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再观察两天,等病情稳定了,就可以出院了。”韩千峰不知道出院对夏瑶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她没有家了,虽然他一百万个愿意让夏瑶住在他自己家里,但他怕这个要求太过孟浪和唐突。
“是啊,快出院了。”夏瑶喃喃自语,“面包会有的。”她笑着对自己说。
出院的那一天,韩千峰和冯怡梅都来了,抢着帮夏瑶拎包,同时帮她打开车门,夏瑶不好意思极了,看到依依在冯怡梅的车上,她最终选择了和依依坐在一起。
冯怡梅高兴极了,“我们先去吃饭吧,我前天带依依去的一个地方,那儿的淮扬菜做的特别好,依依很喜欢,她说了你也喜欢吃淮扬菜,所以,我们就商量着带你去吃了。”
午饭吃得很隆重,冯怡梅端着酒杯,一杯接一杯地灌自己酒,说了很多感激的话,韩千峰倒没有机会说上几句话,就是他说话,夏瑶也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自从听到他说了要娶她的话,她就觉得和韩千峰见面是件既激动又尴尬的事。自己刚刚出院,还没签离婚协议,可是她又十分期待马上结束眼前的婚姻,对新生活充满了说不清的期待,她知道,有一大半是冲着这个十年前的初恋男友去的。她多想问他一句,你什么和我结婚?这句话却又怎么又问不出口。他爱她吗?夏瑶不确定,这个男人的心思她一直猜不透。也许那句话只是表明,他想替她出头,并不代表他真的会爱她,想和她结婚。再说,她是离过婚的,韩千峰那么好的条件,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为什么非要和她结婚?想到这一点,夏瑶的心又凉了。她对依依父女俩可以做到毫无保留地付出所有,可是,她并不期待他们的回报,也许这就是夙缘?
夏瑶淡淡地想着,时而有些恍惚,觉得如果冯怡梅口才再好一些,简直都能写一篇《女记者奋不顾身舍命救儿童》的四平八稳的新闻稿。突出的是她奋不顾身的高大形象,却忽略了她行为背后的母亲情怀。如果是新闻稿里的英雄记者接受采访,她会说,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救孩子而已。这是我应该做的。而夏瑶想说的是,那是任何一个母亲应该做的,有什么大不了。母亲这个词儿,如果当着泪水盈盈的冯怡梅的面说了出来,那简直就是和人家当面叫板,依依说到底也是冯怡梅的骨肉,是她已经归还给亲生妈妈的沧海遗珠。曾经是夏瑶捡到,想据为己有的沧海遗珠。
“夏瑶,你怎么都不动筷子啊,菜不合你的胃口吗?”冯怡梅关心地说,“来,喝碗乌鸡汤吧。”亲手给她盛了一碗汤,并悄悄俯在她耳边说,“女人小月子最需要好好坐了,比大月子还重要呢。我怀依依那阵子,我妈天天给我炖乌鸡汤喝的,所以你看把这小丫头养的结结实实的。”
夏瑶心情复杂地喝了这碗盛情难却的汤。
“还有个事先和你商量来着,我买了房子,已经和依依搬进去住了。我以前住的地方你知道吧,是个朋友的房子,那离市中心很近,下楼买东西也方便,如果不嫌弃的话,你能帮我个忙,替我去看房子吗?她可挑剔呢,又要人好,又要干净,又要熟人,我在南京无亲无故,只认识你了,如果你住过去,我也好给朋友交差了。”说着便让依依把钥匙塞进夏瑶的包里。
“爸爸,你就没有话要和夏瑶说吗?”依依笑道。
韩千峰怔怔地看着夏瑶,夏瑶也正看着他,他们的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夏瑶的心无比慌乱,她觉得比她两次被刀抵住脖子还慌乱。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勇气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傻气——如果我真的死了,会有人一辈子记着我,如今她死里逃生,却不确定,那个人是否会一辈子忘不掉她,她不要感激,她想要的是感情。这十年来,她第一次弄清楚了自己的内心。她的内心固执地尘封了一切有关韩千峰的记忆,为了就是这一刻,让她再度回到这个角落,她才惊异地发现,她从来就没忘记过这个男人。对于她名义上的丈夫林穆波,她感到了莫大的歉疚。她的确对不起他,她的人虽然没有出轨,可是她的心,放了多少在韩千峰身上?
恨不相逢未嫁时,可是,明明他们相逢在十年前,还是注定了要分开吗?
