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后，不需唐海、尉迟玖担心什么，左凡已经开口安排云伊、郁冬香离开。
“你们两个都给我赶快回学校上学去，再不许旷课了听到没有！”眼神瞟向尉迟玖，左凡说道：“喂，听说你奶奶是院长，她们该不会有什么状况吧？今晚的东西你可吃了不少。”
瞪着左凡，尉迟玖没有吭声，心里却一个劲地骂着：你小子真会捡便宜，我掏钱买肉买菜给你打牙祭，你还得寸进尺了！轻轻哼了一声，尉迟玖不再理会左凡，倒是唐海接着左凡的话说道：“我送她们两个回去，她们住的地方就在我家店后面。”
“谢了！对了冬香，谢谢你。”
“小凡哥，没关系的你只管住，我老爸老妈他们旅游不会那么快就回来的。”
夜幕里众人道别，唐海带着第二云伊、郁冬香打车走了，尉迟玖则在街道上慢慢地散步。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太想回去，脚步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才打了辆车前往父亲的住处。
当湖娅打开门的那瞬间，她眼睛里的惊讶全部落在尉迟玖的眼里，当然还有那浮肿的眼眶和眼睛里的红血丝。
走进门，看着已经从屋里快步走出的父亲，尉迟玖撇撇嘴说道：“我路过，有点饿。”
路过是借口，有点饿倒是真的，那小小的火锅怎么可能吃得饱肚子。
“我去做饭。”湖娅应了一声便向着厨房跑去，尉迟从岳则免不了有些神伤地说了声，“哦。”
看出了父亲脸上的细微变化，尉迟玖咬咬牙根说道：“这么晚了，你们还在等别人？”
“嗯，等云伊的消息。哪里都没有，急死人。这都已经好几天了，我跟湖娅商量着要不要去报警。”
“不用了，她很好，我刚见到她了。”尉迟玖说完向着第二云端的房间走去。
“你说你看到她了？”
尉迟玖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眼站在厨房门口系着围裙的湖娅，默默点了点头，“她跟左凡在一起。”
不再理会父亲和湖娅，尉迟玖只管推开门走进第二云端的房间，坐在她对面静静地看着她。
“小玖，别开玩笑，这时候我跟湖娅心里都着急。”
“我没瞎说也用不着，不信你就打电话问唐海，我们刚才一起吃的小火锅，火锅实在太小我们又人多，所以才会没吃饱。”
“真的吗？”湖娅的声音响起，“小凡回来了？不可能的，小玖，你看清楚了吗？会不会看错了。你没见过小凡或许会认错人。”
“我没认错，去年我们还一起比赛过，况且第二云伊叫他哥哥，这会有错。”尉迟玖看向湖娅，心里很平静，自己的儿子远在异乡猛地听到其实就在自己身边，那种震惊他能理解。哪知湖娅一个劲地摇头说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一定有什么不对！”
“你很奇怪，他回来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难道你们当初送他去美国的目的就是想他一辈子都不回来？”
湖娅嘴唇哆嗦着只管摇头，眼见她这模样，尉迟从岳拍拍她的肩膀说道：“孩子们既然都很好就别心急了，我打个电话查查看。”
湖娅使劲点点头，而后看了尉迟玖一眼离开了房门，尉迟玖叹了口长气这才重又调回眼神看向面前的第二云端。
不知道为什么当知道姐妹俩的真相后，再次面对第二云端他竟连说话的勇气都没了。仔细看云端，跟第二云伊一模一样的轮廓，一样白皙细腻的肌肤，除了那双空洞的双眼，她们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雕刻出来的娃娃。
“小玖，吃面。”走到尉迟玖身边，将面递给尉迟玖，湖娅局促地站在一旁。
埋头吸溜了两口面，尉迟玖说道：“不是恭维你也不是讨好你，这面挺好吃。”
