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称病不去早朝，却未想到府邸里竟来了个大人物。
顾清远，顾锦夜的老爹，当朝正一品御史大夫，与萧昱平起平坐，但为人谨慎，从不参与政斗，明哲保身。
他一脸阴沉的走到我面前，见我正笑意盈盈的喝着祁红，脸色更是难看，我将一杯祁红递到他面前，示意让他尝尝。
“璧侍郎，老夫今日来有一事与你相谈，”顾清远一撩袍子便坐下，一上来便开门见山。
我想起当日我禁足府内，顾锦夜亦是如此，甫一坐下，便与我说要提醒我，他与他父亲皆是如此直来直往之人。
“本官年迈，早已不参与你们这些贵人的大事，虽为一品御史大夫，可本官向来不多言不多行，”顾清远顿了顿，又说道，“本官也只有锦夜一个儿子，希望璧侍郎好自为之，做何事皆不要将锦夜置于其中。”
顾清远话说的极为谦虚，我也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我握了握茶杯，抬头对他说道：“我明白。”
“既然璧侍郎明白，且已与白家结盟，便不要与我顾家走的太近了，”顾清远接过我的话，继而说道，“这样对你，对锦夜，都好。”
“如今，文考殿试结果已出，锦夜虽参与其中，可结果却是璧侍郎亲自向皇上谏言的，”顾清远一脸正色，静静的说道，“之前沈岩之事，锦夜尚未与我商量，便参与了。至于文考此事，我希望璧侍郎能明白，此事与锦夜绝无关系。”
我苦笑一声，心里苦涩四溢，有苦难言，大抵如此。抬手将案上的祁红一饮而尽，惟愿这点甘甜能稍有慰藉。
顾清远见我不说话，皱了皱眉，说道：“本官的意思相信璧侍郎已经清楚，萧家白家向来本官从不招惹，也无诸多野心守望，劳烦璧侍郎别打我顾家的主意了。”
他将话说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说完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顾大人，这朝堂之上，谁又能独善其身呢？”我放下杯盏，亦站起身来对他说道，“您为官数十载，定比我清楚多了，此事我已尽量避免锦夜参与，可我也只能做到尽量。”
顾清远身形一顿，回身瞥了我一眼：“但愿璧侍郎可以如鱼得水。”
……
冬夜彻寒，寒风呜咽，明月高悬，室外一片清明。将军府内，祠堂里灯火通明，与外面漆黑深夜格格不入。一柄灯盏明明晃晃的由远及近，吱呀一声，门被轻轻的推开，明亮的灯盏被吹灭，一声温柔的叹息自白珏身后传来，白玥慢慢走到白珏身边，将灯盏放到旁边的桌上，手里拿着一个食盒放到他面前。
白珏笔直的跪在地上，面无表情的脸上嘴唇已经有些干裂，看到白玥隐隐有些惊讶，又像想到什么似的，眸光遽然一暗，他似乎动了动嘴角，但依旧什么都没说。
“二哥。”白玥打开食盒，拿出几碟小菜，“父亲虽在气头上，倒也允了我过来给你送些东西，你趁热吃吧。”
白珏瞥了一眼，握了握拳头，已跪的僵硬的双腿有些颤抖，他索性闭上眼，平静的说道：“拿走，出去。”
白珏声音暗淡嘶哑，却仍是倔强的闭着眼，像是在躲避什么。
白玥淡淡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玥儿自知二哥看到我，便会想到义兄，想到义兄便会不痛快。”
白玥见白珏依旧不为所动，平静如初，渐渐靠他越来越近，撩起轻纱裙，半跪在地上，与白珏平视：“若是小妹说，小妹有一计，可使父亲息怒，璧侍郎也能安然无恙，二哥可愿一听？”
白珏猛地睁开眼，他迷惑的眼神正对上白玥略微上扬的嘴角。他沙哑的说道：“你……”白珏意料不到眼前一脸温柔纯良的白玥可以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他皱了皱眉，复杂的看向白玥。
白玥站起身来，抬手扶起白珏，白珏慢慢的起身，烛火映衬着他略微有些摇晃的身形，他摆摆手，把白玥的手挥到一边，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目光低垂看向白玥示意她说下去。
白玥轻松的掸了掸衣衫上的灰尘，她扬了扬眉：“二哥也不必怀疑，我多年为伎，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然懂得揣度人心。”她自嘲的笑了一声，继而说道，“义兄若是失势，小妹在府里怕是呆不下去了。”白玥抬眼对上白珏的目光，她眼里尽是笃定，一字一顿道，“二哥在告知父亲之前便去找了璧侍郎，其实是为了保住他。”