“夏瑶,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我……”韩千峰端起酒杯,突然发现自己失语了。我为我十年前的行为道歉?说这个有用吗?我会实践我的诺言,和你结婚?当着他女儿和女儿妈妈的面,他说不出口。对于夏瑶,他到底是感激还是爱呢?他以前以为那是感激,但是怎么解释在她病危的一刻,他心里冒出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有那么一刻,依依不在他身边,他甚至想,如果夏瑶死了,他也不要活了。回想起来,他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怎么会有那么老土那么旧式的想法?在那么多的女友里,无论多漂亮或者多爱他,他都没有过那种生死与共的言情小说式想法。韩千峰,你疯了吧?
“我不需要你们的感谢,真的,我不是想说我有多清高,人都是自私的,不管她做了什么最终还是为了自己。我那么做也是为了我自己心里好过。当时情况紧急,我实在顾不了那么多。能保住一个是一个吧……”夏瑶想起自己肚子里的那个三个月大的孩子,心里一片黯然神伤。有得必有失,这是她无力改变的现实。依依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夏瑶,韩千峰多希望自己也能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来使夏瑶不那么伤心,但是他发觉此刻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心痛,冯怡梅看出来夏瑶情绪低落,便不敢再露出劫后馀生的庆幸来。
搬过去的第三天,夏瑶和林穆波签了离婚协议。
“祝你以后一切都顺利,也祝我一切顺利,我会记得我们曾经的美好。”夏瑶和林穆波在民政局门口握手道别。利落清爽的短发,黑白分明的眼眸,洒脱大度的笑容,那是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夏瑶。
如果不是那一张照片,他们说不定会一直平静的过下去。林穆波望着夏瑶瘦削的背影,鼻子里有一丝酸楚。
冯怡梅经常带着依依过来看夏瑶,时不时地会带来一些补品,或者在外面吃饭觉得哪个菜好了,也会带过来给她吃。依依经常挂在嘴边的人,从以前的“那个人”、“我爸爸”变成了现在的“我妈妈”常见的句式有“我妈妈带我去了……”、“我妈妈带我吃了……”、“我妈妈说美国……”脸上挂着那种和普通孩子一样的灿烂笑容。夏瑶听了既欣慰,又感到了淡淡的失落。
夏瑶的新居里,她期待的那个人一直没有来过。不过她每隔一天便会收到他写的情书。
自从依依和她妈妈住、巧玲因为家里父亲瘫痪在床需要人长期服侍之后,韩千峰又恢复了标准的单身汉工作狂生活,夏瑶住院的一个星期,因为他一直不在,导致公司里失去了两笔大的订单,这一季度的销量下滑得厉害。令他烦心的事总是不期而遇。相宜召开的年度第一次临时股东大会上,大股东们都来了,韩千峰作为董事长忙着请各位大股东落座。一个美艳的身影飘然而至,“韩千峰,你好。”
那是他隔三差五就能看到的依依的亲生妈妈、霓裳国际投资的冯怡梅。韩千峰一直忽略了她作为后者的身份,冯怡梅从来不提她在霓裳投资是做什么的,韩千峰也从来不知道,这个有钱的女人到底是什么背景。韩千峰脸上虽然挂着自然镇定的笑容,心里却在暗暗地懊恼。很快,他从董事局秘书那里调出了冯怡梅的信息,原来,她已去世的丈夫是美国加州鼎鼎有名的华人金融大亨伍浩威,伍浩威比她大二十多岁,冯怡梅是他的第三任太太,也是分得遗产最多、却没有子女的一位。去年伍浩威因为脑溢血猝然离世,留下了大笔的遗产给他的妻室。霓裳国际投资公司是伍浩威在遗嘱里写明留给冯怡梅的,她是霓裳最大的股东,有着伍浩威留下的一帮元老坐镇。所以,霓裳国际投资从中小股东手里大肆买进相宜的股票,绝对不是一个偶然!会议的内容很简单,是关于本年度公司向某一子公司提供担保的议案,比起这一点,冯怡梅作为霓裳投资的代表、相宜持股12.23%的第四大股东出席会议,更让韩千峰震惊。
他不知道自己前段时间都干了什么,也许是因为夏瑶住院,也许是因为在那之前的依依亲生母亲的出现,也许是因为在那更之前的李思思事件……想到李思思,韩千峰更是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不是因为李思思伤他伤地太深,而是,李思思作为他的前女友、依依被绑架案的谋划者那一页虽然翻过去了,但是,被李思思杀掉的那个绑匪,却带着五百万巨款不知去向,警方也对此一筹莫展。而那失踪的五百万,是韩千峰从公司的账户上临时借用的。
会议的结束,作为董事长的他宣布,即将在8月中旬对外公布相宜的半年报,因为下半年要分红,这对股东来说当然是大好消息,对韩千峰来说,却意味着,他要尽快地在一周之内筹到四百万,在审计事务所的人来查账之前把那个窟窿给填上!
