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狗在山沟里有气无力地走着。他觉得很累,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
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他一点儿东西都没吃,可是这会儿他并不觉得饿,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一想起村里的惨景,心里就想有东西在使劲儿挠肠子,挠得他喉咙痒痒,想要吐出来。想到失散的家人,他心里更是不安,就想胸口有块儿石头悬着,上不去,下不来,就这样悬着,让人难受。
现在该怎么办?要去哪里?
阿狗瞬间觉得茫然起来。以前,他也曾跟着家人逃过几次,从很远的地方跑到了这里。每次逃难他虽然慌张,害怕,可是并不茫然,因为有家人在那里等他,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不管是什么地方,他总有归属感。可是这一次,他完全茫然了。
家人在哪里?他看看四周,周围全是山林,树木光秃秃的,满山的枯灰。死寂死寂的,就像他们的村子,没有了一点儿生气。阿狗有些害怕了。
“啊——”他大喊了一声。
“啊——啊——”声音在山林间回荡,越传越远,越传越小。
几只麻雀吓得扑棱棱飞起来,在树枝间不安的跳跃,鸣叫。他呆呆地看着这些小鸟。他觉得自己连只鸟都不如,这些鸟甚至还有个伴儿,他呢?什么都没有,空落落一个人。
柱子呢?这家伙跑哪里去了?
“柱子——”阿狗大声喊起来。声音又是一圈圈荡开来,渐渐消散了。
没有人应声。这家伙不会真的上山当土匪去了吧!他怎么知道哪里有土匪?
阿狗忽然觉得,当土匪似乎也挺不错的,至少有个伴儿。
他很孤单,又经历了那样一场遭遇,不见了亲人,心里非常害怕,这个时候,他迫切需要有人在他身边,哪怕一个小孩子也行,也能让他惊悸的心踏实一些。
他就这样在山林间漫无目的地晃荡着,直到太阳转到了西天边,他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得赶紧找一个栖身的地方。山里的寒夜,如果没有藏身的地方,恐怕只有被冻死的份儿了。
当他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心似乎渐渐又恢复了跳动,他知道该怎么做了。当一个人想到有事情要做的时候,他就不会在空虚了。对,赶紧先找个山洞。
这片山林他以前砍柴的时候来过,虽然不敢说有多熟悉,但至少不陌生。以前似乎在什么地方也见过一两个山洞。他赶紧顺着山坡到处找。
当太阳从西山顶上渐渐坠下去,当它的余晖渐渐射向天空时,阿狗终于找到了一个藏身的地方。
那是一个天然的山洞,洞口不大,人得猫着腰才能进去,里面全是一个个石头疙瘩,看样子是洞坍塌下来形成的。阿狗动手将几块儿石头挪开,腾出一个能睡人的地方。他在一块儿大石头的背后发现了一些不知道什么鸟的羽毛,看样子是有的鸟儿死在这里,尸骨不见了,可能早就腐化掉了,只剩下这些羽毛。
看到这些羽毛,阿狗又想起了村子里横七竖八的尸体,他感到一阵心悸,赶紧几脚将羽毛踢散。跑到外边,学着柱子那样,扯了一些树枝回来,又撅了不少干草,在树枝上铺了,这样就暖和些了。
如果这会儿有根火绳,那该多好!生一大堆旺旺的火,呼呼的火苗,树枝发出噼噼啪啪地爆裂声,多暖和!一想到火,阿狗忽然又想起村里燃烧的房屋,肆虐的士兵,惨死的村人。他的心又揪成一团。
算了,不想了,先把睡觉的地方收拾好。
阿狗知道,山里的夜晚很不安全,不知道都有哪些野兽在游荡,觅食。如果不小心,可能就成了这些动物的食物,尤其是狼,这些东西非常凶残,又狡猾——想到食物,他开始觉出饥饿了。一整天来,他的脑子都被村里人的惨死,被亲人占据着,到了傍晚,又为睡觉的地方着急,一直没顾得上吃,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可这个问题其实不用想,你一旦神经松弛下来,饥饿感自然就来了。肚子咕咕地叫。细算一下,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他已经将近两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这么一想,他更觉得饿了。
要是眼前能有些吃的,那该多好!一瓢热气腾腾的开水,四五个酥软的馒头——不,八个他也能吃完,一大口一大口地咬,嘴里塞得满满的,腮帮子咬得发困发酸,那感觉,多好!
就算没有馒头,有几块儿红薯也好啊!烤得外焦内黄,散发着细腻的香气,剥开皮子,细细地咬上一口,牙根子烫得发油,满嘴的热气!嘿!多美气!
可是眼前除了这个冰冷的山洞,冰冷的石头,什么也没有。冷气从洞口渗进来,冻得阿狗直发抖。这哪里能跟家里相比,温暖的屋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说话,吃饭,还有比这更幸福的生活吗?
想起家人,绝望又袭上心头。洞里已经灰暗,洞外还泛着亮光。阿狗出去,找了几块儿大石头,用尽全身力气把石头挪过来,将洞口堵住一些,好抵挡住寒气,也好将别的野兽什么的挡在外边。
做完了这一切,阿狗回到洞里,躺在床铺上,盯着上方的洞壁发愣。从小到大,他从没离开过家人,即使那几次逃难,也是一家人在一起。有吃的一起吃,有睡的地方一起睡,大家互相照应着。现在忽然不见了家人,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恐惧,似乎天都要塌下来。他并不是担心自己活不下去。再怎么说,自己是个大小伙子,怎么着都可以,天明了,到外边打只野物,一天的吃食就解决了。退一万步来说,即使自己一个人没法生活下去,也可以上山当土匪,虽然他心里依然很排斥土匪,可是这也是条活路。一个精壮小伙子,无论怎样都可以凑合着活下去。
可是家人呢?爹娘几十岁了,身体又不好,尤其是爹,那年逃难的时候,从坡上滚下来,伤了腰腿,从那以后一直没法干重活。荷花还小,跟着娘学会了做女红,纳鞋底,缝缝补补都不在话下,可是逃命之际,会这个能干什么?他们怎么生活呢?
唉!只能求上天保佑他们了。
他想起这些年来的逃亡,都是因为兵到处抢劫,如果自己是个将军,一定不会让手下的士兵胡作非为。阿狗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