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轩受了莫琳的意，决定带沈醉尘出去逛逛。即便有所顾虑，但还是在次日清晨出宫了。沈醉尘摸摸肚子，大概在考虑什么，龙祁轩不愿意让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硬是迫使她从思维里脱离出来。
“醉尘，前边有个衣铺子，不如稍几件衣服回去？”沈醉尘停顿了一下，点点头。
进了门小厮便迎上来了，“是夫人要裁新衣服吗？”
“啊……恩是的。”龙祁轩应了一声看，开始和醉尘选一些布匹。
“两位好眼光呢，这几匹都是从波斯刚运到货的蚕丝布。穿在身上啊……那个感觉真的……”
“好了好了，我和我家老爷在赶时间。”醉尘弯弯唇，示意过来测量尺寸。
“哎！”小厮朝里屋走去，刚进门就听见小厮呀了一声，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深深的歉意。
“那个……真是不好意思，店里的尺子断了，真是对不住，如果二位赶时间的话……你看……”
龙祁轩皱皱眉毛，有了些许的怒意，沈醉尘扯扯他的衣袖，“不打紧，我们可以换一家。”
只是醉尘刚想往外走就被龙祁轩抓住了手臂，“你在这里等我，哪儿都不许去。”
他随着小厮进了里屋。
沈醉尘睫毛动了动，就在那一瞬间有了倦意，好在龙祁轩没有让她等很久就出来了。他大概只是去训斥小厮了而已。
祁轩过来环住醉尘，“累吗？”
沈醉尘点头了，实际上自己真的很不想说话。龙祁轩也明白的，所以揽着她不发一言地往外走。
“醉尘，我要带你去个地方。”一个能让你改变主意的地方。
有这么一个地方，风水极好，清静幽僻，这样一个别苑让沈醉尘稍稍有了兴致。轻声问：“这个别苑住着谁。”
祁轩笑笑：“一会儿就知道了。”
深处有个花园，布局和皇宫内的一模一样，就连花色也相差无几，不远处有个年过半百，却依旧风华正茂的男人，提着水壶。
沈醉尘视线停住了，显然男人也看到了这里。
“轩儿。”他喊，视线再转到沈醉尘的时候，不由自主怔愣了一下，“我原本还是不相信的，但是亲眼看到还是吃了一惊呢。像是做梦一般……”
龙祁轩知道他应该是想到了那些，所以像提醒一般喊了一声，“爹。”
沈醉尘恍惚间瞧见龙祁轩接过他的水壶去续水。男人低头笑笑：“醉尘大约是不愿意喊我一声爹的吧。”
他带着歉意，说起来也惭愧得要命，沈醉尘抿着唇，细细盯着皇帝脸上的纹路，不由得心伤。
莫琳竟然将一个应该死掉了的皇帝安置在这种地方。
莫琳，究竟想干什么！
这个男人拉过沈醉尘，低声下气地说：“醉尘，留下这个孩子吧，权当是我在求你，就算我可能没有那个资格，但我还是……还是……”
沈醉尘轻轻挣脱他的手，说：“你放不下龙茵，同样的，我放不下祁轩，我也放不下孩子。她既然能够让一个已经死透多年的男人出现在我的面前，就证明她想不到更好的方法来说服我。皇上……不对，太上皇……究竟是为什么呢？”
“不用那么喊我，我已经不是……”
“你也甘心！”沈醉尘打断他的话，“躲在这里做什么？有胆子就去告诉龙茵啊！你还放不下她，就是 放不下！”
他滞愣了，然后苦苦地摸摸花骨朵，“倒是又被后辈教训了。”
沈醉尘嘴角抽搐，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啊我说。
龙祁轩过来了，发现气氛有些不对。“爹？”
司马牵过水壶，一边浇水一边说：“你们两个要好好的，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的。”不可以，再像他和莫琳那样。
