,像是冷极了。你望着大盖帽们的破吉普在弯弯曲曲的乡村小路上渐渐消失于冬天灰暗色的视野里。不知道为什么,你略感到有些惆怅。
下午的时候,另外一种流言开始在水车流传起来。当你听到这是一桩谋杀案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在你后来放学回家的路上,脑海中一直在想着杨小燕这两天在做什么。而奇怪的是,自从她母亲罗爱娇死后,那个噩梦再也没有出现过。你很想把这件事和母亲说,但是最后又忍住了。你同时还发现,几乎每一天你都有那样的体验,你脑海中飞速晃动的某个场景的片断刚好在你眼前的景物中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吻合,就好像很久之前某一瞬间发生过的事情在此刻又得到了重放。可是这些都是你之前无法用语言所表达的,而且你也不敢将这种体会说出来。在回家的那条小路上,你莫名地害怕起来,呈现在你面前的是冬日昏暗景象。你想,或许杨小燕的母亲在另外一个世界会过得很好,或许她还会与她的胖男人再次相会。你又想,杨小燕此刻是不是在哭,她哭的样子难看吗?
接着你想象自己的母亲去世后的场景。
所有人都一致认为这是一起有预谋的谋杀案。当水车的人们纷纷向你询问死者的脑浆是不是被掏空时,你开始语无伦次起来。你惊恐地发现,那么多眼睛集体冒出的饥渴之光像群饿疯了的老鼠一样可怕,她们像是商量好了,要把你吃掉一般,一动也不动地盯视着你,生怕你跑了。
“我并没有看见,尸体已经被大盖帽们抬走了。等法医验完尸体后的结论吧。”你这样模仿着大人们的语气,打发掉他们。
母亲在那群长舌婆走后却对你异常地热情起来,她不仅给你打了荷包蛋,而且连喂猪这项让你十足讨厌的活计也表示不用干了。她朝你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你把真实情况和我说说好吗?你当时看到的女尸是不是被人剥掉了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