开完了会议,韩千峰已是满头大汗。除了冯怡梅,财务经理老魏离席最晚,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韩千峰,“韩董,刚才您在会议上提到了半年报,我正好请示您一下,我们还是请去年的那家审计事务所吗?您不是说,他们查账查地最细,用他们比较放心吗?”他谈话的提到的几个重音,像一只只巨大的铁锤,一下一下地锤在了韩千峰心上。
“好的,那还是请他们来做审计。你要多把把关。辛苦了,魏总。”韩千峰和他重重地握了手。如果不是心里有事,韩千峰不会对自己的下属如此礼仪周到。
“应该的,应该的。”魏经理点着头,态度却并不谦卑。
周丽娜慌慌张张地敲门进来,“韩董,韩董,外面有公安局的人来找您。刚才您在开会的时候就来了,一直坐着等您呢。”
冯怡梅起身告辞,“韩董,本来想和您再私下聊一会,既然您有事,那我们再约吧。”在离开之前,冯怡梅关注到了一个有趣的细节,韩千峰和那个魏经理在听到那个小秘书说警察的那一刹那,眼睑同时向上睁大,嘴唇却不由地下拉伸——在飞机上无聊时读到的一本解读微表情的流行读物告诉她,那代表着内心的恐惧。
冯怡梅的嘴角朝上翘着,韩千峰有钱上的麻烦?这个猜测无端地让她兴奋了好久。既然有这方面的猜测,那她为什么不请私家侦探查一查呢?冯怡梅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女人,尤其是第一次和韩千峰夏瑶会面时,他们明确地告诫她,不准她私下调查。冯怡梅就更好奇了,有什么样的秘密,是她作为韩千峰女儿的亲生妈妈不应该知道的呢?
世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冯怡梅很快就调查到依依被绑架,而绑架者是韩千峰女友的事情,她对报告书中的一个细节很感兴趣:那一笔五百万的赎金去向不明。冯怡梅读到了这一句时,兴奋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bingo!要找的就是这个,韩千峰啊韩千峰,你能解释一下这五百万的来处吗?”在买入相宜股票之前,霓裳的专家团队就已经提醒她,这种刚上市两三年的中小企业股票投资价值并不大,她却力排众议地坚持要买,因为她总是想着,韩千峰是依依的父亲,和作为依依母亲的她相比,只是一个高级点的打工仔,万一哪天他被董事会炒了,依依该怎么办?他年薪加分红最多80万一年,手中持有8%的股票,名下的动产只有一辆奥迪A6,不动产只有一栋贷款购买的三室一厅住房,如此来说,交给绑匪的那五百万赎金就大有可疑。
打着让韩千峰来她新安置的家来接依依的旗号,冯怡梅独自在家里等着她的猎物上钩。不,说韩千峰是她的猎物并不合适,韩千峰并不是她俘获或者征服的,而是她想利用他的软肋来谈条件的。
“怡梅,我是来接依依的。”韩千峰彬彬有礼地敲开了门,“你的新家很不错,简洁大气,很有品味。”因为女主人的衣着实在有点清凉,韩千峰的目光只好落在其他地方,他装出饶有兴趣的样子细细打量着这栋三百平米的别墅,暗暗地在心里盘算着,冯怡梅这样一掷千金地在南京买房置地,是要在这里常住吗?如果只是这样,那万一自己出了事,依依也有个照应,他不想为此惊扰自己年迈又在故乡的双亲。
“谢谢!依依刚刚和保姆出去散步了,还没回来呢。不介意的话,请坐着等等她好吗?”冯怡梅把保姆和依依都打发了出去,家里只剩穿着性感睡衣的她。
“这段时间真的麻烦你了。一直照顾依依的那个远方亲戚回老家了,又碰到一连串的事,真让我过意不去。”韩千峰坐在餐桌旁边,借助餐桌来隔开视线,尽量不去看大腿都要露出来,正窝在客厅沙发上翻看着时尚杂志的冯怡梅。
“你跟我客气什么,我是她亲妈,照顾她都是应该的。”冯怡梅放下杂志,倒了茶,款款地笑着。“我想向你坦白一件早就应该告诉你的事。”
“什么?”韩千峰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冯怡梅有什么过往要向他坦白?
