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循和寡断,是人类弱点之中最合乎人情的。但是,正因为它们是合乎人情、没有危险、不犯国法,所以无形中因它们所耽误的事情而引起的苦恼,实在比明显的罪恶所加害于人的更厉害得多。世上盈千累万虽然活着但实同草木一样的人,只因为在事情临到紧急的时候,都没有当机立断,而任其耽误下去。许多男女过着孤单的生活,只因在应当结婚的时候,没有决断结婚,因而耽误下来了。更有许多过着贫苦生活的人,只因为应当创富的时候错过了机会,因而耽误了下来。每天总有几万万的金钱,耗损在人们的因循和寡断上面。
心理学上对于寡断的特性怎样解释呢?就是维持自尊和表面。有一位著名的精神病专家曾经说过,人们都戴了假面具度过一生。那假面具不但希望别人喜欢看,自己看了也很得意。
人们为什么要戴假面具掩饰自己的本来面目呢?因为人们从小就感到自己是弱小的、低劣的,所以要用假面具来支持生活。自己越是感觉低劣,所戴的假面具也越是魁伟。但是,人们的假面具越是魁伟,维持生活便越是困难,这是必然的事。不是吗?那又高又大的人,戴巨人的假面具,比起那又矮又小的人戴巨人的假面具就方便得多。因为那矮小的人,足登高跟鞋,头戴高顶帽,双肩填高,依然常处于更大的危险之中。若一旦被人发现假面具,势必被撕破;于是他便失了面子,不再为人所信任。这个假装巨人的小人的地位,岂不很难堪吗?
生活上有许多困难的问题,需要我们用全部能力、勇气和训练去解决。所以我们必须使我们的心境明晰,眼光锐利,手足灵活,才可以应付这些困难的境遇。当这些困难的问题临到了那假装巨人的小人的面前时,他怎样办呢?不用说,他必定心慌意乱,手足无措,难以决断,终于因循敷衍了事。
因循和寡断这两种特性怎样结合起来呢?举一个例子来说明:
一个假扮巨人的小人立在街角,同时有一个小孩正在街上游戏。忽然间,那个扮巨人的小人,看见一匹惊马,以非常危险的速度,直冲到这条街上来。这显然是万分危急的境遇,是需要勇气、自信、独立的思想和行动的。那扮巨人的小人的社会感情鼓动他去营救小孩,而他的假面具却阻止他去,因为如果他冲到街心中去救那小孩,他势必要失去做巨人的一切面具,而露出他的真面目来,有被人证明他只是一个小人的危险。
这个可怜的假扮巨人的小人,介于干正当事情和维持假面具的两种欲望之间,左右两难,不能立断。同时他那假面具又要支持他那巨人的资格——因为倘是一个巨人,在这个时候,他是应当勇敢地跑到街中去勒住那惊马的——所以他要做一些表面活动。于是他不知道先移右脚还是先移左脚,只见他的面上露出十分苦恼的神情,右脚上前一步,随后又缩了回来,左脚上前一步,也照样缩了回来,看去似乎很紧张很忙碌,实际上却并没有干什么。那惊马快要冲近那小孩了,他更觉心如刀割,万分痛苦。然而结果怎样呢?道德的呵责,虽使他的良心不安,但是维持假面具的欲望终于战胜了救那小孩的欲望。
幸而那惊马没有踏着小孩,危险算是过去了,但是,现在怎样呢?他——假扮巨人的小人——叹一口长气,放下心来了,他的道德心得了安慰了,于是他自言自语,现出得意的神情,妄自尊大地说道:“我本要救助那孩子的!”这样,他的假面遂得以保全。
如果不是这样的美满,那狂奔的马踏伤了小孩,他又怎样呢?这时候,他或许会跑到街心去,藉以表示他的好意和哀怜,不但有了道德上的安慰,假面具也并不曾戴歪。
这个例子,便充分说明了寡断和因循的真相。
人生在世,总有必须要应付的困难问题,只有能够当机立断,负得起责任的男女,对于任何危急的局面,才能应付自如。那些只想把今天应该做的事,推到明天去的小人,那些对于日常生活丝毫无决断的小女人,实在是逃避生活,所以只有忧虑而得不到人生的快乐,而最后只得在精神崩溃之中,找到他们惟一的出路。
对于每一个困难问题临到面前的时候,应当照它的情势谋取适当的解决,即使做错也无妨。一个错误的解决办法,一种错误的行为,比之那全无决断,全无行动,要好上千倍,因为虽然做错了一件事,但在生活的经验上却得到了最有益的教训。因循敷衍,不肯下决断的人,自以为保全了自己的面子,实际上只是自欺欺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