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团的雾气，有时如袅袅的青烟，有时又如浩荡的波涛，她先是缓缓地动，然后又冉冉升腾，再来慢慢降下，时而飘来飘去，时而若聚若离，扑朔迷离……
哪里来的雾气，温泉吗？若是温泉就好了。
后院的炼丹房中，一个平时洗菜的大竹盆中，高大的伊君浩正蜷缩在里面。
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两膝之间，着实委屈。哗啦一声，满满一盆的温泉水浇在他的背上，冲走血迹，露出烙进皮肤的伤痕。
……秋豆麻袋！大师兄双手抱膝，那么水是怎么浇下来……是用尾巴吗？
“那个，我要开始啦……”果然，如云脸带红晕，外褂已经脱去，拖尾的长裙也将裙角系在身后，露出莹白的小腿，同样双臂也从挽好的袖口处露出来，非常干练的工作模样。她将舀水的小盆放在脚边，轻声地告诉他。
“……嗯。”大师兄的头任然埋在腿间，好像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了。
得到了伊君浩的同意，如云用左手拎起他肩上的衣袍，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剪破，初遇空气，大师兄的后背抖了一下，明明炼丹房中十分炙热，他好像还是觉得冷一样。
咔嚓，咔嚓，没有人说话，大师兄虔诚地种蘑菇，如云也专注地剪着衣服。
炼丹房本来温度就高，又需要专心致志，一会儿的功夫，如云就出了一脑门的汗，汗水啪嗒一声掉进了水盆中，溅起了小小的水花，大师兄又是一抖。
“好了。”擦擦汗，如云松了一口气。
“……”
谢，谢谢什么的，根本说不出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伊君浩虽然憋屈地坐在洗菜盆中，内心却在咆哮。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和仙女共处一室，为什么仙女正在他，在他他他的背后，这到底都是为什么啊！
怎么形容他现在混乱的状态，开心？是很开心，但是很脏啊，也很狼狈，伊君浩应该是更英俊潇洒，想展示好的一面，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能力和才华，而不是——肮脏蜷缩在菜盆里的大男人——还有狰狞的伤口——总觉得自己很没用……
不开心也是假的啦，这种砰砰砰强劲的心跳，从修炼起就不曾出现。此刻才发现自己还是活着的凡人一个。
如云也只是才松了一口气而已，更艰巨的任务才刚刚开始。伊君浩的后背上，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烙痕，“高上有无，大小一天，帝守子元”，整个后背都是正反大小的这些字迹，它们被残忍的烙在那里，连同衣服的每一根纤维，都烤进了皮肤里，粘黏在一起。
如果不是在东门小境中，特意为他减少了痛感，一定很疼很疼吧。
而这些伤都是因为保护自己才会造成的，如果不是因为她……
“很疼吧。”无意识地抚摸这他身后的伤痕，如云喃喃自语。
“不疼。”
大师兄非常果断的回答，让如云愣了一下，但她还是很难过：“那是因为你还在这里，出去了就会很疼……很疼的。”
“那就疼吧。”大师兄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很快又低下了头，“疼也是活该的，师弟做错了事情，非常大的错误，作为师兄不能阻止他，能够承受这种后果，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真的很对不起。”
道个屁歉啊！明明受伤的是你……
如云撅着嘴，好像赌气一样，只是红了眼眶：“既然你不觉得疼，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手中的剪刀变成了变成了薄薄的小刀，一点点，一点点将那衣服和皮肤分离，哪怕是过程中免不了要出现，伊君浩好像真的不会疼一样，没有一点反应。一场持久战开始，再次默默无语。
因为感觉不到疼痛，所以大师兄也渐渐从一开始焦躁的心情冷静了下来，很久都没人说话，只有一点点不清楚的声音，那是割破肉皮，挑开烧焦衣服，血滴掉进盆里声音。直到整盆洗澡水都染红了，大师兄才开口打破了这种窒息的沉默。
“今天，特别觉得对不起无名。”
听到主人的名字，如云的手免不了一抖，削出好大一块伤口。
“说实话并没有想到无名会成为我的师妹，如果知道有今天的话，就不会对她那么糟了。”大师兄这话，有点自嘲的意味。
这可是发自肺腑的真话，谁也不会想到吧，就算是两位掌门真人也不会想到，无名那个小孤女，会有这样的一天。因为没有想到，所以才会接二连三的吃亏。
有钱难买早知道。如云自己也想不到，一个凡人的女孩子也可以成为自己的主人。她费尽心力成仙，好像完全没有价值……她才没有那么想，说是主人，就是主人，她一刻也没有怀疑过。这种心态才能深得天戮两极大帝的信任吧。
伊君浩的后悔也是完全多余的。
“其实——我第一次与主人见面的时候，就接受了主人大部分的记忆——当然，那些深处的记忆，或是封闭的记忆，我是还是没有得到的。尽管如此，说实话，已经非常的痛苦了。”
她与无名两手相叠，像是一种契约，也是因为无名完全没有防备，也不知道用法术封闭自己的内心。那庞大的记忆，汹涌而来，事后翻阅时，常常让仙女如云痛苦不堪。
那不是普通人的记忆，那是痛苦又沉重的记忆。反抗，手无缚鸡之力的反抗，恶毒的咒骂让她恶心，五脏六腑都痛苦，身体上的虐待，更让她抑制不住地颤抖。只是翻看记忆，她还是个神仙，都觉得那么痛苦，作为一个凡人，亲身经历，怎么还能坚强的活下去。
怎么可能有人，一件好事都没有，一个朋友都没有，一个亲人也没有，可以依靠信任的完全没有。还要饱受欺凌，这简直太不公平了！成仙之后，如云也从来没有那么愤怒痛苦过，所以她才会一下子就蹦出手镯，直骂掌门。因为，已经不可以再欺负她了……
无名好可怜。她明明不应该这么想的，那是她的主人，不可以的……但是不可怜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