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睛时,只看见床头的一盏琉璃灯,摇摇曳曳,火苗好像随时都要熄灭似的。屋里却极为冷清,唯有两个不太熟悉的粗使丫鬟。朦朦胧胧想了片刻,是了,冷翠和握瑜早就死了,死在那年的隆冬。
一同去的,还有她年仅五岁的幼子。
顾之初觉得浑身发冷,心里的恨意让她无所适从。她想哭,但一滴眼泪也无。
梆子刚响了一声,其中一个丫鬟一脸木然道:“夫人去了没?”
另一个赶忙接话:“应该还没去呢,我们再等等罢。”
“老太太的药不管用么?她怎么撑到了现在…”
“唉,想必是还吊着一口气呢,毕竟顾家还没倒,不过也快了…”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
她不必听,也知道个大概,曾经权倾一时的顾氏家族如今已是破败不堪,死的死、逃的逃。然而这一切,都是拜她身旁最亲近的人所赐!
顾之初忽然想起七八岁的时候,她穿着杏黄短襦袄,和兄长姐姐在院子里打雪仗。那时母亲站在台阶上对他们慈祥地微笑,叮嘱他们兄妹小心摔倒。
一切都已不再了!
她心头的恨意突然像是熊熊火焰般燃起,将她的五脏六腑焚烧殆尽。顾之初觉得自己如溺水的人般,难以呼吸,一只手无助的抓向床边的幔帐。她似乎正陷入一场大梦,半梦半醒间,她听那丫鬟冷笑道:“终于死了…”
“五小姐,醒醒,您又做噩梦了…”
好熟悉的声音,顾之初霍然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冷翠那素白沉静的面容。见她醒过来,冷翠轻声道:“五小姐别怕,有奴婢在呢。”
这是怎么回事?!
顾之初手脚发冷,冷翠不是已经死了吗,她记得清清楚楚啊,还是自己亲自送她们入殓的。她正在发愣间,另一个活泼开朗的姑娘走了进来,为她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五小姐,喝些水吧,您脸色可不太好。”
“握瑜…”她喃喃自语,并没有接那杯水,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赶忙把双手举在眼前。果不其然,曾经那纤细的素手变成了孩童胖胖的小手。顾之初猛然掀开被子,呆愣在原地。
她竟然回到了童年的时候!
“这是怎么了,五小姐,您赶紧把被子盖好,当心着凉。”冷翠看见她的动作脸色一变,赶紧把那藕荷色锦丝被又盖回到她身上。
“我…”顾之初瞠目结舌,她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一觉醒来回到了幼学之年,“我今年多大了?”
握瑜是心直口快的姑娘,一向口无遮拦,当下接话道:“小姐您年方八岁,这事您都不记得了?”
“握瑜!”冷翠叱了一声,又对顾之初道,“小姐您别听握瑜胡说,想必是这几日梦魇惹得您无法安眠,不如让桂妈妈来给您说故事?”
罢了,看来是天不绝她,顾之初摇了摇头,平静地说:“不必了,你去给我燃上月珑香,我就能睡着了。”
冷翠和握瑜面面相觑,怎么感觉五小姐这一觉醒来不太对劲呢?不过她们做丫鬟的也没多想,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见她们离开了房间,顾之初总算松了口气,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又变回了八岁的孩童,这事任谁也接受不了。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八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呢?啊,想起来了,那时她贪玩,躲过了兄长和姐姐,一个人跑到了花园的最深处,却撞上了一档子不堪入目的事。
她年纪太小,被吓得不轻,回来就大病了一场。
顾之初把被子覆在脸上,心想,那时可把娘亲吓得不轻呢。重生也不是没有好事的,她终于可以再见到母亲,兄长,姐姐…这些她深爱着的亲人。
前生,他们对她照顾良多;今生,就让她来守护他们吧。
天刚蒙蒙亮,顾之初就醒了过来,因着前些日子那一吓,她的睡眠变浅了许多。她听屋外传来一些细碎的声响,便问道:“冷翠,怎么回事?”
回答她的却是一个清脆的女声,如珠落玉盘般:“阿初怎么醒的这么早,娘亲和我来看你了。”
顾之初心头狂跳,一翻身就爬了起来,她的娘亲和母亲已经笑着走了进来。姐姐顾之雅见她这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不由笑道:“你瞧瞧你,当真吓傻了不成。”
三夫人,也就是她们的娘亲唐氏嗔怪:“阿雅,怎么说话呢,你妹妹好好的你不开心?”
顾之雅也是个开朗活泼的性子,在娘亲和妹妹面前更无需伪装,蹦蹦跳跳地来到顾之初床边:“妹妹好了我当然开心!我只恨大伯母,做了那种事,吓到了我的之初…”
见大女儿如此口无遮拦,唐氏忍不住斥责道:“阿雅,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好说这样的话!”
顾之雅知道娘亲是个色厉内荏的人,于是闭了嘴,对她做了个鬼脸。
她的娘亲啊,顾之初在心里长叹。娘亲唐氏来自同顾家齐名的唐家,本来是金枝玉叶,却嫁给了顾家的三爷。这三爷是个不管事的散仙,整天只知道花前月下,娶她进门没多久,又纳了一房小妾。这小妾倒还真争气,给顾三爷生下了一双儿女。
娘亲虽然来自大家族,但是本身是个平和的女子,不喜那些阴毒的手段,因此屡次被小妾欺负,最后郁郁而终。
顾之初宽慰道:“娘亲,我没事了,您不要再说姐姐了。”
“都是娘没用,”唐氏摸了摸她的头,眼泪落了下来,“你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娘却不能为你讨回公道。”她若是有本事,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找到大房去。可是她没法子,丈夫又是个无能的,更何况唐家现在跟大房交好…她心中的委屈更是无处诉说。
顾之初伸出小手为娘亲拭去眼泪,在心中回答:没关系,日后的种种公道,他们欠我们的,我统统都会讨回来。
为娘亲,为兄长,为姐姐,也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