白珏略带惊讶的眼神一闪而过，冷淡的看了一眼白玥，冷笑一声：“你是来替他求情的？”
白玥撩了撩额前的碎发，淡笑一声：“与其说是为别人，不如是为自己。”她拿起桌上的灯盏，转身看向白珏，“二哥啊。你看这灯火通明，不知今夜父亲是否安睡。”
“呵。”白珏了然，掸了掸身上的尘，整理了一下衣饰，“我随你去见父亲便是。”
……
白府内室，白傅半靠着梨花木椅，眉头紧锁，低头沉思。桌上的香炉里助眠的檀香徐烟袅袅。
白玥拿着一件绒毯轻轻盖在白傅身上，白傅随即转醒，眼神恍惚的看向白玥，微微愣怔，又缓缓说道：“是玥儿啊。”
白玥淡笑道：“父亲可莫要再生二哥的气了，他可是知错了……”白玥还未说完，白傅便怒气冲冲的打断她，“你二哥太糊涂了！他眼里已没有我这个父亲！”
白玥忙倒了杯茶，双手奉给白傅，她有些惊慌的说道：“父亲莫气，二哥可是想了个绝妙的法子以解燃眉之急。”
白傅闻言，怒气似乎消了大半，又有些疑惑，便问道：“珏儿若真有两全的法儿确也可行。”
“二哥说，父亲可向皇上谏言冬狩，到时便可略施手脚以提点璧侍郎，届时文官绘景武官狩猎想来下手也是极为便利。若是计成，皇上必然龙颜大怒，我们便可随便找个人顶罪，亲自将璧侍郎救下。璧侍郎何等聪慧，定然明白我们此举的用意。”白玥站在白傅身边缓缓说道。
白傅一脸惊喜的看向白玥，又重重的拍了两下椅背：“无论璧承珠多受宠，也只能为本将军摆布。”白傅大口的喝了杯茶，重重的咳嗽了两声，脸色舒缓，他大笑两声，“此计甚妙。”
白玥亦喜形于色，轻轻拂了拂白傅的后背：“父亲可是得原谅二哥了，不气他了。现下二哥就在门外候着，就怕父亲还生气不敢进来呢。”
白傅大喜过望，忙摆手示意白珏进来。
白珏面无表情的走进内室，看向白玥脸色一沉，冷笑道：“此计虽好，到时璧侍郎免不了受罪，玥儿是他的义妹，可会心有顾忌？”
白玥轻笑一声，看向白傅：“玥儿虽是璧侍郎的义妹，却深知与咱们白家才是同气连枝，玥儿自然是向着父亲与二哥的。”
白傅满意的看向白玥，大笑道：“本将军有女如此，夫复何求？”他转头又看向白珏，“珏儿自有此计，为父也能少些忧虑。”
白珏默然，随后行礼离去。白玥亦行礼告退。
……
夜晚灯火阑珊，白珏冷笑着对身边的白玥说道：“小妹不愧是安阳第一名伎，如此计谋真是让二哥佩服。”
白玥侧身看了眼身旁的白珏，淡笑道：“二哥哥觉得受用便可。”
白珏伸出手臂握住白玥的衣襟，将她向后一带，便倚在墙壁上，他冷冷说道：“还真以为我是夸你？没想到你一个女人竟有如此毒计。”
白玥余光扫向四周，遍无他人，她轻笑一声，抬手打掉白珏的手：“二哥气什么。你以为眼下还有其他办法吗。”
白玥轻盈转身，脱离白珏的控制，“父亲的怒火越积压下去越危险，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才能将风险降到最低。二哥何须妇人之仁，在意蝇头小节。”
白珏微微愣怔，怒视了白玥一眼，拂袖离去。
白玥手中灯火轻轻摇曳，看向白珏离去的背影，她低沉一笑：“你若是知道她的身份，可会如此在意。着实有趣。”
……
暗处一身玄衣渐入黑夜，他脸上的银制面具却在月光下潋滟，安辰绎背对着白玥，缓缓说道：“眼下你已取得了白家的信任，往下再查事情也会便利许多。”
白玥微微一笑：“此计皆是宫主的智谋，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白家已对我绝对信任，消不得几日，我们便可实行计划了。军械库一事我已调查清楚，白家绝对脱不了干系。”
安辰绎转身看了一眼白玥，继而说道：“白家那老爷子对你已尚算不错，你真的这样恨他吗。”
白玥一怔，冷笑一声：“他抛弃我母亲，致使母亲芳华早逝，我幼年亡母，颠沛流离任人践踏。亡母之仇，颠沛流离之恨才使我苟活至今。三年前若不是宫主搭救了我，恐怕我早已惨死。如今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次机会，我不会放手的。”
安辰绎默然。
远处深夜未央，灯火渐渐熄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