湖娅一怔，而后神情轻松了许多。
“一样都是你的孩子，为什么只有云端能吃好的穿好的，那两个孩子就要补丁打补丁？”尉迟玖边吃边问。
湖娅慢慢坐下，轻语道：“一开始我们并不想这么做。她们小的时候因为这种状况我跟她们爸爸还是会先考虑那两个正常的孩子，新衣服、新学具什么的都紧着小凡、云伊来，那时的云端因为根本没办法跟人交流只能待在家里，都是穿云伊穿过的旧衣服，可是后来就不行了。有天小区里的人看到穿旧衣服晒太阳的云端，便任由猜想着说我们虐待孩子，倘若是一个健康的孩子哪会有这么多的事，偏偏都知道我们家有个自闭症的孩子，那流言便变本加厉地传播起来。刚开始我们也不在意，心里想着自己没做亏心事让她们去说，后来，街道、居委会什么的全都蜂拥而至，就好像我和他们的父亲是什么恶魔一样，问我们这个问我们那个还问放学后在家的小凡和云伊乱七八糟的问题。有次小凡憋不住对她们说我们不许他们出去玩，于是这话就成了我们的罪证，我们的家门上被贴满了无数恶意侮辱的纸条，门锁也总会被莫名其妙地塞住无法打开，那些人用这种方式作为惩罚我们的方法，却丝毫不顾忌也不在乎屋子里还有个自闭症的孩子，他们从来都没想过当门锁被塞住的时候，我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医院的医疗费很贵，我们又要看病又要生活哪里还有多余的钱，那时候就算心里有搬家的念头也不可能实现，只能强忍着一天天地过下去。有天小凡放学回家，被一群孩子拦住打的满身是伤，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的，那群孩子说：让你穿好衣服，虐待狂的孩子，打死你，看你还有什么衣服穿。那天晚上你不知道我们心里有多难受，我和孩子的爸爸一夜都没睡。从那天开始，我们再不敢给他们穿漂亮衣服了，怕他们被打被人欺负。”
“左凡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很快将面吃了个干净，尉迟玖将碗放在腿边继续问道。
“他……没有撒谎，他说的是实话，每个小孩子都会说的实话。”湖娅低着头，轻声说道：“我和他们的爸爸也知道我们做错的事，做错的决定，那就是对不起这两个孩子。家需要挣钱养活，我们都要拼命工作才能维持日常的生计和云端的医疗费用，因为云端的缘故，因为我们工作的缘故，小凡、云伊小时候根本就没有在外面玩过，他们只能被关在家里陪着云端。都是小孩子，小孩子之间的交流比我们大人更有效，我和她们的爸爸都希望他们能帮助云端恢复起来，那时的我们只能想出这种幼稚的法子。一旦想法成型，当然就会让哥哥、姐姐只能围着妹妹转，他们再没有自己自由的时间，更没有去找其他小朋友玩的乐趣。后来为了应付我们，每当我们离开，小凡和云伊就会离开云端两个人你追我我追你的玩皮球，等到我们快回来的时候再坐回云端的面前，装出给她读故事，画画给她看的样子，小凡和云伊的童年没有自由，只有他们自己琢磨出来的游戏与快乐。”
“我知道左凡现在住在哪里，你想去看看他吗？”
满以为湖娅会使劲地点头，哪知湖娅听到他的话后表情变得极为难看，她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不喜欢我，小凡和云伊不喜欢我和他们的爸爸，他们扔掉的废纸上总会出现讨厌爸爸，讨厌妈妈的字样，说我们眼里只有云端，说我们根本不在乎他们两个，说我们不是他们的爸爸妈妈。这次离婚那他们两个孩子闹得更凶，不但不愿跟我说一句话，甚至连招呼都不打就搬出去住了。尤其是小凡，再没叫过我妈妈，他一直都认为我虐待云伊，我去看他不但对任何事都没好处反而更会激怒他。”
起身走到云端身边，湖娅轻轻拽起云端的衣袖、裤脚，露出了云端身上一道道醒目的伤痕。