冯怡梅叹了口气,“高二体检,那件事被爆出来的时候,你父母找到我父母,想说服我打胎,但是我父母坚决不同意,宁愿顶着社会丑闻的压力也要让我生下依依,其实是有原因的。”
“哦?”他那时候还小,不知道女友被查出怀孕其实是可以不生下孩子的,原来他父母早已替他考虑到了。他这时候真想对冯怡梅说,其实我真感谢你当时留下了依依,她曾经是我们的耻辱,当现在已经是我的骄傲。
“我母亲这边有一个很奇怪的病,怀孕的几率很低,如果怀孕后把孩子做掉更有生命危险。当然,我今天非常感谢他们的坚持,如果不是他们,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韩千峰听明白了,冯怡梅这是在暗示他,依依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我回国有一大半是因为依依,我太想她了,想她想的发疯。她出落得这么好,真是太让我意外了。”冯怡梅抹去了眼泪,“过来坐会吧,我们都是老朋友了,这么生分有必要吗?”
“好。”韩千峰走了过来,总觉得冯怡梅的笑容像在挑逗她,眼前这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正是他十四年前的初恋女友,他们的初吻初恋和初夜都奉献给了彼此,可是,韩千峰却觉得此刻的她并不亲切,甚至让他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阴骛。
“昨天,当你看到我去参加临时股东大会,很惊讶吧?”冯怡梅悠闲地靠在贵妃椅上涂指甲油,灯光下,展开双手,对着指甲吹气的她十分性感。
“是很惊讶,没想到鼎鼎大名的霓裳投资,会对我们这种中小企业的股票感兴趣。”
“我可以认为你是在恭维我吗?”冯怡梅走了过来,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指,艳红色的纤长指甲如同一道艳光,在他嘴唇上按了下去。“NONoNo,我不喜欢听你的恭维。我今天晚上只听实话。”
“实话?”韩千峰捉住了她的手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什么样的实话?”
冯怡梅的手不安分地伸进了他的衬衣,抚摸着他健壮的胸肌,吐气如兰地在他耳畔低语,“比如,那天会议结束后,警察和你说了什么之类的实话。”
“哦,这个嘛……”韩千峰坐了下来,端起茶杯细细品着茶,“警察是来告诉我,我那天报案的结果,他们证实了李倩倩的身份。”
“是吗?”冯怡梅也紧挨着韩千峰坐了下来。从韩千峰自然的态度看的出来,他这回说的是实话。韩千峰说的的确是实话,那天送夏瑶到医院之后,他用手机报了警,警察后来也赶到医院去做了笔录,只是他一直为夏瑶的伤势紧张,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那,那魏总又是怎么回事?”
“没事啊,你也听到了,他向我请示审计事务所的事,而已。”韩千峰不自觉地把重音放在了最后的两个字上。
“你们俩都有点担心吧,担心那五百万被警察知道了,那个时候听到那个小秘书急急火火地说警察来了,你们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个恐惧的表情。”冯怡梅的高跟拖鞋半套在她同样白皙精致的玉足上,后跟悠然地一晃,停了停,又有节奏地一晃。这个姿势,据那本读物解释说,是女人用来勾引男人的。
“你是想来和我说这个?”韩千峰浅浅地笑着,并不惊慌。
“对。我作为你女儿的妈妈,非常为你着急,因为买了相宜的股票,多少对你的身家也有了了解。我不是在侮辱你,我只是想说,以你现在的收入,那五百无赎金应该一时半会拿不出来。”冯怡梅的声音听上去一点都不着急,反而有种猫一样的慵懒气息,嗲嗲地听不出来一丝威胁。
“是,你调查的真仔细,真是关心你女儿的爸爸。So?”韩千峰拿起茶杯细细把玩着。
“当然,我不是威胁你,我也不想让你去坐牢。我只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韩千峰隐隐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五百万我帮你摆平,账上看不出来一点问题。你可以继续当你的董事长。”冯怡梅收起了笑容,一字一句地说着,“条件是,我带依依去美国。”