龙祁轩醉尘动了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沈醉尘心想这样也是好的，至少活着，还可以见见自己的儿子，什么都不缺，倒也还有茉莉这个念想。
摸摸肚子，醉尘说：“爹，那么，我和祁轩就先回去了。”
司马听到这么一声，仿佛中了头彩一般，半晌没有缓过神来。“吃……吃过饭再走吧？”
“不了。”祁轩揽过沈醉尘，“还有衣服在铺子里没有取，天黑之前要回去。”
“衣服？”沈醉尘凑近祁轩，轻声问。
“恩。”抬头的瞬间对上了祁轩的眸子，是亮的。
等两个人走远了，司马才直起背，往里屋走。
“回去告诉太后吧，谁都没有办法说服她。最后的一切都看她自己。”我也只能，帮这对年轻人那么多而已。
有黑影一窜，没影了。太后一路派人跟踪也可见对这事的重视。最后的源头还是沈醉尘自己罢了。
男人已经老了。没有办法做很多事情。没了权利，没了地位，他真真切切就是个普通人。
一声“爹”可以让他满足很久，其实她最想听到的，还是“夫君”两个字吧……
铺子里的小厮迎了出来，“夫人，您的衣服做完了，可以进来试试合不合身。”
料谁都想不到没有用尺子测量过的衣裳能刚好温和沈醉尘的身形大小。
小厮笑开，“夫人，这身衣服真衬您呢。你有一个好丈夫呢，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卿身君抱惯……哎呀，我给忘了。总之，老爷真是太了解夫人您了。”
沈醉尘盯着祁轩的眼睛，试图找出一些让她心安理得的东西，但是那只会让她觉得更加愧疚。
祁轩说：“你真好看。”
这句话太动人了，在这样不合逻辑，时间，地点之下。
沈醉尘是坏女人，自私、不计后果、谄媚的坏女人。
可又有谁相信呢，任性，一直是女人的专利而已啊……
——托买吴绫束
——何须问短长？
——妾身君惯抱
——尺寸细思量。
回到宫里，瑾瑜拿着衣服上下打量。
“小姐！这几件衣裳真漂亮呢！”
沈醉尘点点头，可是脸上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怀卿，瑾瑜，你们听好，今天晚上我就打掉这个孩子，我不能再拖了。”
“小姐！你……”
让她放弃，这怎么可能呢。打定主意了的事情，明明就是，决定了的啊……
沈醉尘扭过头，慢慢摸了摸茶杯，从袖口立刻滑出了一包药粉。
“小，小姐。不可以这么做！”怀卿想喊叫。
沈醉尘充耳不闻将药粉倾倒在茶杯里。
“会疼吗？”她低声喃喃。
仰头喝下的瞬间，沈醉尘觉得眼角湿湿的，也许觉得对不起很多人，却固执地坚持己见。
龙祁轩推门进来。瑾瑜弯弯唇，“果然被皇上猜到了呢。”
沈醉尘愣住，什么意思？
“滑胎药在你试衣服的时候掉包了。”龙祁轩眼睛有些充血，失望并且哀伤。难怪，难怪伸手敏捷的金鱼，都没有伸手去抢
“沈醉尘，为什么呢？究竟为什么你执意要结束这个孩子的生命！”
“我这么说你还不明白么皇上？哪怕我就是要报复，这个孩子都还不足够！”啊……说完这话的沈醉尘顿时愣住了，报复……都不足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醉尘你在恨我！”
连续的谎言根本没有办法骗过自己，可是沈醉尘还是一如既往地说了，违心的话：“是！我恨你，那又怎么样呢！不待见的话就把我打入冷宫，或者干脆杀了！”
怎么能够说出这种话！沈醉尘怎么能够说出这种话！龙祁轩愤怒地举起右手，可是太在乎，所以才太舍不得。他缓缓放下了右手。
“醉尘……你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龙祁轩抓住她的肩膀，大力地嘶吼。
怀卿在门外搭住了偷听的容七的肩膀，“还听不够吗？你这是要逼死小姐。”
容七小小的手握成了一个拳头，然后推开了门。
沈醉尘吓了一跳，“容七……”
