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用了不少篇幅来介绍物理学的近代革命,一来是对整体世界观革命做一个背景介绍,也就是范式革命,二来是要以此说明新旧知识之间的不可通约性:新知识不是旧知识的延续和发展,更不是对其理论漏洞的修修补补,而是将后者击碎,从而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
科学革命本质上是世界观的革命,也就是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托马斯·库恩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中谈道:“范式一改变,这世界本身也随之改变了。科学家由一个新范式指引,去采用新工具,注意新领域。甚至更为重要的是,在革命过程中科学家用熟悉的工具去注意以前注意过的地方时,他们会看到全新的东西。这就好像整个专业共同体突然被载运到另一个行星上去,在那儿他们过去所熟悉的物体显现在一种不同的光线中,并与他们不熟悉的物体结合在一起。”
库恩对革命前后世界观的反差,最经典的比喻莫过于:“革命之前科学家世界中的鸭子到了革命之后就成了兔子。”
范式的革命理论否定了科学是累积前进的观点,新旧范式之间是敌人的关系,而不是延展的关系。尽管在新范式的确立过程中,有不少是基于前人的研究;但是,前人的研究被纳入到新范式的结构中后,其意义会完全不同于此项研究之于旧的范式。
认知世界的结构发生了改变,看到某种现象的理论坐标系也就不同,那么这个现象呈现出来的意义自然就会不同。
有学者认为,“不可通约”(incommensurability)是库恩所著《科学革命的结构》中的核心理论。库恩曾经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在从一种理论到下一种理论的转换过程中,术语以难以捉摸的方式改变了自己的含义或应用条件。虽然革命前后所使用的大多数符号仍在沿用,例如力、质量、元素、化合物、细胞,但其中有些符号依附于自然界的方式已有了变化。此时,无法找到一种中性的或理想的语言,使得两种理论、至少是经验结果能够不走样地‘翻译’成这种语言,因而我们说相继的理论是不可通约的。”[李醒民:《论科学哲学中的“不可通约性”概念》,《辽宁教育学报》,1993年第1期。]
为了说明“不可通约”,库恩以政治革命为例。政治革命通常是因为政治共同体中某些人逐渐感到现存制度无法解决现实环境中的问题。所以,革命的目的就是要以现在政治制度所不允许的方式,实现问题的解决,从而以新的制度替代旧的制度。
革命性在爱因斯坦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虽然,爱因斯坦推翻了牛顿的力学理论,但是他始终认为自己是经典物理体系的捍卫者。可是,对于量子力学而言,爱因斯坦开启了一扇全新的世界之门,那些物理天才受到了爱因斯坦一系列理论的鼓舞。即使这样,爱因斯坦对于量子的“超距现象”还是感到了恐慌,同时也嘲讽了世界本来是一种概率这个结论。
超距现象跟量子力学里最古怪的东西:量子纠缠有关,因为它能产生“鬼魅般的超距作用”。如果两个粒子的距离够近,它们可以变成纠缠状态而使某些性质连接。出乎意料的是,量子力学表明,即便你将这两个粒子分开,让它们以反方向运动,它们依旧无法摆脱纠缠态。
要了解量子纠缠有多么怪异,我们可以拿电子的“自旋”作例子。电子的自旋与陀螺不同,其状态总是游移不定的,直到你观测它的那一刻才能决定。当你观测它时,就会发现它不是顺时针转就是逆时针转。假设有两个互相纠缠的电子对,当其中一个顺时针转时,另一个就逆时针转,反之亦然。不过奇怪之处是它们并没有真正连接在一起。对量子理论坚信不疑的尼尔斯·玻尔(Niels Bohr)和他的同事相信,量子纠缠可以预测相隔甚远的电子对的状态,即便它们一个在地球,一个在月球,没有传输线相连,如果你在某个时候观测到其中一个电子在顺时针旋转,那么另一个在同一时刻必定是在逆时针旋转。换句话说,如果你对其中一个粒子进行观测,那么你不止是影响了它,你的观测也同时影响了它所纠缠的伙伴,而且这与两个粒子间的距离无关。
爱因斯坦无法相信纠缠会如此运作,于是他说服自己:出错的是数学,而不是现实。他赞同纠缠态的粒子是存在的,但他认为有更简单的方式可以解释为什么它们彼此连接,而不必涉及神秘的超距作用。他的解释是,在你观察以前,一切就已经决定了。也就是说,粒子在被观测前就已经决定了自旋状态。如果你对爱因斯坦说“那你怎么知道呢”,他会说“你测量它,就会发现那绝对的自旋态”。而玻尔则会说“但是那自旋的状态是由于你的观测所造成的”。
其后,约翰·克劳泽(John Clauser)与阿莱恩·阿斯派克特(Alain Aspect)证明了量子力学的方程是正确的,纠缠是真实的,粒子可以跨越空间连接:对其一进行测量,确实可以瞬间影响到它远方的同伴,仿佛跨越了空间限制。爱因斯坦生前认为不可能的“鬼魅般的超距作用”,确实存在。
量子力学以完整的理论体系阐述了自然运行的法则。不管爱因斯坦承不承认,他都是这次科学革命的启蒙者。
在我们阅读了大量关于物理学革命的素材后,发现绝大部分人都会这样描述:牛顿定律是爱因斯坦相对论的特殊情况,当速度慢下来的时候,其解释是有效的。并且,很多工程师依旧在使用牛顿定律,正说明了其价值所在。这种论调正是库恩讽刺的对象。
对爱因斯坦定律加以种种限制,只是为了说明牛顿定律的合法性,这样做的危害会让“科学”失去拓展的可能性。也可以说,牛顿定律之所以是牛顿定律,是因为它曾经是解释世界的通则。对爱因斯坦定律作出关键条件的限制之后,牛顿定律看似依然可以实现,可是其整体性就失去了意义,这时,我们还能说牛顿定律还是牛顿定律吗?