“你觉得我会同意吗?”韩千峰放肆地看着眼前的冯怡梅,媚眼如丝,曲线玲珑,高耸的双峰呼之欲出,深邃的事业线豪爽地露出大半,看来她对自己的好身材很是自信,从不吝啬给异性观赏,甚至还以此为傲。
“你不得不同意,因为你不能冒这个险。审计做完了就是公布半年报,你就是卖了房子卖了车,也最多只能筹得两百万,还有三百万,就算你找朋友借,找高利贷借,最多只能接到50万。那还有剩下的钱你怎么办?8%的股份是不能动的,你也不会那么蠢,既然横竖是去坐牢,你宁愿自己去自首。”冯怡梅把韩千峰摁在沙发靠背上,自己跨坐在他腿上,“你不能坐牢,你女儿还需要你,你父母年纪也大了,他们还指望你养老呢。还有你放不下的那个夏瑶,他们都需要你。再说依依对我比对你更重要,我不可能有其他孩子了,我会把我拥有的一切都给她,你应该调查过霓裳国际,知道我前夫是谁。所以你只能选择,答应我。”
“我不会答应你的,我不会拿我女儿去换五百万。我宁愿去自首。”韩千峰一动不动。
“好吧,除了这些,还有我,我也是你的,你不用对我负责,我和夏瑶不一样,她是个好女人,我不是。”冯怡梅的胸部紧紧贴着韩千峰的脸,“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我怎么舍得让你难过?依依也是我的女儿,我会害她吗?我所有的一切以后不都是留给她的。再说了,你万一坐牢了,依依还是会跟我这个亲妈走,这样一来,你搭上自己的前程,又有什么必要呢?”她几乎要哭了出来,低低地叹了口气。
“对女人,我可以做到尊敬,或者同情,或者喜欢,或者不喜欢,但是,我唯一做不到的,是被女人威胁。”韩千峰把冯怡梅横抱了起来,放在了沙发上。他深深地感到了悲哀,不知是为自己,为夏瑶,为依依还是为冯怡梅。也许什么都不为,他纯粹是发出了一声形而上的感叹:在无所不能的命运面前,他不过是一颗细小的尘埃。
呆坐着到夜里两点半,韩千峰开始给夏瑶写了最后一封情书。
写情书是他在夏瑶刚出院的那一天夜里的突发奇想,夏瑶那天的落寞和孤单他都看在眼里,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当尝试着在纸上写出几个字时,他的心结突然打开了。开始是偶一为之,后来觉得这个办法很适合现在的他们——比打电话更隽永,比发短信更正式,既能留给彼此空间,又能留给对方甜蜜的思念,后来就成了习惯。他在医院里一时情急才说了要和夏瑶结婚的话,总觉得太过唐突,所以,他在一封封的信里不断给自己突兀的话加上注脚。在夏瑶出院的16天里,他每隔一天都在夜里给她写一封情书,凌晨两点半,寂静的夜晚,翻滚的内心,那是韩千峰留给夏瑶的时光。可是他没想到,这样的时光,只有短短的十六天。
亲爱的夏瑶:
请你永远地忘掉我吧。千万不要为我哭泣,也千万不要去找我。我不值得你挂念,从十年之前我们分手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应该从你的生活中彻底消失。原谅我带给你十年的梦魇,李思思的诅咒应验了,我看了笔录,她说的是,‘我会笑着看你们每个人哭’。她应该是最恨我的,而不幸地连累了你,不过这诅咒很快就要结束了;随着我的离去,你的生活会雨过天晴,你会有新的生活,新的爱情,会有一个比我优秀十倍百倍的人来爱你,你值得拥有一份完美无瑕的爱情。我代表依依,向你表达我一百万分的感激。
如果生命能够倒带,我愿停留在,初识你的那一瞬间。不管我在天堂或者地狱,我都会祝福你获得幸福。
你的 峰
他不敢想象夏瑶看到这封信后会是怎样的绝望。他不但没来得及安慰失婚的她,反而给她不幸的生活增添了重重的阴霾。
第二天,韩千峰做的第一件是寄了信,然后想对魏经理说,他会去自首,所有的责任由他来背负。没想到魏经理兴高采烈地给他来了电话,“韩董,谢谢您的理解和支持,那五百万终于都搞定了,您不用担心了,一切都没事了。”
韩千峰去找冯怡梅,暴怒地责问她,“你还是把那五百万给还上了?是不是?你想让我在你面前难堪,是不是?”
冯怡梅穿着睡衣出现在他眼前,“是,我为了得到我女儿,什么都能做的出来。”
韩千峰的心不安起来,从冯怡梅做出这个决定到现在他都没看到依依,她不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来绑架藏匿这一招吧?“依依呢?这么大的事,不是你说怎样就怎样的。我要听听她怎么说。你把依依藏在哪儿了?我是她爸爸,我要见我女儿!”