容七攀上她的脖子，轻声地说：“娘……留下他吧。我想要一个弟弟。”
龙祁轩抓着沈醉尘肩膀的手放下来了。不仅听到了沈醉尘小声的抽泣声，还对上了容七痛恨的眼睛。就仿佛，是龙祁轩带给了沈醉尘一切一切的痛苦般，事实上就是这样。
“好，娘留下他……留下这个孩子……”
最后泣不成声的，依旧是沈醉尘一个人而已。
章八十 差不多
如果单纯就可以原谅的话，她现在就不会这么辛苦。她已经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了。所有人都在想，应该好好谢谢容七那个孩子，只有沈醉尘知道事情不是他们想象当中的那么简单。
沈醉尘在害怕，莫名地害怕。
产前综合症什么的，大概吧。
可就再这个时候，怀卿从那一边听到消息，说选妃大典，又开始了。
“小姐，你这么忍着也不是办法，干脆说清楚了。”
“说什么清楚，怀倾，他是个皇帝。选妃子是件大事，也是件喜事。小姐再怎么样都不可能让皇上停止这个行为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每当这个时候沈醉尘还是会万分纠结。
“选妃这种事情为什么只有皇后和太后能够跟着去？”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咳，我说小姐，你去了能做什么？还不是受气？”
“再加上妃子一定年轻得紧，我和瑾瑜看了都会觉得羞愧。”
沈醉尘脸上抽搐了一阵，“我说你们两个今天是想安慰我还是让我难堪呢。”
不过……沈醉尘摸摸肚子，选了新的妃子，肚子里的孩子可就危险了呢。
既然打算留下这个孩子就不可以让他消失不见，一定，一定都得保护得当。
“小姐。”瑾瑜靠近她的耳朵，轻声咬道：“不如让怀倾弄件宫女的衣服？咱三一块去？”
“好主意！”怀卿擦擦手掌，还没有等醉尘同意就冲了出去。
选妃拼才情和相貌，很多名不虚传的女子在宫里却是很难生存。
但是龙玉儿在那边沈醉尘还是相当放心的。毕竟如今的龙玉儿也紧张着醉尘肚子里的孩子。没能够欺负沈醉尘，欺负她的孩子也算是好的。
沈醉尘拿她当自个儿妹妹对待，谁好谁坏，也就分明得很了。
宫装一到手，三人就穿上了。
沈醉尘的肚子三个月大，倒也还不明显。
瑾瑜总归不放心，所以路上走得很慢。小跑都不允许。所以赶到秀女殿已将近结束十分。
祁轩坐在最中央托着腮帮，看上去是很有诱惑力，但是沈醉尘知道他一定是累了。虽然这么说起来听上去很矫情。
“小姐，我是寻思着，这些秀女入了后宫，怕是定有风雨，波及到我们也是极不好的。”
“那又能怎么办呢？”沈醉尘笑笑，“他是个皇帝嘛，无论怎么样都没有办法阻止他纳妃。”
沈醉尘声音不大，但是不远处的嬷嬷看到了这里，就趁着龙玉儿评头论足的时间朝这里走了过来。
“啊，小姐……她走过来了。”
怀卿很紧张地抓紧了她的胳膊。
“疼疼疼……”
“啊，啊！对不起小姐。”怀卿吓得忙松开手。
沈醉尘眼泪都被抓出来了，揉了揉，刚想抬头，就被嬷嬷喊住了，“我说你们几个！选妃的时候怎么可以站在那边聊天！”
“啊！真是抱歉！”沈醉尘欠身道歉。
嬷嬷从旁边的宫女手中拿了盘子！“真是不吉利的浪蹄子！还不给新任的娘娘上彩！”
“是奴……奴婢吗？”沈醉尘虚汗下来了，毫无底气地指着自己。
嬷嬷没有说话，不过那个眼神的意思就是，非去不可。
瑾瑜在一旁干焦急。
“是！我知道了。”沈醉尘掩了掩头。
同行的两个宫女各自走向跪在正对皇帝的位置。
沈醉尘离册封的妃子越近，心反倒安静下来了。她知道不止祁轩，龙玉儿和莫琳也会认出她，所以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龙玉儿原本想说的话都直接咽了回去，并且小声咕哝了一句，“搞什么，想来直接过来就可以了啊。”
