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的祖父，那个传说中的镇国公，无论是在哪一世，之初的印象都是很淡的。顾家的老太爷鲜少出现在后院，之初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在沁雨湖旁见到他。彼时老太爷立于湖边，沉默不语，脸上是一如既往的肃静。
之初本想来湖边吹吹风，顺便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但见老太爷正在做跟她一样的事，正在进退两难间，老太爷却忽然转过头，淡淡地说：“是五丫头吧，过来让我瞧瞧。”
今儿个之初只带了紫玉，小丫头吓得脸色煞白，直冲之初摇头。她报以安慰一笑，然后落落大方地走到了老太爷面前。寒风凛冽当中，她却毫不在意跪下，行了个大礼，朗声道：“之初给祖父请安。”
老太爷亦没有想到这个最小的孙女会行这样大的礼，道：“地上凉，快起来吧。”
跟随了他一辈子的心腹杜管事亦是满面笑容，上前一步把她扶了起来：“五小姐可真是知书达理。”
之初心中一愣，没想到这个被称为“笑面虎”的杜管事会夸奖她。杜管事和王总管是顾府中德高望重的两位管事，一个跟在老太爷身边出谋划策，一个跟在老太君身边负责内宅的事。这两人是死对头，按理说她跟王总管交好，这位杜管事不应该对她这么热情……
她顺势起了身，恭谨道：“多谢杜管事。”
老太爷打量着这个小小的孩子，她只有九岁，还未长开，身量不高，眉目间却有一股清冷的气质。倒是继承了她父母的容貌，一想到自己那个不成器的三子，老太爷的面色又沉下去。
他这一生，都是在为家族考虑。如今四大家族已经隐隐出现苏家独大的局面，他自是不想让同苏家联姻的长子袭镇国公的位，更何况长子，也就是顾大老爷为人嚣张，眼高于顶却没什么远见。次子只晓权谋，为人狡诈，倒是可以守住顾家不倒，但数十年之后必会被其他家族吞并。三子更不用提，是个不管事的散仙，玩物丧志……想到这里，老太爷心中萧瑟，难道顾家真的要在他这一辈衰败下去么。
之初见老太爷面色阴晴不定，虽不知他心中想什么，但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正犹疑着怎么开口，只听老太爷沉声道：“近日经常听你祖母夸奖你，却不知你是否真有这样的本事。”
她微微一怔，没想到老太爷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道：“都是祖母教导有方。”
“我虽不亲自教导你们这些女子，但你应该知道，我并非迂腐之人，”老太爷慢慢地说，似乎在措辞，“苏家的孩子出了事，你怎么看？”
“之初不敢。”她福了一礼，柔声道。
不知这位深不可测的镇国公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啊……她还是小心为上。
好个小心谨慎的孩子，老太爷这般想着，眼里就多了一分赞叹：“这只是咱们祖孙之间的对话，但你若是答的好，我可以奖励你。”
也许，这就是她想要做成的那件事的契机。之初深吸一口气，头脑高速运转，然后分析道：“如今四大家族，苏家已经隐隐出现了独大的架势，这是很危险的势头。再看其他三家，首先说薛氏，**中有太妃，朝堂上有薛丞相，可并非长久之计。因为他们的孙辈中只得薛淮公子一人，再过十几年，待薛丞相告老还乡时，苏家的子孙想必已经能够在朝堂之上渗透自己的势力。到时薛淮公子即使是天纵奇才，可若受到庞大的苏家打压，也难有作为；唐家本就位于四大家族的末位，而且现任家主，也就是我的外祖父并没有多大的野心，因此唐家的威胁不是很大；咱们顾家虽然是开国元勋，历代家主世袭镇国公，可到了如今这一辈，子孙中并没有什么人才，又受其他三个家族的牵制。长此以往，必会衰败。”
虽然已经想到了会从这个孩子的口中听到与众不同的话，但这番话一出口，老太爷还是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此精准的分析，已经超过了顾家孙辈的几位少爷。
之初见老太爷眼中出现震惊，知道自己赌对了，继续道：“然而苍天有眼，让苏家的那位少爷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个从六品的盐运司副提举，对于现在的苏家来说算不上多大的官职。可这件事若利用好了，便可以通过这个官职，谋取更多的利益。”
杜管事跟在老太爷身边数十年，毫不夸张地说，顾家的三位老爷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可这样有谋略的孩子，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心中有些惋惜，这若是位少爷，也许能和薛家的那位薛淮公子比肩……
老太爷稳住心神，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
“抓住这次机会，把盐运司的副提举这个官职争取过来，在家族中选一个有能力的少爷。”之初眼神雪亮，英气逼人。
没想到那个成天只知享乐的顾三爷，居然会有这样一个女儿。老太爷心中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之初莞尔笑道：“不知阿初的这番分析，祖父是否满意？”
“你想要什么？”老太爷颔首，这是肯定了她的分析。
“那阿初可就不客气了。”之初调皮一笑，然后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杜管事不由睁大眼睛，虽说五小姐的这番言论令人惊艳，但提出这样的要求，未免有些过分……更让他惊讶的事，老太爷只是沉吟片刻，然后坚定地说：“准了。”
之初是笑着离开的，她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碰到了老太爷，而那件期盼许久的事，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做成了！
“小姐，小姐好厉害。”紫玉激动地说。
“也没什么，”之初回首，谦虚地一笑，“我只是有些看不惯苏家罢了。”
“老太爷这么做，会不会有些轻率。”待之初翩然离开后，杜管事沉声问道。
老太爷把双手背在身后，抬首望着雾蒙蒙的天空：“这个孩子让我起了兴趣，我只是想瞧瞧看，事情是不是真的会如她说的那样发展。”
“若不是呢……”杜管事又追问了一句。
老太爷却没再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