“如果依依亲口告诉你她愿意和我走呢?”
“不可能!她怎么会答应和你去美国?我好不容易……不可能,她不会答应和你去美国的!”和那五百万想必,显然这个设想更为可怕,依依不会真的抛下他吧?
依依揉着惺忪的睡眼,穿着睡衣和拖鞋走了出来,那身睡衣和冯怡梅的是母子装!他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快就和冯怡梅混的这么熟。
“吵到你了吧,honey?和妈妈一起睡得还好吗?”冯怡梅怜爱地吻了吻依依的额头,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抚摸着她的头发。那姿势简直就是在向他示威!
“爸爸,早。”依依和他打着招呼。
韩千峰急切地用双手攥着女儿的胳膊,问她,“依依,你听我说,如果你妈妈要带你去美国,你愿意吗?你还是想和爸爸待在这里对不对?”
“爸爸,你弄疼我了。”依依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韩千峰连忙松开了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不想出国对不对?爷爷奶奶都很想你,你暑假还打算回去看他们呢,是不是?”
依依黝黑黝黑的眼睛里慢慢充溢着泪水,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低下头,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如果她不愿意去美国,她早就会告诉他,她一准不会在冯怡梅这里住这么久。韩千峰还记得依依刚住到他这边时,为了一个书包上的挂饰都能和他大吵一架。她是那么倔强的孩子。
韩千峰把依依搂在怀里,“和爸爸回去好不好?”眼前的景物突然变得忽小忽大,那么模糊不清,是隐形眼镜掉了?怎么脸上还有一些液体?他不愿意承认那是他的眼泪,在前女友和女儿面前掉泪是件很没面子的事,可是他顾不得了。
冯怡梅把依依从他手里拽了出去。“她如果愿意和你回去的话我能强留她吗?她也是我的女儿,我会不尊重她的意见?反倒是你,韩千峰,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你和我的协议是怎么说的?你出尔反尔!你怎么能给依依树立一个好的榜样?”
糟了,这个女人早就料定依依会和她走,所以那五百万不管他要不要都会塞给他!昨晚那场谈判不过是个形式罢了!
“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什么协议……也请你不要在女儿面前谈这些……我不想她听到这些……”事到如今,韩千峰心里还是放不下那可怜的所谓父亲的自尊。自从依依被放回来之后,他就在为那失踪的五百五赎金犯愁,虽说破案后吴队告知他,那笔追不回的赎金可以申请国家赔偿,但是他拒绝了,他以为那是自己的事,依依是他的女儿,为她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关键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努力这么多年,却拿出来这笔钱!这是最让他这个韩董事长最羞于告人的秘密!现在冯怡梅却利用这个秘密,自作主张用五百万换走了他的女儿!韩千峰从来不想让依依知道,为了那五百万赎金,她父亲,在她眼里有钱的父亲,居然窘迫到要去坐牢的地步。那样依依会怎么看他?他的相宜他的董事长他的下半生还有什么意义?要知道,当初是抱着一定要让依依过上幸福生活的想法,他才会有自己创业的想法的。依依是他耻辱的来源,也是他所有动力的来源!
“为什么不能谈?你还能为她付出几个五百万?她还没上大学,她以后还要受最好的教育,见识这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你能给的了她吗?”
依依捂着耳朵,痛苦地摇着头,“妈妈,求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我要说!韩千峰,保护女儿不是要用这种方式的。你不能把她培养成一个蜗牛,一只鸵鸟!她现在这么经不起事,以后怎么能成长?”冯怡梅暴怒地指责着他,“还有你,你有什么能耐,你除了对你女儿的妈妈大呼小叫之外,还能做什么?你能保护得了谁呢?夏瑶还是依依?你的事业还是家庭?到头来,你什么都做不到!我当时真是年少无知,居然为你这样的男人生了孩子,要是我知道你今天这样对我,我早就应该把孩子藏起来!她不愿意有你这样的父亲!”
这是韩千峰最不愿意听到的一句评价,他这十三年来所有的努力就在顷刻间化为泡影,他的心里瞬间被伤得千疮百孔,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
依依大哭了起来,“妈妈,妈妈,我跟你走,我跟你去美国,我求你别这么说爸爸……please……please……”
韩千峰恨死了自己,他连依依都保护不了,他还能做什么!他真是个废物!