龙祁轩摸摸下巴觉得十分有趣。
赵吉安显然吃了一下，声音都变得有些不自然。
等龙祁轩允许妃子接过代表身份的印章，沈醉尘就递过盘子，心想着当年的李思思，慕容敏敏大概也是这样接受了册封。话说回来，这个婕妤长得还真是漂亮呢。
宫女从旁侧推离，沈醉尘刚想着离开，又被嬷嬷喊住，“鬼鬼祟祟，我说你们三个！该不是偷拿了什么东西！”
瑾瑜挑挑眉毛似乎有些火了。
“这位嬷嬷，您说话可得注意一点！你可知道我们三个是那个宫的宫女？”
“哼，我不管你们是哪个宫的宫女，有胆子再这里这么说话，那么……”
“孙嬷嬷！”赵吉安走了过来，“见过怀卿公主。”
“怀，怀卿公主？”孙嬷嬷滞愣了一下。
怀卿点点头，“啊！是这样，因为好奇皇兄喜欢什么样的，所以……”
孙嬷嬷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下，“奴婢知罪。请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起来吧，倚老卖老确实很不可原谅，但是不知者无罪。”
“好一个不知者无罪！”龙祁轩走近了。
“皇上！”
沈醉尘轻哼了一声，顺着他的身后看去，莫琳一脸深意瞧着自己。
“好了，你们几个先下去吧。孙嬷嬷，以后长点眼力劲，在宫里呆了那么久，万一因为这样丢了性命……”莫琳声音低沉，孙嬷嬷惊叫一声，说了句奴婢告退就下去了。
龙祁轩咳了一声，走到沈醉尘的身边，“累不累？我抱你回去？”
沈醉尘摇摇头，但是没有一下子就被龙祁轩抱了起来。
“放我下来。”
龙祁轩附在她的耳边笑道，“有能耐跑到这里，怎么还会害羞被我抱着？”
然后，一干人就看着一个着宫女装的女人被皇帝以极其小心的姿势抱回了元荣宫。
这个消息传到各个宫里的反应各式各样，龙玉儿最先按捺不住跑到元荣宫兴师动众。
“汐妃娘娘！照本宫来看，大着肚子就不要到处乱跑，被几个妹妹看到成何体统！”
“啊，真是抱歉，劳烦皇后娘娘挂在心上了。”沈醉尘笑眯眯又笑眯眯。
俗话说得好啊，伸手不打笑脸人，龙玉儿整装待发的气焰轰然倒塌。“谁，谁挂在心上了！”
沈醉尘牵过龙玉儿的手，“来，过来陪我吃些水果吧，瑾瑜，把大门去关了，任何一个妃嫔都不许进来，就说皇后娘娘在和我谈话。”
这么说会让人觉得是皇后娘娘在找汐妃的麻烦，不过却成了很好的推脱的借口。
龙玉儿人小心不小，随手就抓起葡萄开始剥皮。
沈醉尘停了一下，拿过还没有剥干净的葡萄，“瞧瞧你，没有下人就剥不干净。”然后一下子撕下了剩下的皮递给龙玉儿。
龙玉儿的脸红红的，别过头接过葡萄。
沈醉尘笑着继续剥，一个一个接过。
“玉儿，我很高兴呢……”沈醉尘神情细腻温婉，“毕竟后宫太多太多不如意，如果平时没有事情，就多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龙玉儿吃着葡萄说不上话，吃人嘴软来的。
心里这才想到是不是又被沈醉尘给套进去了。
“沈醉尘我才是皇后！”
“是，所以让醉尘给皇后娘娘剥葡萄吧。”
沈醉尘手指很灵活，龙玉儿本是想给沈醉尘个大马趴，却没有想到又被沈醉尘绕进去了。玉儿本性不坏，不过生性善妒，这批秀女的模样她看在眼里。
“你要，小心那个婕妤。”龙玉儿手停不下来又开始自己挑起葡萄。
“我又担心什么，玉儿会帮我对不对？”
龙玉儿冷哼了一声。
瑾瑜这个时候匆匆从门外跑进来，“小姐！小姐！”
“怎么样的主子就有怎么样的下人。啊，也不对，这位也是妃子对吧。”
“皇后娘娘积点口德吧！”瑾瑜瞪了她一眼，继续说，“小姐！容七说，容七说他要，要……”
沈醉尘笑意淡下来了。
“他……要离开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