爱因斯坦对时间和空间的再定义,绝不是为了给牛顿定律找一个继续生存的理由,而是为了开拓一个全新的、未知的疆域。总不能说,新疆域用爱因斯坦的理论解释,旧疆域用牛顿定律解释吧?我们所生存的世界如果就这样被粗暴分割,我们又如何作为一个整体存在呢?
此外,用新科学解释旧科学的方法,本来就是一种逻辑循环。通过革命建立起来的新范式,其目的难道就是为了证明旧范式的合理吗?
●打造高维组织
从绝对时空到相对时空,不仅是物理学意义上的革命,更是人类认知模式的革命。康德认为,人类具有自主获取知识的认知框架,其内在于人的意识之中,即时间和空间。换句话说,时空就像一个天然的加工器,一切经验都要经过其加工才能内化为知识。我们可以认为康德所说的时空是哲学意义上的,带有强烈的意识色彩。但并不妨碍我们将物理上的时空和哲学上的时空进行统一,得出时空作为整体性框架,在塑造着我们的认知模式的结论。更何况,仅就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而言,时空的确是因为意识的不同而出现了相对性。
静态且权力单向度的组织结构体现的是牛顿思想。如牛顿《自然哲学之数学原理》所言:“绝对的、真实的数学时间,就其自身及其本质而言,是永远均匀流动的,它不依赖于任何外界事物。”多层级的组织架构,也曾被认为是绝对稳固长久,且足以应付市场需求的,因为市场缺少变化。
从另一个角度也许更好理解。我们经常听到“人生都有既定的轨迹”这句似是而非的话。轨道就好像是一层一层的官阶,人要做的就是按照既定顺序一步一步往上走。按照你的能力和意愿,不出意外的话,你总能估算出自己可以爬到多高。量子力学却不这么想。粒子的存在方式是无法预知的,“轨道”这个词压根就无法在粒子的世界里出现。粒子的能量可以让它出现在任何地方,只不过是概率不同。在量子力学的世界里,只有概率。
“绝对性”原理在当代组织管理中很多见,比如认为企业只要满足用户需求就可以盈利。事实上,“需求”的定义在一直变化,且变得越来越纷繁复杂而难以琢磨。比如,20世纪80年代的人只需要一台冰箱制冷。90年代的人,需要一台售后服务很好的冰箱,需求就变成了服务。互联网时代的人,可能需要的就是可以告诉他相关食品信息且具有分享功能的智能冰箱,需求变成了“交互”。即使在“交互”需求中,还可以细分出很多。例如,自2007年,苹果掀起智能手机革命以来,手机的需求以及细分演变越来越复杂,而获取用户真实需求的途径也发生了变化。为了满足“即时性”,社区、电子商务、社交都开始被企业所使用。
用户的需求五花八门,且是瞬时产生,用“绝对性”理论无法与之匹配。如果想获得相对长久的生存时间,组织不但不能把自己和时代决裂,更不能和“即时”割裂。“钟表”可以自我定义时间,不代表可以跟上市场变化的速度。组织构造越精密,适应性就越差。
把员工、用户、创业者统统看成知识体,每一个人都是粒子并能产生能量场,彼此之间就一定会产生联系,这样的联系是自发形成,而非依赖于引力源:上层指令。
20世纪,量子力学领域另一位重量级人物戴维·玻姆就提出人际间的“意义交流”要比个体的具体思想更为基本,“知识与思想原本为群体现象”。在一个可进行对话的群体中,一种可以超越对话者原有意义的共享意义在群体之间流动着。
不过,玻姆对物理学最大的贡献是其提出的全息宇宙观。“鱼缸里的鱼”就是说明全息概念的经典实验:在一个长方体玻璃鱼缸中放进一条鱼,两台相互垂直的摄像机“观察”鱼的活动,图像直接在两台电视机上播放出来。在电视机里我们可以看到,“两”条鱼分别做方向相反、速度相等的游动。你最终会觉察它们之间存在某种关联。当一条鱼转动时,另一条也会作出稍微不同的相应动作;当一条正对前方时,另一条总会朝向侧面。
两条鱼之间似乎存在某种感应。事实并非如此。
再看另一个实验。1982年,物理学家阿莱恩·阿斯派克特领导的研究小组,在巴黎大学进行了后来可能是20世纪最重要的实验之一。阿莱恩·阿斯派克特和他的小组发现,在特定情况下,次原子粒子,例如电子,无论彼此相距多远,都能互通信息。不管是10英尺还是100亿英里,它们似乎总能知道彼此所处的状态。该现象违反了爱因斯坦的光速最快理论。粒子之间的反应是同时出现的,而光速无法做到“同时”。当速度超越光速的时候,时间会倒流。所以,用速度无法解释粒子之间的感应问题。
玻姆对上述两个实验的解释是:“两个纠缠粒子应当被视为同一高维现实的两个不同的低维投影,在三维空间看来,二者没有相互接触,毫无因果关联;而实际情况是,两个粒子之间相互关联的方式,非常类似于上面所说的鱼的两个电视图像之间相互关联的方式。因此普遍地说,隐序必须被扩展到一个高维现实,这个高维原则上是不可分割的整体……全运动在高维空间中卷入与展出,其维数实际上是无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