冯怡梅给他下了最后的逐客令,“好,看在依依的面子上,我就不说什么了,你听到她说的话了?她说愿意和我去美国。你现在可以放心地走了。”
冯怡梅残忍地把依依拉回屋里,把韩千峰拒之门外。他不知道怎样回到了公司,怎样写了辞职信,怎样把房子和车子都委托给一位信得过的朋友去做处理,也不知道怎样离开了南京。他只有一个念头:找个最远最远的地方,把他自己放逐在那里,一生一世,永永远远地放逐。或者是一个山洞,或者是一个荒岛,他只要走进去,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喝,然后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夏瑶在同一天得知了两个消息,上午接到了韩千峰的信,立刻去了韩千峰的公司,直奔韩千峰办公室而去,果然,韩千峰已经辞职了。
“韩千峰……为什么辞职,他有没有说他要去哪儿?”夏瑶像失心疯一样的拼命地要闯进韩千峰的办公室,她觉得韩千峰在和他开玩笑,他一定就在办公室里等着看她出丑,说不定他是在试探她?在ICU的那四天,她不知生死之时韩千峰尚且能陪伴她左右,他怎么会突然消失不见了呢?从医院里出来的这些天来,韩千峰虽然没有露面,却一直在给她寄信,她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自己快点好起来,等待着韩千峰向她提出约会或者求婚……
夏瑶一头闯进了空空如也的董事长办公室,跪坐在地上,久久地爬不起来。韩千峰真的不见了!
“夏小姐,夏小姐,您先起来好不好?来,我扶您。”周丽娜费劲全力把一摊烂泥似的夏瑶拉了起来,心里不免伤感,难道这个韩千峰是女人们的桃花劫吗,从李思思到夏瑶,一个一个,总是逃不过心死的结局。
夏瑶找不出任何韩千峰突然离开的证据,呆呆地坐在韩千峰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在这里,她见过韩千峰曾经为李思思的失踪而憔悴神伤的样子,难道他就不知道,有人会为他一样的憔悴神伤吗?她无力地坐在那里,无声地黯然掉泪。
外间不停地有人声响起,有人叫了周丽娜出去,“丽娜,你的体检表,赶紧看看有没有哪项不正常的,我告诉你啊,我刚听说了,总务部的小林,被查出来胃癌晚期了!”
“啊,真的假的?小林才多大啊,好像还没结婚呢吧,我记得他和我同一年进的公司,怎么可能就得胃癌了呢!”
“唉,别说了,他女朋友本来都打算和他结婚了,两个人酒席都订好了,突然知道这个消息,女朋友就跑了。小林前几天不是没来上班吗,听说他是想喝安眠药自杀,幸亏被他父母发现了。这几天正在医院躺着呢。前几天我们领导代表公司去看望他,他都不愿意见大家,说还不如死了算了。现在也是得死,还死得这么难看。”
“唉,真是……真是……人有什么不能有病,得了这种绝症,真是让人生不如死。还不如自己找个地方等死算了。”
夏瑶发疯一样地跑了出来,把外面的两个人吓了一跳。“这是谁啊?吓死我了。”
周丽娜欲言又止,“夏小姐是来找韩董的。”
“韩千峰的体检表呢?你看到了吗?”夏瑶在那个女孩手里的一叠表里乱翻起来。
“没有,没有他的表。”那个女孩抱着表格躲开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有话好好说就行了,干嘛乱翻我的东西。你是谁啊你?你怎么到我们公司来的?丽娜,她怎么回事?”
周丽娜忙给那个女孩使眼色,“莎莎,你赶紧去给其他同事发表吧。我来和夏小姐解释。”
“夏小姐,您听我说,我们这儿没有韩董的体检表,他们高层都是直接去做VIP体检的,结果也不通过人力资源部传达。”
“那……那韩千峰是哪一天去做体检的?”
“我来查一下日程表,哦,有的,是一周以前去检查的,当时我还通知过他,让他三天后去取结果。”
“那他有没有去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辞职前的几天,看上去情绪比较低落,也一直在忙。我写过一个提示纸条给他,至于他有没有去,我就不知道了。”
“哪个医院?你有地址吗?”夏瑶急吼吼地问。
夏瑶打的去了那个医院,对方承认是替相宜公司的员工做过体检,但是不提供体检结果,夏瑶和医院的人大吵了一架,最后闹到了医院保安部,保安部长一脸不耐烦,天天来医闹的都要烦死了,如今还有人来为体检表格来闹事的,没好气地吼道,“你闹什么闹,除非你是他老婆,把他身份证结婚证拿出来给我们看,否则我们就报警了,说你来当无良医闹!”
