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凉放下书卷,眼里蕴着微凉的笑,轻而缓道:“我当然知道地上冷。所以呢,我才让你睡地上的。你,明白?”
“他”垂了下头,委屈得直抹眼泪,以几乎让人听不到的声音道:“我想睡床。”
牧云凉扫了一眼同样干净无暇的床榻,以手支额,微笑着看“他”,缓缓地嗯了一声,又道:“想睡在我床上,你配吗?”
“他”一边抹眼泪,一边怯怯地退回了原地,再不敢吐出一个字。自从进入牧府,遇见牧云凉的那刻,“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寄人篱下就该忍气吞声。
回首一番不堪往事,方晗双拳握得咯吱作响,目光几乎喷火:“我配吗?我呸!他就欺负我当年年纪小,又是寄住在他家,才敢这样嚣张?若放在现在,本将军呵呵他一脸。”
彭古意咳了咳,这种事情笑也不好,不笑又有点忍不住,于是忙转移注意力,问道:“你在牧府住了十年,这么说来,你睡了十年地板?”
方晗双臂抱胸,冷然道:“睡了五年地板。剩下五年,习得武功之后,我学着话本上的人物,练习在悬着的绳子上睡觉。在绳子上睡觉虽然很不舒服,但至少不用每晚暖地板。”
彭古意望了一眼屏风内的那张床,觉得对方童年过于悲惨,自己再跟她抢,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他同情着又问:“真的十年都没睡过床?”
方晗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点着额角想了良久,道:“好像,也睡过两次。”
牧府。
她七岁,他十一岁。
“他”为了早日挣脱牧云凉魔爪,刻苦奋发,常常努力至深夜。可能是父母遗传缘故,“他”在武学上精进很快,于是牧安嘱咐府中的教习先生,以为将之道教授“他”,并注重培养“他”的体魄武功。
一日,“他”练武忘了时间,待回过神时已是月上中天,即将到牧云凉定下的休息时间。
牧云凉的规矩,“他”当然不敢破坏,忙冲了凉水澡,换了睡衣,老老实实躺上了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板。
大汗之后就冲凉水澡,接着睡地板,而那天晚上又出奇的冷,于是“他”毫无意外地着了凉,不多时就发起了高烧,整个人冷得如坠冰窟。”他”将被子紧裹在身上,蜷缩成一团,身体发着抖,抖得牙齿直打颤。
“他”知道自己生病了,但是无力挣扎,只含糊地叫了声“云凉哥哥”,不知道牧云凉是睡着了没听到,还是听到了不愿理“他”,总之,他动也未动,呼吸沉稳,睡得很香的样子。
“他”爬不起来,只得躺在那里,强忍了,默默地告诉自己:方晗快睡,睡着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他”察觉到身子腾空,似有人将“他”抱起,接着就落入一个很温暖的怀抱。怀抱中有淡淡的荷花香,是他独有的味道。
“他”没有睁开眼睛,下意识地蹭上去,一边取暖,一边嗅着那浅淡清香,呢喃着:“云凉哥哥。”
牧云凉按了按“他”的脑袋,轻声道:“睡吧。”
那样温柔那样好心的牧云凉可谓生平第一次见到,后来方晗悔恨万分地想,她该趁牧云凉这好容易才有一次的脑抽之时,提点平时不敢提的要求。可惜当时她又困又乏又烧得迷迷糊糊,一头栽在他怀中睡过去了,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晚,是自从进牧府后,“他”第一次睡到床。不得不说,睡床真特么比睡地板舒服得多。
“他”体质不错,第二天喝了碗药,又练了一通枪法,出了身汗,当天病就好了十之七八。而这高规格待遇也随之取消。
“他”虽年龄不大,但已懂得了思考。认真想了想之后,理通了其中关节,即生病了就可以睡床。
于是,寻了个机会,“他”多洗了几次冷水澡,又对着风吹了一通,心里美滋滋地想,今晚又可以睡床上了。
然而,现实是……
牧云凉袖着手,打折关心“他”的旗号,将此事有理有据地告知了府中的先生。
先生将“他”叫过去好一通训斥,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并在训斥结束之时,罚“他”抄《孝经》十遍。
于是,当晚“他”通宵埋头抄书,别说睡床了,连地板都没得睡。
回忆完毕,方晗摊摊手:“这次就算了,我认栽。是我不自量力跟牧云凉比心机。我哪里比得过那种心机婊。”
她又道:“还有一次,就是我自暴自弃的前夜,在酒馆中灌了两坛酒,醉了。他恰好路过,将喝醉的我带回了牧府。第二天醒来时,我睡在床上。我想着,大概是那晚他良心发现,大发慈悲地让了一个床角给我。”
方晗摇头叹息,目光楚楚地望着彭古意,以手捧心:“彭公子,我的童年都这么悲惨了,你忍心跟我抢床睡吗?你不觉得这是一种罪过吗?”
本来彭古意正是这么想的,但是听对方这么一说,他反倒怀疑此人话中的真实可信度。
有了怀疑,再仔细一想,便发现了此人的故事中有破绽,于是他不动声色,淡淡道:“既然牧云凉这么心黑,对你这么不好,那么你梦到他时怎么还能哭成那样?”
方晗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哈,我那是见到祸害被天收,喜极而泣。”
彭古意:“……”
方晗倏地敛了笑,轻咳一下,转为唉声叹气:“你真想知道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说。不过呢,”她指了指床榻,斩钉截铁,“以后的每晚我都必须睡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