看着那些疤痕，尉迟玖立刻皱起眉头。
“起初这孩子对什么都没反应，有次我们路过碟店她却自顾自地坐在门口再不离开，那时候的碟店正放着一张非常好听的吉他曲。看到她的反应，我跟她爸爸像抓住什么一样，开始买吉他曲给她听，每次她听的时候都有明显的变化，可是时间一长再多的吉他曲也不能满足她了，我和她爸爸就想出了另一个法子，给她买了吉他。”湖娅深吸口气说道：“我跟他爸爸看过一个电影，我们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一个患自闭症的小男孩坐在钢琴前自顾自地弹着钢琴。我们不知道管用不管用，只想试试，要是能有点起色那不是比什么都强，我们这样的家庭就是这样不靠边际地幻想着某天奇迹能出现。”
“这些跟她身上的伤有什么关系？”
“云端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出去学，我只能想到云伊，我让云伊在外面学，回来再教云端，那样既节省时间节省钱又能试试这法子行不行的通，所以那时候压在云伊身上的担子更重了，她也是三个孩子里挨我的打骂最多的那个，一旦发现她没有好好教云端我就会忍不住打她，不是不喜欢她，实在是因为想她们两个人都能有个健康美好的未来。时间越长我越发现这是我自己的幻想，也正因为知道云端没有未来我才会对这孩子更上心。没想到我们当时的幻想竟然真有了效果，云端对什么都没有反应，只有对吉他有反应，对她自己扒拉出来的琴声反应更是强烈，在这些年云伊一点点的引导教导下，她对这乐器熟的不能再熟，到后来根本就用不着谁再教她，只要给她琴，她就会坐在这里弹上一天一夜也没有问题。事情开始向着我们预料不到的方向发展，起初只要给她琴就行，后来给她琴也不行了，她的身上开始出现抓绕的痕迹，我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有一次云伊弹琴的时候云端主动地配合她，我们才看出了些门道，那孩子对外界开始有反应了，她在寻找朋友，跟正常人不同的是，她在用琴声寻找朋友一起玩耍。云伊越来越大，始终被云端牵绊让她心里委屈，到我跟他爸爸离婚的时候委屈变成了愤怒，她彻底爆发了，她不要在待在云端身边，她想要回属于自己的自由。云伊走了，再没人能陪云端弹琴，她就这样时不时地挠自己，仿佛在发泄什么。”
眼泪顺着眼角流淌而下，“都是自己的骨肉，你却已经知道了有的孩子不管怎么样都能幸福而有一个你根本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那种无助无望的感觉你体会得到吗？担心她哪天会因什么意外突然地死掉，担心她哪天会在你一转身从你视线中走失再没有消息，甚至还有更黑暗的想法总会缠绕在心头，那种想法紧紧箍着喉咙让人没办法呼吸。”
缓缓放下云端的衣袖、裤脚，湖娅端向地上的空碗，这时两人才注意到尉迟从岳早已站在门口。
他一脸阴郁地看着湖娅。
像是明白他这表情意味着什么，湖娅的神情也变得紧张。
尉迟从岳看了眼云端这才开口说道：“我很想瞒着你，可我知道这事瞒不住，你早晚都会知道，不如现在就告诉你，你想哭就哭个够吧，但是哭完了就为这些孩子们多想想。”
“怎么了？”湖娅的嘴唇发抖。
“他死了，在美国的街头发生了车祸被撞死了，那是他去看左凡比赛的路上。”
“呯”空碗掉在地上，碎落成一瓣又一瓣，湖娅跪倒在地上捂住脸哭了起来。
尉迟玖瞪大眼睛看着父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而一直坐在地上的云端已经起身向着床边走去。
“云端！”尉迟从岳大叫一声。
扭头看去，尉迟玖才发现第二云端的脚下是一道道鲜血淋漓的血痕。似乎没有任何感觉，她那踩中碎碗片的脚还在一步步向着床走去，而地上的血痕也渐渐拉长。