夏瑶委屈地大哭一场,最后保安部长还是没有报警,好说歹说地把她请了出去。她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觉得韩千峰可能得了绝症了,否则,为什么躲起来不见她呢?
这头她哭地眼睛都肿了,那头依依给她打来了电话,说她明天要和冯怡梅一起回美国了,问明天能不能见到她。冯怡梅也在电话那头说,希望能走前见她一面。夏瑶不知道她们知不知道韩千峰失踪的消息,她不动声色地去见了依依。依依抱着她说了很多很多话,却一句也没有提到她爸爸。夏瑶忍不住问了冯怡梅,韩千峰怎么没来,冯怡梅叹了口气,说,来不来都一样,相见不如不见。夏瑶心里更慌了,忙问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消息,冯怡梅却支支吾吾地说没有。夏瑶心里更确信韩千峰是得了绝症躲起来了,不然的话,他怎么连最舍不得的依依也不要了?如果他连依依都不要了,还会在乎她夏瑶吗?
想到依依和韩千峰从此和她再也没有半点关系,夏瑶的心绝望极了。
夏瑶在床上躺了好多天,除了下床吃简单的东西和上厕所之外,就是一遍又一遍地研究韩千峰留给她的八封情书。
“夏瑶,今天你出院了,对不起,我没能好好地安慰你。看着你的落寞表情,我心里更难过。等到我终于忙完了工作,有时间给你打电话时,已经到了凌晨两点,所以,我还是把我想对你说的话写下来比较好。我说的话,每一句都是认真的,可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说出对你的承诺,总觉得太过草率,太过轻慢,请你原谅我、相信我。
……
你在医院的七天,也是我内心受到最大煎熬的七天,我不知道如果你再也醒不过来,我以后会怎么办。依依会怎么办。还好你又回来了,感谢上帝!我感到了由衷的幸福。这种幸福,我会在以后的岁月中反复回味。”
……
“凌晨两点半,我听着五月天的时光机,突然又想给你写信。想和你一起回到过去,回到大学时代,想和你再谈一次恋爱。如果我的生命中真有这样一段经历,那么,即使以后在暗黑的尺方之间,我也会心怀光明。”
韩千峰的信,让夏瑶从充满希望再到绝望。如此残忍的八封情书!从许下承诺到突然离开,只有短短的十六天!出院一个月之后再去复查,身体好了,心却是奄奄一息。她去了所有以前和韩千峰一起去的地方,韩千峰的房子已经卖掉了,车子也卖掉了,手机一直是空号,整个城市里找不到一丝他存在过的痕迹。
濒临崩溃的第一周终于熬过去了,第二周,已经彻底绝望的心里,又有一颗弱小的希望种子在蠢蠢欲动。她会从此再也找不到韩千峰吗?夏瑶固执地不相信。即使韩千峰真的得了绝症躲起来不见她,她也不能放弃,她要尽一切可能把他找出来!哪怕和他在一起只有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她也要找到他!
仍不死心的夏瑶又开始研读韩千峰的信,终于发现了一个线索,那就是,韩千峰的几封信里都提到了半夜两点半,那他会不会在凌晨两点半的时候,突然再给她打来电话?夏瑶干脆过上了专职的等待生活,每天白天睡觉,晚上则像猫头鹰一样睁大了眼睛,漫长的等待着……
依依的电话又打过来了,“夏瑶,你还好吗?我昨天又梦到你了,你好像在哭。对不起我知道这个时候你应该在睡觉,我妈告诉过我时差,可是我忍不住想你了。”
夏瑶捂着电话哭得一塌糊涂,“依依……我也好想你……没事,我我睡不着。你和你妈妈都好吧?”
“嗯,还行。你感冒了吗?还是刚哭过?”依依发现了她声音的异样。
“啊……都没有……我睡不着……就起来看一部小说……感动得哭了……”夏瑶想,不能告诉依依她父亲失踪了,很有可能是得了绝症,那样对依依来说更为残忍。
“你和那个人怎么样了?他约你出去了吗?”
“你爸爸还在出差……他……他工作很忙的……”夏瑶吸了一口气,又说,“不过只要他有时间……我们还是会见面的……对了,他让我向你问好……他手机丢了……怕你打不通电话会生气……”每次对着电话瞎编韩千峰不能接电话的理由时,是夏瑶最心碎的时刻。
“我才不想理他。我走那天他都不来送我……”依依还不知道,她走的那天,韩千峰就已经失踪了。
夏瑶不知道这个谎言还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